她嫁給他時,心里一半是恨,一半是愛,但都與他無關。與她愛恨攸關的那個男人剛剛放棄了她。
她大病一場,像一只受重創的鳥兒,奄奄一息之際被他輕輕救起。他說,「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彼時,她又傷又冷,急需溫暖,于是點了頭。
他太過平凡,且少言寡語。他有的,無非是眼里的一份踏實和摯誠,這讓她感動。
他對她好得出乎她意料。他下班比她早半小時。每次她回到家時,他早已扎著圍裙在廚房里忙活,從不用她幫忙。她坐下看電視,總能在茶幾上發現他特意買回的點心,她最愛吃的那幾樣總是輪流出現。
她體質虛寒,冬天一到,雙腳就像冰一樣冷。她想去買個熱水袋,他卻說那東西不安全,就幫她焐著。冬季的漫漫長夜,她的雙腳貼在他的小腿上,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的體溫一點點滲透過來,像正在把他滾燙的生命力量傳輸給她。她感覺自己正在慢慢融化,像一塊過完冬的冰。
三年過去了,他對她的好一如既往。她太習慣了,竟心生厭煩。日子終是過于平淡,而她是經歷過精彩的人。她喜歡各種藝術品,尤其對瓷器有著不俗的鑒賞能力。從前的男友只要一有展覽一定陪她去看,但現在這個男人卻對此毫無興趣。
而回憶此時開始在她心底一點點復蘇。是的,愛是無法輕易忘記的,何況是和她步伐那麼一致的男人和美到的愛情。三年歲月滌蕩,當初的恨早已淡去,愛卻不散,酒釀般在心里發了酵,攪得她神思恍惚。那個男人成了她心底的一件珍品唐三彩,高貴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而身邊這個朝夕相處的男人,相比之下就成了一只再普通不過的家常瓷碗,捧在手里也能視而不見。
忽然有一天,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我無法忘記過去,所以回來找你。」
他約她在從前兩人常去的一家韓式烤肉店見面。她進去時店里正放著當年她喜歡听的歌,看來他是費了苦心要舊夢重溫的。坐在椅上的男人,依然光鮮得像一件保存良好的上品瓷器,歲月只為他增添了成熟優雅。
他說,我正準備離婚,沒有女人能比得上你。
他說,我現在的財產足夠讓你隨意買下喜歡的藏品,過上舒適的生活。他說,我派人詳細調查過,你過得並不好,你丈夫既平凡又俗氣,而且連一只最廉價的古董花瓶都買不起。
烤肉在架子上冒著絲絲熱氣,她卻一點點冷靜下來。他滔滔不絕地說完,等她表態。
她輕聲問他,如果調查我的人告訴你,我已成了個臃腫的黃臉婆,你還會不會來找我?
他說會。
他回答得太快,反而顯出了不誠實。
她說,你知不知道是誰把我養得這麼年輕水女敕?是我的丈夫。他為我做的,你永遠也做不到。
她說,我們過成什麼樣子是我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說完她就走了出去,再沒有回頭,輕松,決然。她從未這麼心明眼亮過。
他查她查得如此仔細,不會不知道三年前正是因為他的離開使她患了場重感冒,後來轉成了肺炎。過了好久才治愈,卻留下了病根,受不得一點煙燻,所以她丈夫從來不讓她下廚房。而那個一心記掛著舊夢重溫的男人,根本沒考慮到韓式燒烤的煙會刺激她的肺。他也許還愛她吧,但就像他當初的離開已經證實的那樣,終歸是自私的,永遠比不上那個為她戒了煙、學著做飯、暖著她過冬的男人。入心入骨地疼愛一個人,並不是每個說過的人都能不動聲色地做到,而這個做到了的人,她得到了就不願再失去。原來感動和依賴,早已在同甘共苦的歲月里悄悄成長為愛情。
唐三彩美則美矣,但只能鎖在玻璃櫃子里遠遠欣賞,不夠真實;而手中的這只舊碗,天天捧著用慣了,倒生出相依為命的憐惜和安然來。
看到一只宋朝的青瓷碗,他說,不過是只舊碗,值這麼多錢嗎?
