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到這樣的下場,萬萬是意料之外的,她從來描繪的都是華麗的畫卷,不曾有過壞的猜想,可是這一日,她就呆坐在那里,手邊是剛剛放下的話筒,那頭的聲音,只剩了一個字「離」。她感覺到到了昏暗,世界沒有顏色,只成了一個羅旋的空洞,自己被慢慢的吸附了去,像葉般的被撕扯咬裂。
那一年,她在廣東打工時認識了比自己小4歲的他,這個男孩,尚是個17、8歲的少年,留了長發,遮了殘疾的左眼。她同情他,年幼時就有個離叛的母親,拋了他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去了南方,余了父親一個人拉扯,他自是少了關愛,早早的輟學,四處游離,終日里饑不裹月復,十二歲那年,他約了伙伴一起去南方的城市尋找母親,路上不小心被針傷了左眼,從此殘疾,然歷盡磨難,也終于還是來到了母親身邊,可母親早已另外有家,又生了一堆兒女,顧不得他,他便只能依靠自己,幸而他像足了他的母親,有一副乖巧的嘴臉,也算能賺錢渡日,一的長大。她原本就是他的老鄉,听聞過他家的故事,今又見了他,文弱清虛,便像是姐姐般予了他生活上的照顧,未想過多,只想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些微溫暖。
而這男子,在她的照顧中,自是心生了許多的暖意,他時不時的看她清秀的面孔,看她豐潤的腰肢在自己面前牽來擺去,雖是明白她比自己大了許多,然少男的情懷卻容不得不去釋放一些思想,一日一日,他終于無法控制,找了個借口,約了她,表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她果然與他相愛,並不計較他的不健全,只是他甜蜜的語言和承諾令她酥軟和幸福,她像是著魔了一般,听不進任何人的規勸,只願追隨這個男人,一心一意。她感覺有一團神聖的火在胸中升騰,她成了另一個生命的福祉,那是一種奇異的滿足。
她似乎愛他,願意交付全部,然而她那傳統又多少有些勢力的家並不容許她如此去做。他們拒絕了女兒在信里的要求,用母親病危的謊言騙得她的歸來,用盡了一切的威逼利誘想要把她心里的火熄滅。她被關在黑色的屋子里,不容與他相見,像一只沖不破樊籬的鳥,她定是要飛出去,救助另一個生命,她反抗,絕食,甚至以死相逼,趁一個稀薄的午夜悄悄逃離,與那個男人人連夜去了廣東。她終于拗過了親情,執意的與那個男人走到了一起,不再在乎與親人的決裂,卻又含淚,卻又痛哭,卻又總在睡夢里想要擁緊自己的父母。
就這樣她和他的男人在廣東過了三年,這時的她已然成了一個母親,她有了自己的女兒,那個可人的生命帶給了她新的希望和親昵,她漸漸的忘記了親情的傷痛,似乎重新看到了光明。終于在這年,年邁的父母也不得不默認了她的木已成舟的堅持,匆匆的置辦了嫁妝,簡單的為她們舉辦了婚禮,草草就這樣把女兒交付了出去,父母知道,從此這個女兒,將是別人的妻子,是斷線的風箏,去了她想去的境地,不再歸回。
又是幾年,她們在家鄉蓋了新房,又生下了可愛的兒子,一家四口,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一直提心吊膽的父母自是放心不少,不再為女兒愁苦,想想自己的女兒,雖是違了自己的意願嫁了一個不怎麼入眼的男人,可終究還算平安幸福,也便不再計較她當年的執拗。
然而這日,她卻驚覺了自己眉間的蒼老,已過三十的她,突然間有些驚慌失措,她回嚼起這兩年的歲月,身邊的男人早已少了當年的溫熱,有意無意的在她的面前流露不滿。她悵然若失,仿若身邊的一對兒女,也與自己無關了一樣,她捋捋眉際的發絲,笑得苦澀。
他買了車跑起了運輸,賺些零零碎碎的錢回家,她在家帶著兩個孩子,他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她自是問他,他先是編了些話回她,問得多了,也便當作沒有听見,自顧自的看他的電視。再到後來,他時不時的就到外面過夜,並不理會她的感受。每次回來,也只是倒頭就睡,全然沒有了當年她誓死隨他時那種憐惜和溫柔。那些日子,她陸續的听人說起他在外面的行徑,一個年輕的女子,偎在他的身邊,惺惺作態。她自是明白了,這些年來的自己,只不過活在自己的夢里,以為自己奮不顧身的下嫁可以為自己賺得一個男人的堅守,以為自己的付出,可以換得他永不變更的承諾。她于是質問他這些,他只是說,自己再不是當年的自己了。
這樣數月,終于一天,他在她的世界里徹底消失,誰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像飄去的雲,悄悄的散了去,她的胸膛終究只有了空落的憂傷,她卻還默默的堅守,一次又一次的用曾經的熱烈為自己尋找借口,他會回來!是她牽著自己沖破了世俗的樊籬,如此的艱辛,如此的不易,他應該記得,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用寬闊的胸膛為她療慰受傷的心口。
然而日復一日,他卻音訊全無,她只有身邊的兒女陪同痛哭,這一日,終于听到了他的電話,那遙遠得生陌的語言,像雷般在她的耳邊響起。「離」,她只記得這個字。「離」——她突然間無語,也許這正是自己的歸宿,離去——想必他還會傷心和哭,她要讓他哭,讓他哭著記起當年他把她舉過頭頂的樣子。她跌跌撞撞的起身,模了一瓶褐色的液體,一口氣灌了下去,有一股濃嗆的生澀,像是感情的完結,她艱難的望了望這熟悉的一切,他還在她的身邊,牽著她的手,她依在他的肩膀,無限嬌羞……
這一夜,這里燈火通明,她平躺在那個寬綽的大床上,身旁散落著她們婚前照片的碎片,床邊是沸沸的人聲和一對哭泣的兒女……
這一夜,男人正在趕回家的路途,沒有人知曉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