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月初一以後我又沒有見過胤,想來應該是出門辦差去了。我想著自己說要送他一條錦帕,既然承諾了,就該做到,當是了結吧,我和他誰也不欠誰的,這樣,最好!
向錦兒尋了花樣,又找了方錦帕,備好絲線。咬著牙,拾起我的繡花功夫。連錦兒都笑我是拿不出手的女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唯有女紅一事是樣樣稀松。
只是,不明白,正月十五過後,我卻被惠妃娘娘夸著有福氣的被請出了儲秀宮,而且被升為御前使令,不再是個簡單的秀女身份。
有沒有福我是不知道,反正老天絕對是一邊眷顧著我,一邊把我往地獄里扔。
要知道,天天伺候著康熙這位大,真得是要了我的命啊!當那位有名的李德全公公慈眉善目的傳萬歲爺口諭的時候,猶如青天霹靂響,天際數十道雷連環劈下來,劈得我一腦袋焦黑,差點沒當場發作羊癲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再翻兩下白眼。我真是佩服康熙那無窮的想象力,他是不是很想欣賞一次我遭人圍攻毆打時的慘狀?可是總得有個人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會如此「幸運」?
反正我的臉已經不是豬頭了,那就讓暴風驟雨的前夜來得再黑暗些吧。
「老奴也不想多說,你是個機靈姑娘,自然有些分寸,只是你必須記得有些事不能管,不能說,不能問,不能看。」
我乖巧的在房間里跪下給李德全敬了一杯香茶,「師傅,您放心,我絕對把自己當作聾子的耳朵,瞎子的眼楮只做我該做的事情。」
听我喊了聲師傅,他贊許的點點頭。「走吧,這時辰萬歲爺該吃女乃皮子了,以後要多記著點。」
那當然,以老板的愛好為自己的愛好,以老板的時間表為自己的工作日程,我一定是大清朝康熙年間最優秀的員工。
趁著還沒到乾清宮,我自然向這位康熙身邊的碩果僅存的老人詢問些有關康熙爺最厭惡的事情。我可不想犯傻,也不想給別人當槍用,或者滿頭扎幾百個小辮子讓他們抓。
暫時把包袱放在偏殿,端著女乃皮子,跟在李德全身後走入內殿,這是我的第一次考驗。李德全也不管我,進去就靜靜地站在康熙身後,把眼一合,假寐去也。
內殿里除了西洋進貢的機械鐘嘀嗒嘀噠的聲音,安靜地讓人汗毛倒立。偶爾有紙頁翻過的聲音,我也不敢抬頭。開玩笑,「後宮不得干政。」這個大牌子高高的豎著呢,慈禧那個老妖婆不听那是她的事,我不听那就是掉腦袋的事。
「咳咳。」康熙微咳兩聲。
「請萬歲爺用克食。」我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托盤。
「呈上來吧。」他淡淡地吩咐道。
李德全朝我點點頭,端起女乃皮子的碗遞給康熙。
「今個這克食,進得似乎比往日有些晚啊。」
我連忙跪倒在地,「啟稟萬歲爺,奴婢不敢擅動,更不敢打攪萬歲爺思慮國家大事。」
「那就讓朕餓著?」
好吧,誰讓你大,隨便怎麼不講理都可以。「盤古開天闢地,神農氏帶來耕種之術,這才讓世間有日夜黑白饑飽之分。此時,正是進膳佳時。恭請萬歲爺用膳。」
康熙抬起頭,淡淡地看我一眼,「以後在乾清宮要好好當差。」
「。」
「下去吧。」
「。」我拿著盤子倒退著出去,長吁一口氣,總算是過關了。
「德全啊,你覺得這個丫頭怎麼樣?」
「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只是她和八阿哥之間……您太疼八福晉了。」
「哼,再疼她,她也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兒媳婦!這個孩子,都讓朕給慣壞了!」康熙吃了一口女乃皮子淡淡地說。
「這是八福晉的福氣!」
「你說上次朕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她?」
「主子爺若是喜歡,收了她便是。」
康熙又喝了一口女乃皮子,笑罵道,「你這個老東西,哪有哄著主子納妾尋美的?再說,那麼個毛躁丫頭,朕還不放在眼里。」
李德全連忙滿臉堆笑,「爺要是不喜歡,就不會把她放在身邊了不是?」
「去,朕看你這臉皮有些松,是不是也該緊緊了?朕用她那是看得起她!」
李德全連忙告饒。康熙和他開了會玩笑,又把精神放回到政務上。
我在內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該干些什麼。守著門口的小宮女各個呆若木雞,想問怕是沒機會了。可惜剛剛與儲秀宮的人熟識起來,就不得不到這個地方重新來過。
看著案子上的書有些亂,反正也是閑著,就收拾起來。里面有幾本是平攤于書案之上,我怕是康熙正在讀的書,便從包袱里尋了剛做好的楓葉書簽夾了進去。索性惠妃那里這東西一到秋天就有不少,就算是擇取最好最完整的,也夠用許久了。想要分門別類的碼放,又怕康熙忌諱我識文斷字,因此就按照大小長短碼在案上。左右看看,椅子上的軟墊有些歪,得,正正便是。上下看看,窗欞那邊有些浮土,得,擦擦就好。前後看看,還是就我一個閑人,拿出從家里帶來的蒲團,找出那條錦帕,繼續苦練扎針手法……
康熙掀簾而入的時候,只看到有個人跌坐在落日的余輝中,滿臉的平和,認真地繡著手里的一方錦帕。他想了想沒有出聲,揮揮手讓李德全在外面候著,他信步走到書案前。原本早晨看得那些書都已經收拾地整齊利落。他查看了一下,看上去雖然是按照大小長短的順序放的,同樣大小長短的卻是按照作者生卒年的順序排列,而且經史子集各歸其類。拿出一本還未讀完的《齊民要術》,翻到正讀到的那一頁,就看到一枚鮮紅的楓葉書簽。再翻翻其他書,又找出三四枚。
康熙把玩著手里的楓葉,出神地看著縈雪,這個丫頭是心細如發還是心懷鬼胎呢?
我哪里知道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左右也沒有人搭理我,我便發了狠,一定要把這方錦帕繡完了再說。沒有電燈的時代真是要命,這天一黑,眼楮越發的模糊了。正怨著,旁邊突然亮了起來。太好了,就還有三針就能收工了。飛快地繡上三針,結扣咬線。剛想拿著錦帕到燈下看看繡得如何,就看到有個人坐在案前正在看我。
一張不怒而威的臉龐,五官端正,兩眼炯而有神,仿佛容納了浩瀚的星海。鼻尖稍圓略帶鷹鉤狀。儒雅睿智中懷抱著陡然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