她說,當年這世上的碗何止幾千幾萬,唯有這一只歷經千年滄桑離亂的考驗而完好無損,這是歲月的殘酷,也是歲月的功德。一粥一飯的恩情里,自有股縴細綿長的力量,讓兩個原本陌路的人,相攜著生生世世走下去。這碗里盛的是愛、珍惜、溫暖和堅持。越長久,便越珍貴,千金不換。
情斷渝州
夜已經很深了,酒吧里的燈光越發黯淡。純粹是看著老顧客的關系,酒吧侍應生才一直沒有說話,沒有來打擾我們,不過也已經看過我們好幾眼了。子墨固執地轉動著手里的酒杯不肯放下,杯里的酒在她的轉動之下,打了一個璇,又打了一個璇,眼看著就要潑出來了,卻又被她璇了回去。我們並沒有喝多少酒,一瓶威士忌才剛剛倒出頸口呢。我沒有醉,子墨也沒有醉。我一直在听她講故事。她斷斷續續的,講一陣又停一陣,眼里落寞得像一個黑洞。她說她拋棄了愛情,因為有人把她的愛情了。听她說這樣的話我就把杯子伸出去和她踫一下,然後拍拍她的臉蛋,看著她的眼楮請她繼續說下去。我不知道對這個女人是懷著怎樣的一種憐惜,十多年了,不論她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我總是無法拒絕。這次她深更半夜從另一個城市跑來,要我陪她喝酒,我也來了,就這樣坐著陪她,已經三個多小時了。她的聲音低沉而暗啞,一改平日里的歡快活潑。下面是她講的故事。
認識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剛剛學會上網,還不太會用QQ聊天,為了避免無聊的人的騷擾,她申請了10元一個月的會員號碼,只和QQ會員聊天。當他稀里糊涂的加進來成為她的好友的時候,她並沒有一般人對網絡那樣的戒備,她們敞開心扉,互相談自己的故事,聊得很好。她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很明白地告訴了她。她覺得他很真實。一段時間後,他說他會來看她。她笑嘻嘻地說︰「好啊。」她問他的家庭,他說他還沒有結婚。她開玩笑說︰「那我嫁給你好了。」他說︰「好啊。」她嘻嘻地笑,說︰「我還沒有離婚呢。」她想起自己不幸的婚姻,遭遇的磨難,暗暗嘆了口氣。不過她沒有告訴他太多,只把自己的一些文章發給他看,他很欣賞,夸她有文采。她笑笑不說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互相留了電話。長假,他給她打電話,讓她去浙江看他,說舉行網友大聚會,報銷車費。她笑的燦爛,說︰「好啊!我帶著一家人來看你。」他說︰「帶兒子可以,帶老公恐怕受不了。不是我受不了,是他受不了。」她嘻嘻一笑,這件事情不了了之。他們還是在網上見面,或真或假地說一些有情或無情的情話。
第二年,她出差,經過他所在的城市,給他電話,他說︰「下車來看看我吧。我可以陪你半個月,到時候我送你回渝州。」她沒有下車,而是直接回去了。
第三年,他告訴她她調到上海工作了。剛好她去上海學習,于是說︰「我明天到上海。」他很高興,說︰「我來看你。」下了飛機,汽車上,他們用短信保持著緊密聯系。她問他︰「見了面,會怎麼樣?」他說︰「老情人見了面,你說會怎麼樣?」她嘻嘻地笑︰「是老情人麼?」他說︰「怎麼不是,都兩年多了。」她嘻嘻地笑,沉默不說話。到酒店住下後,她給了他地址。他說他坐出租車過來。上海太大了,他整整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出租車。站在酒店大廳,她發現他竟然那麼高大,足有1米8,皮膚竟然那麼白,像唐僧一樣細皮女敕肉。她一下就笑了。他問她傻笑什麼,她不答。在她房間坐了一會兒,他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她和他出去,散了一會兒步,到了一家咖啡廳。「喝什麼?」他問。「摩卡。」她答。「兩份摩卡。」他吩咐站在一旁的服務小姐。她嘻地一聲笑了出來。「笑什麼?」他莫名其妙。「摩卡是女士咖啡。」他輕輕地說。他臉一紅︰「那我不要了。給我一壺龍井。」不一會兒,咖啡和茶都來了,他們邊喝邊聊。「看你的文章,覺得你很悲傷。見到了你,才發現原來這麼活潑。」他說。她笑得很開心︰「是啊,我說我生活得很積極嘛,你還不信。」咖啡廳里的響著很輕的音樂,氣氛很好,他們輕聲漫語,很開心地聊著一些彼此的故事。他給她看工作證,名頭很嚇人,總部在北京。她笑笑,記在心里卻沒有表露太多的好奇。
