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在白色石灰牆上用指甲劃出了一個字母「W」。不像印刷體那樣端正,有些突兀,又彎彎曲曲的。她微笑地看著它,看著這面有點發灰的白石灰牆,看著已經睡熟的爸爸媽媽,自言自語道︰「滿足了。不是嗎?我現在挺滿足的。」
在縣城里買一套新房子,離開鄉下這住了二十二年的破屋子,還可以獲得她夢寐以求的城市戶口。這些有什麼樣的代價呢?花光對著黃土地辛苦了半生的父母的全部積蓄,他們的後半生也還得每天在田里度過,以還清從銀行貸的款。不過自己倒是沒有任何負擔。多幸福啊!
「多幸福啊!」是的。父母那天就是這樣充滿了喜悅對她說的。她高興極了!因為馬上就要畢業了。一個農村來的大學生可不如一個城里大學生找工作方便。她這樣告訴父母。父母于是更加堅定了買房的決心。
其實,她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一點小小的虛榮心。每當那些城里同學周末邀請她去她們家時,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拒絕她們。有時是說和其他朋友約好了,有時是說家里有急事。其實,她最擔心的是不得不回請她們的那一天終會來臨。因為她的家在鄉下。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那間屋頂上蓋滿了厚厚稻草的屋子就是,並且,只有一間房。
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平時連衣服也很少添置的父母,竟在她領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拿出了一萬元的存款。她平靜地接過錢。她明白,明白為什麼全家人在這一間平房里住了二十二年!她明白了。
「這回咱家可飛躍了!」爸爸說。「她爸爸,只能給兩個城里戶口,那咱閨女呢?」「嗨,你們去城里頭,我一個老頭子,沒事。我和咱這破屋子還有感情呢!」
她平靜地听完父母的話,一個字也沒說。一如既往,她回到書桌前去看書。臨睡前,她對父母說︰「我也挺喜歡這屋子的,咱就別買房了。」父母驚訝地望著她,她把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換成了家鄉話,「開學我還要帶同學來玩呢!」
35瓦的燈泡照著整個屋子。她覺得這個「W」就像一片瓦。怎麼想到這個?「反正我現在已經滿足了,因為……」身後突然傳來父親的夢囈聲。早點睡吧。明天同學會來玩呢!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媽媽邊吃邊聊著天,談著談著不知怎麼就談到房子上來了。咱家里住的房子太小,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說著說著就來了氣,最終當然也無可奈何。爸爸充滿幻想地說起過去的事來,他說︰「我們家本來有很大一套房子,是在爺爺手里建的,可惜後來因家里窮,女乃女乃把它當掉了,後來當票丟了,房子再也贖不回來了。唉,要是現在在我手上的話,光賣地皮就能賣個好價錢啊!」說著說著,不免生出許多惋惜來,口氣中也多了一層責怪意思。
可我細細一想,覺得爸爸的想法其實是不對的,先不說到底有沒有房子,就算有,女乃女乃把房子當了那是事,跟爸爸毫不相干。丟了當票,贖不回房子,雖說有些可惜,但這還是事呀,你有本事可像爺爺一樣造啊!
爸爸現在可以說沒有什麼成就,總想上輩給他留下些什麼,房子到不了手,就把罪過歸到身上,似乎都是錯,才使他到這樣的地步。其實要說錯,那只錯在爸爸自己,沒有努力哪來成就。沒有成就,一心躺著想吃天鵝肉,這是懶漢思想。爸爸總說當時環境怎麼怎麼不好。客觀環境有沒有影響?影響當然是有的,但最根本的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可爸爸把客觀環境當作決定他命運的主要原因,這顯然是錯誤的。
由此我想到了自己。我總說自己學不好,是因為作業太多,課程太多,難度太大,沒必要學的東西又太多。我找了許多理由來說服自己沒有錯。如作業做不出,我想少做幾題也無妨,哪里能把作業都做遍的。上課沒听懂。抬抬手也就過去了,哪里有都听懂的道理。打籃球時總忘了回家,心想勞逸結合麼,多打一會兒有何妨,想當初爸爸有什麼作業拿回家來做……
我又想到爸爸對責怪了。難道我也有那麼一天嗎?怪爸爸為什麼沒有給我留遺產?怪爸爸為什麼不督促我學習,讓我浪費時間?我今天的生活有了爸爸昨天的影子,我的汗流下來了。
如果有那一天,難道我能跟飯桌前的孩子說︰「我沒有文化是因為當初作業太多,教育制度不好,高考制度不行。」我能說這樣的話嗎?既然我不喜歡爸爸說的那番話,那我為什麼不改變態度,重新開始呢?
不能用爸爸責怪口氣來責怪爸爸,我想我一定能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