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還是一個小小的銀行職員,她是他的儲戶,手里攥著一大把零鈔來存錢。他從沒有見過像她那樣清純的女子。他開始暗戀她,一周沒看到她來,就沒著沒落的。她還是一個中專生,18歲,來自那個有巴山雨的窮困山區,家里還有讀書的弟妹,她在讀書之余還要出去打工,手中的那一堆堆零鈔是一家的救命錢。
為了她,他戒煙,不再買名牌服飾。他匿名把省下的錢悉數打在她的存折。有一次,她前來取錢,他看到她的手指包扎著一小塊紗布。她笑笑,說︰「不要緊,是學車時不小心弄破的,謝謝!」他卻把這件事放在心,提著一大包東西去看她,但是,他沒有進校園,在一張小紙條給她留了言。
她找來了,對他說︰「你別瞞我,我知道是你。從你望我的眼神。」她是來告別的,她要回到家鄉去,她的父為她說了一門親事,那家有錢,對她病重的父母一直很照顧。沒有那家的支持,她的弟妹就不能讀書。
那天晚,他喝得大醉,眼里布滿血絲。她那麼堅決,一下就把自己拒于千里之外。
許多年後,他去三峽參加一個會議。在賓館山腳下的一所小學前,他遇到一個女子,怯懦地喊著他的名字。這時的他,已經是一家銀行的行長,隨他前往的還有他的妻子。他盯著她的眼楮看了好半天,實在是想不出這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是誰。
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狠狠地打自己一嘴巴,怎麼會是她?
他一夜無眠,頭腦盡是她少女時代的倩影,多年的情愫像烈日下的柴火,憑一抹記憶的亮點在漆黑的夜晚「轟」地點燃了。他在妻子的面前隱藏了對她多年的思念,他不跟妻子說,也不跟任何人說。
天亮時,他試著向當地人詢問,才知道她在那所小學教書。服務員說︰「她是個可憐人,她患了家族遺傳病,壞了相貌,一個人孤孤單單。听說在讀書的時候,有一個家境十分好的男孩看中她,她沒同意,卻跟身邊的人不停地說哪個男孩怎樣對她好。說到底,她怕害了別人,連累人家。她真可憐。」
他的心被蜇了一下。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初那堅決的拒絕其實包含著這樣的深情。他想去學校找她,卻被告知她不在。
會議結束,他懷著不安的心登上客車。就在車啟動的時候,一個服務員跑過來,急匆匆地交給他一封信。做在顛簸的車上,他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紙條,那是他多年前在她手指受傷時,他寫給她的,反面有一行字︰「對不起,忘了我吧。」
他背過臉去,把那張紙揉成一團,丟在車窗外翻滾的江水里。妻子好奇地問︰「你怎麼了?」他笑一下,說︰「沒什麼,我忘了給山下的人道一聲謝謝。錯過啦,錯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