夜深了,咖啡廳開始打烊。他和他走出來,漫步在大街上。他輕輕地把胳膊搭到她肩上,摟著她。她借故看街景,停下來,不經意地從他的摟抱中滑出身子。回到酒店,他在她的樓上開了房間。他們各自回房,上樓的時候,他告訴她房間號碼,然後說︰「我等你。」她沒說話。回到房間,她開始洗漱然後坐著看電視。不一會兒電話響了,她一看是他的電話,于是任由手機響著,沒有接听。電話一直響著,她都沒接。不一會兒,響聲停了,叮的一聲,有短消息,她打開,還是他的,短短一句話︰「寶貝,在做什麼?我在等你。」她關掉了電話。
第二天早上,她去敲他的房門,他睡眼惺忪地開了門。「陪我看看大上海吧!」她說。「我……這麼早……我還沒睡醒呢。」他猶豫著。她想起他可以陪她半個月的話,有些莫名的生氣,卻不便發作,于是笑了笑,說︰「那你睡吧。我出去逛逛。」他沒有說話,她轉身離去。整整一天,她在城里轉悠。她給他電話,他說他辦公室的空調燒壞了,正在搶修。她沉默了。她再沒給他電話。晚上,他打電話問她在那兒,她只是說了一句︰「離你很遠。」再沒說其他的話。過了幾天,她離開上海,走的時候給了他一條短信︰「我走了。」
回來之後,她感到很失落。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上網。偶爾上去,她也沒有看見他的影子。生活繼續著,這中間發生了很多事,她離婚了。她又泡在網絡上,泡論壇,瘋狂發帖,瘋狂寫作。某一日,她登陸QQ,又發現了他在線,只是換名了,一個很淒涼很哀怨的名字。個人說明里寫著︰「不要再和我談感情。」她感覺奇怪,直覺他這一年多里肯定經歷了不少,于是發了個問候過去。她的QQ號碼早換過了,他問她是誰,她告訴了他。他們一起回憶起過去,他說他到了北京,又說對她難以忘記。她平靜地告訴他自己離婚了。他很高興,說過幾天一定來看她。她平靜地不以為意,生活里的謊言太多了,她已經學會平靜地面對。不久,她發現他又換回原來的名字。個人說明里寫著︰「老朋友握握手,新朋友就不要加了。」莫名的,她有一些欣喜。
生活平靜地過了不幾天,他突然給她留言,說幾天後到渝州來看她。她覺得那是十分遙遠的事情,遙遠得仿佛與她毫無關系。前天他還說他在遙遠的江南,昨天他才說他剛剛回到北京呢。當那天她回家照例打開電腦,看到他的留言︰我已在蓉,兩天後來看你。她還是不相信會發生什麼。元旦晚會快到了,她照樣和同事們一起排練,照樣上班,一切都平靜而忙碌。那天是周末,也正好是聖誕節,她去參加朋友的篝火晚會,收到一條短消息,節日祝福,一個陌生的號碼,她也沒在意。她估計可能是他的,但是她沒有回。她從來不敢過分相信男人的話,不論什麼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他都是不相信的,因為她想起了那年的上海。
兩天過後,正是周一,她的手機響了,有短消息。她打開一看︰親愛的,我在來你處的車上。她呆了。她的心開始不平靜了,她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她有些手足無措。下班後,她給家里打了電話說有事情,沒有回家。她呆在辦公室,抓緊時間做著手里的事情。年底了,事情真多。他說過要多陪她幾天,那她這一周就沒有時間處理手里的工作了,她得抓緊時間把工作做好,得給她和他騰出相處的時間。她不知道怎麼來處理這件事情,怎麼來接待他。想了想,她決定做一個好主人,好好招待招待他,盡量抽出時間陪陪他,盡好地主之誼。這麼遠來,讓人感動。不論他是什麼人。
候車大廳,她看到那個高高的白色的身影。她嗨了一聲,走過去,伸出了手。他也伸出了手,抓住她。在他們握手的那一瞬間,她發現他眼里似乎有一點亮晶晶的東西閃了一下,一閃即逝。她的心一下就揪動了,她看到了他心底那一絲柔軟,好像一個孩子看到娘親時的那一絲毫無來由的委屈。他的手好大,她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覺溫暖而安全。
來的時候他說要住到她家里,當時以為他開玩笑就答應了,但是這時候她卻不敢了。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比旁人更注意影響和形象,因為注意她的人比以前多多了。她把他安排在小賓館里住下。她帶他一起吃火鍋,一起吃小吃,利用一切時間陪他。但是她不敢把他帶到大眾面前,出去的時候盡量繞著人群走,晚回到自己的家。快樂的時間總是很短,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她問他︰「你還會來嗎?」他生氣地說︰「你這不廢話嗎?當然會來。會經常來。」她感到很安慰。她問他︰「你願意娶我麼?」「當然願意啊。和你在一起很幸福。」他說,很認真的樣子。「騙子。」她嬌嗲。「我騙你干什麼。我可能騙任何人,但是絕對不會騙你。」她笑,將信將疑。不過她知道,他們在一起確實很幸福。
離別後的日子也短也長。春節七天長假,他讓她去看他。她說︰「你怎麼不來看我?」他說︰「算了,又是住賓館?躲著人走?可憐得要命。還是你來吧。」她去查閱機票信息。他天天催她成行。但是她終于沒有去。機票的緊張成了她沒有成行的理由。他很無奈。
又一個長假,他打電話問她的安排。她說沒什麼具體安排,末了又開玩笑說︰「你來看我吧。」他說︰「好。我安排一下就來看你。」又說︰「這次你可以做飯我吃了吧?」「可以啊。」她在電話里笑得很甜。
等他到的那天,她的手機卻沒電了。等她把電充好,準備去接他的時候卻看到他的短信︰「還說來接我,就知道關機。我已在賓館住下了。」他早到了三個小時。她感到歉意極了,匆匆趕去賓館接他。
等他趕到賓館,發現他正在用筆本上網。「上網吧。」他熱情地邀請她。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千里迢迢趕來為上網?但是,激情很快就把這一點點的不快沖淡了。「我離不開你,狐狸精。」他趴在她的耳朵邊說。她咯咯地壞笑。她去洗澡,回來發現他的筆記本還開著。上面開著三個聊天軟件,還有兩個征友網站的窗口。她感覺很奇怪,隨手翻了翻他的聊天紀錄,發現是和一些女人的問候。內容倒也平常。她躺到床上睡了。從洗手間出來的他看了看她。她閉上眼楮。他坐到電腦前面。她睜開眼楮,望著他的背影,看著屏幕上一個又一個閃動的頭像,一張又一張女人的照片。她就這樣望著他,10分鐘,20分鐘,一個小時……他渾然不覺。終于,她看看表,快凌晨兩點了。「你在干什麼?」她輕輕地問。「看新聞。」她看著他匆匆關掉聊天軟件窗口,匆匆關掉還閃著女人頭像的交友網站窗口。
「我來了,寶貝。」他夸張地張開雙臂。她把臉調到一邊,不理他。「怎麼啦?不高興。不就是上上網嗎?」他一臉委屈。「山遙路遠的,你干什麼來了?」她冷冷地問。「看你啊。我就為了來看你。」他還是很委屈,「我專門來看你。」「可是你卻和別的女人聊得不亦樂乎。」我沒有聊天,我在看資料。對不起,寶貝。我道歉。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又向她伸出雙臂。她躲開了。她想起她在家的許多時候,有時候她邊做事情邊和他聊天,還發現他跟不上。她問他在干什麼他說他在查資料在想她。她想象著當時的他身邊也躺著這樣一位女人,然後他和她以及另外一些女人甜言蜜語,胡言亂語,然後真真實實地說著誠實的謊言。她不明白,現代都市人怎麼可以這樣認認真真地做著感情游戲,這麼歇斯底里地瘋狂追求感情卻有這樣明目張膽地歇斯底里地踐踏感情?感情?她感到胃里有些發酸,有些什麼東西要翻上來。她沖向洗手間。回來後,她開始穿大衣。」你干什麼?「她沒有回答。她望著桌上的東西︰時尚的牛仔遮陽帽,太陽鏡,數碼相機,筆記本電腦。他確實是來和她度假的。她的心顫了一下,腳步生澀起來。旁邊有一本電話本。她猶豫了一下,翻了翻了電話號碼本。首頁上寫著幾個和她同城的人的電話號碼。一看就是女人的名字,還附有網名。她的全身顫抖了。」對不起,下次不敢了。他還在道歉。還會有下次麼?她悲哀地抓起包︰「你有你的生活。我走了。」說完,她決絕地向門邊走去。 地一聲門響,她把一切都關在了她的身後。
第二天,她的手機一直響。她看見了是他的電話,她沒有接。最後一次,她按下了拒絕鍵。不一會,短消息又來了︰我不知道你走是什麼意思。她關掉了手機。
「現在,他還在給我道歉。他說想不到這麼多年的感情就這麼狼狽地結束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真真實實地付出感情,又可以這樣真真實實地踐踏感情?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子墨望著我,不斷地問我。
浮萍似的現代都市人,或許需要不斷的感情經歷來刺激他們日漸麻木的心靈,以證明他們還活著,還在呼吸。我想說,不要老那麼單純,那麼執著,把生活想象得那麼美好。但我終于還是什麼也沒說。望著她的眼楮,我無言以對。
原來那個蟲咬的隻果叫愛情!
他和她是大學同學,也是一對戀人,是讓同學們很羨慕的一對兒。他們很相愛,那時候他很窮,手上也沒幾個錢,她最喜歡吃隻果,他就跑市場上給她買讓蟲咬的隻果,被蟲咬的隻果很便宜。隻果上布滿蟲子咬過的小窟窿,像長滿了可愛的小眼楮。他也想買好的,但好的太貴了。
當他把讓蟲咬的隻果送到她跟前的時候,她很生氣,認為他也太小氣了,買這麼孬的隻果,讓她在同學面前沒有面子。他笑著說,帶蟲眼的隻果沒打農藥,說著,就拿把水果刀把那些蟲眼全部仔細地挖掉。然後,他開始削隻果皮,削得很認真很執著。她看得愣住了,因他竟然能把隻果皮削得很長,薄得像面片,一直削到最後都沒斷開。當他把一個削好的給她時,根本就看不出來隻果讓蟲咬過,隻果都像月兌了一層外衣一樣。
後來,她漸漸地迷戀上了讓他削隻果,因她喜歡看他削隻果的樣子,像是在制作一件藝術品。一次學校搞文藝活動,他給同學們表演了削隻果。當他把一條薄薄長長的隻果皮拉開的時候,全場的同學們都驚愕住了。同學們向他提出疑問,為什麼能把一個隻果削這麼好?他簡單地回答︰「用心和愛去削。」全場的同學立即爆出熱烈的掌聲。
後來,他們大學畢業了。兩人為了留在這座美麗的城市里,拼命地找工作,很快都找到了合適的工作。那時候他在為事業拼搏,很勞累很繁忙,他陪她的時間自然就少了,只有晚上才有機會聚在租來的小屋里。晚上,他總是一頭就躺在了床上,很疲憊的樣子。她讓他削個隻果,他苦笑著說︰「我明天還要上班呢!睡吧!」她感覺他不怎麼愛她了,就常常回憶起大學的時光,回憶起他給她削隻果的情景。她有了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怪怪的。
他很快在公司里發展起來,每天都有很多的業務,日子過得忙忙碌碌。有時他也出差,去很遠的城市,一連幾天不回來。他不在的日子,她有點寂寞和失落。這個時候,她的上司走近了她。上司是一個成熟穩健的中年男人,他的魅力把她吸引了。上司常常給她買很多的隻果,都是非常好的那種,沒有蟲眼,皮很光滑,也不需要削。她感動了,終于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出軌了。事後,她感覺自己對不起他,懊悔不已,恨自己不該這麼。
他出差回來,她把自己的不忠告訴了他。她想好了,他要是不肯原諒她,就和他分手,因她不想再欺騙他的感情。他知道了這件事情,沉默了半晌說︰「我給你削個隻果吧!」他拿了一個滿是蟲眼的隻果開始削,先仔細地把蟲眼一個個挖去,然後開始削皮。她看著他削隻果,想到了初戀,想到了校園,想到了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日子。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他給隻果削皮依然是那麼熟練那麼專注,當他把一個削好的隻果遞給她時,說︰「我們不能因為隻果有了一個小小的蟲眼,就把它扔掉,那樣的話,就太可惜了啊!一個果實畢竟經歷了開花、授粉,才有了這個果實,不容易!我們盡快削掉蟲眼,依然可以吃。」
她流淚了,她知道,這個帶蟲眼的隻果就是他們的愛情。
向暖朝陽,深海長眠
這里的雨越下越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新年的煙火燦爛一片,宛若美好的花朵,卻在瞬間消失殆盡,他們的世界如同永夜般寂寞,荒涼無助。愛情,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淹沒在大海里。他們如同遠古的一株巨樹,同根生長,陰差陽錯,花落他鄉。
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身體不停顫抖,漂浮在劇熱和寒冷交替的浪潮里面。
我的心紛亂跳動,卻只是寂滅。
我的腦袋翻江倒海,頭痛欲裂。
我的手指變得軟弱無力。
我的脆薄肌膚下血液汩汩流動,胸口噴薄欲出的火焰無處躲藏,它洶涌澎湃的在體內猛烈撞擊,似乎要將我整個人撕裂、一口口吞噬。像一場壓抑許久的火災,星星點點地燃燒著,終于爆發出來。
我的雙眸看到的一切都是驚慌失措。
我,已經淚流滿面,不可自制。伸手撫去,才發現手心里那一抹微弱光線正漸漸黯淡。
我,還在愛,只是那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風往南刮,又向北轉,不住地旋轉,而且返回轉形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滿;江河從何處流,仍歸還何處。萬物滿有困乏,人不能說盡。眼看,看不飽。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
所有的不舍都是因愛而生,若無愛,便會獲得風清月朗。只是這無愛,總要經歷諸多磨難割舍,才會讓情轉薄轉淡,直至寂靜。
一直在做著一件重復而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就像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知道它注定要滾落下來,但還是拼盡力氣再次推它上山。這是被注定的懲罰。因為活著,並且要繼續活下去,它就成為唯一的意義。只是生命的時間若太漫長,我便會失去耐心。
世間諸多細致美好,總是讓人內心淒楚。並且起伏不定,而滄桑人事,就算如風浪席卷一樣可以不憂不懼,只是這失望,為何總是無可回避。抑或是因為我是個如此貪戀不甘的人,愛總會使我們有太多期許,希望長久,希望膠著,不會分離,希望佔有和實現。而最終只是放棄,帶著些許厭倦,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眼淚隨姿勢的變換有不同的軌跡,帶來慰藉無以言喻,形式高貴,姿態奢侈,亦像是一道華美而沉溺的最後盛宴。哀而不傷,心存眷戀。人就是這樣開始慢慢變老。
相信在某一刻我們是真正的愛過。只是現在,表演結束了。
忘記一個人,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距1105公里,每天從你所在城市出發到她所在城市的飛機有三趟,如果你攜帶旅行包從家里出發,坐任何一趟,加上打的時間,不會超過四個小時便能與她在同一個城市。但你從來只是朝著那座城市的方向遙望,想象一下它的美麗。每次查看地圖,你都會在斑駁的線圈中尋找南方的那個海濱城市,你在想,這時候她在地圖小圈里的哪個角落。
你的日子慢慢變好,生活越來越體面,但總覺得少了一樣東西。你經歷了許多女人,和不同的女人消磨了多年的時光,甚至已經結婚。慢慢的,你想起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你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她了。但某個夜晚,你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你打開燈、支起身子靠在床上,點燃一支煙。這個時候,鐘在你身邊嘀滴答嗒的響,你才想起,原來世上有一種病,它能由表及里、由膚入皮、皮膚及肉、由肉進骨。
你會經常撥那個早已不存在的電話號碼,然後對著無人接听的電話喃喃自語。你沒有她的任何聯系方式,只知道她在那個城市。你不想從朋友的手中得到她的電話號碼,只因你怕自己面對她時,還會如許多年前那般吶吶無言,哪怕經過多年的磨礪你早已不是那個容易臉紅的少年,哪怕你們之間隔著一條長長的電話線,隔著1100公里中所有的高山流水。你只在和朋友通話時才順帶提起她,問問她的近況,是否已經和那個你以前的情敵結婚。你真心希望他們攜手同老,你以為她再也經不起感情的折騰。朋友笑問你是否還沒忘記時,你淡淡的笑,然後沉默。
偶爾,你會翻開老照片,看著許多年前微笑的自己發呆。照片里的男孩白衣白褲,燦爛無比,旁邊的樹郁郁蔥蔥、映山紅鋪遍大地,青綠的野草被風吹彎了腰,女孩站在一塊岩石上,站在你身邊,如陶瓷般晶瑩。你會想,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你會想起當年和她晚上一起去看了場電影,裝作老練的樣子似乎不經意中拉了一次手,結果幸福了整整一個夏天。你會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剎那,那時天是藍的,水是白的,其間的細節你歷歷在目,如同在看著自己主演的一部電影。這個時候,你坐在香格里拉酒店的旋轉餐廳陪客戶吃自助餐,在緩緩的轉動之中,或在螞蟻一般擁擠的地鐵站里,莫名其妙一陣空虛,突然間對一切感到索然無味、孤寂無比。
或許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時候某個地點,你還會與她不期而遇,就如同多年前一樣,你會拉直衣服、撫好頭發,把自己整理的無懈可擊,你深吸一口氣,之後以與年齡不符的不自信問身邊的朋友︰「行麼?」這個時候,你在鏡子里看到的只有自己眼角的皺紋、雙鬢的幾根白發,而忘記了時間同樣在她身上趟過,增加年輪,留下痕跡。你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形象出現在她面前,害怕自己還會同許多年前一樣,踫時總是最邋遢、最落魄的時候,而她愈加比上次漂亮。又或許,你們只是在路邊相遇,她和丈夫相互挽著散步,夕陽使他們披上一層光彩的霓裳,你坐在的士或自己的車上,叫司機開慢,從她身邊緩緩而過。隨著車子的緩行,你的頭從正前方慢慢轉過180度,直到你看到後窗玻璃,你發現玻璃上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隔開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這個時候,你知道那個年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它不可能再重來,當年的陽光已不再能照在你的身上。
你不敢確定,當老了之後,帶著眼鏡,滿頭白發的坐在公園里的椅子上看著孫子玩耍時,自己是否還會忽然想起她,想起許許多多年前的某天某時某個地點,想起初遇她的情形,想起那時的藍天白水。這個時候,斜陽靜靜的投在你身上,你會想︰「忘記一個人,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愛到曲終人散
我終于知道,愛情也是有溫度的,就像那一樹一樹的梨花開,含羞帶語,仿佛,你與我靜靜地立于枝頭,款款對視,溫顏軟語,情話翩翩,其實,我一直都那樣的渴望且不舍。
愛如空氣,我們每天都在呼吸,很難想象沒有愛的世界會怎樣,一定會是一片的荒蕪,百無生機。人活在世上或是被別人愛著,或者是深愛著一個人,這樣才不枉來世上一趟。
我最羨慕從一而終的愛情,那是愛情中的最高境界。在這個車水馬龍,瞬息萬變的社會如能找到這樣的愛情,簡直是上天的厚愛,人間的極品,大多數的人們,已被生活的沖昏了頭腦,不再相信海誓山盟,海枯石爛,確切的說這些誓言讓人無法再輕言相信。在計劃趕不上變化的年代,愛情也變得越來越浮躁,沒有人能靜下心來好好的談一場戀愛。滿眼的票子,房子,車子,這似乎成了決定愛情的砝碼,愛情的味道變了,愛情的規則也變了。
愛到曲終人散,似乎成了現代人可望不可及的珍藏,誰不希望有一個貼心的愛人,相伴到老;誰不希望有一份愛情從始而終,誰不希望有一個人陪伴你慢慢變老。可是這個年代的愛情竟然變成了快餐,你方愛罷,我登場,愛情變的超乎尋常的快,換愛情就好像再換一件新衣服,是好是壞,只有當事人最清楚,愛情越來越淡了,到最後想去愛一個人,都沒有了激情,愛情的次數並不是越多越好,一生只要一次刻骨銘心的就可以了,愛到天荒地老似童話故事般的絢爛,那種痛是一種浪漫,那種幸福感一生都不會用完。我們期待著,等待著,一個愛情的神話到來。
有時候,我想每個人都會在內心種下一棵私密的小樹,隨著愛情它日益增長,小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是愛的見證,每次相思的時候,它就會長一片小小的葉子。我終于知道,愛情也是有溫度的,就像那一樹一樹的梨花開,含羞帶語,仿佛,你與我靜靜地立于枝頭,款款對視,溫顏軟語,情話翩翩,其實,我一直都那樣的渴望且不舍。
愛到曲終人散,似乎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彌漫在眼前,那是心底的渴望與期許,或許我們短短的一生,不可能經歷這麼多的感情,但是每個人都盼望有一份愛情永遠不老,有一個愛自己的人終身相伴,那是何等的幸福與美滿。
一朵潔白的雲
你試著說服自己小女子定當有七尺男兒膽無所畏懼地向前,接近他,那個你在這個城市里車子無數次經過的他!耀眼的午後冬日,怵目的慘白光線還是令你在一根電線桿前止步。而後,看見了在涌動繁舊、塵土飛揚的街口有一抹潔白的色彩在晃動,給這鼠灰的空間抹上了靈動的色彩。像一朵遙遠的雲向你悠悠然然地飄來,生活奔波的你,突然感覺那種躺在禾桿上對著藍空上幾朵白雲做夢的日子又向你走來,你不能不驚嘆這潔白,死水遇見一股清風的那種欣然。
你驀然記起,那時你還很小。你記得村里的那個還不到四歲就走失的阿牛,記得他曾經啃著一條煨番薯對你滿足地笑,如果此刻他在這個世界上某一個地方長大,是否也會在這樣繁忙的街頭奔波,他的頭頂或者在這晴朗的冬日飄過一朵雲;你或者會想起隔壁村的那個傻二,穿著一身破爛招搖過市地穿越你們閃著血腥意味興奮的眼球,你們或者為了一個無聊的樂趣而叫他去擁一個馬蜂窩,為了一次沒有膽量嘗試而叫他爬上村口那棵最高的老樹上搗一窩盤著青蛇的鳥蛋看著他咿呀呀閃電般從粗黑的樹干上擦破肚皮溜下來而哈哈大笑。而他在一個飄著潔白雲朵的午後,為了幫你們體驗「飛翔」的感覺,在你們的慫恿下傻傻地從最高的山頂上縱身而下,那招「漫步雲端」的輕功還沒施展出就化作了殘陽後最後一朵雲彩。對著亂石中間那灘暗黑色的血,那個黃昏後,你再也不敢抬頭看天上潔白的雲;你或許在二年級的時候為老師所說的一個孤兒捐過五毛錢,在三年級的時候纏著啃蘿卜送稀粥的阿公給守在門口不肯走的賣藝夫婦一塊錢。那時,你讀五年級,已經懂得什麼叫「美與丑」,你對著村頭那條河照看著你滿身補丁的容顏,右腳黑紅的大腳趾從粘滿了黑漬的解放鞋中頑皮地露出來,一點都不可愛,你向著那靜靜流淌著的冬水動了一動腳趾,那時候你還不懂「透徹心扉」這個詞,但那種寒的感覺仿佛了你的骨髓,阿媽說那種感覺叫「寒骨」,多少年後你都還記得那種感覺。你捂著心口說要一雙雪白的白鞋,一雙鮮艷的襪子。阿媽告訴你,墟里收購木薯葉,一塊二錢一斤。于是下午放學打完柴後,在暮色中,你揣著一只也打了補丁的蛇皮袋將那些在蕭瑟秋風中的木薯地走遍。夜色漸濃,伙伴們已經回家,而那些在風中開始枯槁的木薯葉使你感到歡喜鼓舞,倒附在地頭的木薯桿上將要枯萎的葉子因你那雙稚女敕小手的摩挲而有了回光返照直逼人眼的青綠。終于,你用枯黑的瘦手捋了上百根木薯桿上的木薯葉並將它曬干,然後以一塊二錢一斤的價格賣出去,買到十三塊錢,而這十三塊錢使你終于擁有了一雙雪白的白鞋、一雙火紅色的尼龍襪子,還有你買了一斤油豆腐,全家人圍著它歡天喜地地吃了飽飽的一頓飯。
那雙雪白的白鞋像一朵最潔白的白雲,悠悠的伴你從一個流鼻涕的黃毛丫頭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悠悠的伴你走過了許多踫踫磕磕的路。在你有過風花雪月,有過潮起潮落,有著風來霜降的日子,至今仍然掛在你腦海的櫥窗中。
這個冬日的午後,你穿著一雙潔白的運動鞋爬上了一個久違的山頂靜思。黃昏,你披著最後一縷夕陽從上頂來至江邊,江風徐來而等的人不再來。一個人開始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游蕩著。在這紛亂的小街小巷中你覓得了一處舊街,街邊的那些老字牌店面已經搬遷的搬遷,變遷的變遷了,那些舊書攤也搬遷到新的步行街下面去了。走著,像是為了找回當初的那種純真年代的時光。街頭依舊有人頭在涌動著,生生的與你不息。一條窄窄的街上,依然凌亂但有規劃地擺著幾個舊書攤,你就這樣一路地走著一路地被路燈下這些泛黃的、蒙上厚厚灰塵的舊書攤所吸引著。黃昏的風忽然變得無比輕盈溫柔,你開始像一片皈依大地的葉一樣輕輕飄進那片有著肥沃土壤的土地。一陣搜索,買了一套扉頁印著「廣州圖書館收藏」大紅印章的《世界經典散文》一共八本書,但缺少了一本。還買了臉鼠灰色的人也興沖沖地提著一雙白色運動鞋笑咧著嘴迎面向你走來。那朵在櫥窗里的雲忽然飄到十二月的天空,遠又近,近又遠,一下子轟然出現。無意識地,你站立在那根他曾依靠過的電線桿下,看著他就這樣滿身黑垢一路塵土地捧著那雙雪白雪白的運動鞋在冬衣灰褐的紛亂人群中大踏步前進,雜亂的人群紛紛退避為他讓出一條道路,隆重得如同王子出場,陽光下無以復加的盛典。你立在那里,那些小時候想擁有一雙白色運動鞋的記憶洶涌而來。你曾穿上潔白的運動鞋,將從家門到學校的路踏遍,將門對面的那座小上崗踏平。你不能容忍心頭有太多空虛,不能就這樣在一個小城市消磨時光。踏著沾染了泥塵的路,你踏上那一段心頭有著瘋狂但澀意青春的歲月,你喜歡靜靜的一個人非常充實的生活。一個人下午放學後穿上潔白的運動鞋從學校出發,跑步。從學校旁的小道爬上山岡公園,站在高高的山頂上看那些老人跳交誼舞,耍太極,跑步……坐在用樹干搭建起來的坐椅上吹著晚秋的風,風中不斷有枯黃的秋葉和干褐的松針落下,而你就是秋天里的那位深思渺遠的女子。
就這樣,在陽光底下,一雙久違的潔白運動鞋飄至于你的眼前。那個人,在人往如潮的人民醫院台階上坐了下來,捧著那雙運動鞋呵呵發笑,世間的生老病死與他完全無關。一個粗黑的蠕動的大腳腳趾從他黑得泛光的破爛運動鞋中探出頭來,對著一場渾濁的空氣快樂地舞蹈著,你知道,那並不可愛。
兩個帶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從他身邊走過,一個從書包里掏出了了兩個硬面包,一個從褲袋里掏出了一塊錢,送予那道從運動鞋的雪白間閃出來的黑白分明的目光。
他掃了一眼那些放在他身邊的善意施舍,猶豫了一下將它塞進了破爛的口袋。低頭賣弄的腳趾,只是低頭,那兩個少先隊員在你沒有語言的沉默中也沉默地離開。但你看到陽光射進那抹瞬間的閃亮,你知道,那一刻他可能很開心也可能內心很復雜。
他用嘴吹了一吹那雙看不清牌子的白色運動鞋,騰出一只枯黑的手將那雙沾滿了黑污垢的黑色冒牌「耐克」運動鞋褪了下來並將它輕輕地依在一株路燈底下,那路燈下從水泥地里伸出來的秋冬里的兩株小野菊正怯怯地對你頷首微笑。那個輕盈的動作或許是他現時中最優雅的舉動。再然後,輕輕地、虔誠地將那雙鞋套上了那雙黑污的腳。然後,站起來,在台階前大跳了三跳還對著你傻傻微笑遠遠地的擺了一個「V」字手勢,而你正提著一袋重重的書站在陽光底下恍恍惚惚地看著他。你從來沒見過,有這麼一個人那麼珍愛地看著一雙鞋,潔白的運動鞋。街上人來人往,為生活賣命的,在生活中優哉悠哉的,穿著五花八門的人個個都在繁涌的大街上奔赴著,卻沒有人停下來佇足觀看陽光照在你和乞丐身上時候的那種滿足,那滿足如同鮮花面朝著壯闊大海!而正為生計所奔波的人兒,對著一雙潔白的運動鞋,你又想到了什麼呢?或者只是對著空氣嘆出一段空空兒的悵惘。
那個人突然停下來,將那雙沾滿了黑污垢的黑色冒牌「耐克」運動鞋又拽過來,重新套上腳。提著那雙潔白的運動鞋,在街人掩著鼻子的厭惡目光中,面無表情地走了……
一朵白雲,也消失了你的視線……
你,突然,又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