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算著也該輪到陳景瀾的戲份了。錦顏應了一聲,看葉林氏開門出去,趕緊坐起來,留神听著外頭的動靜,
果然隔了沒多大會兒,就听陳景瀾的聲音道︰「……沒敢跟姑丈姑母說,想盡法子也沒能過來,真真心急如焚……讓你們操心費力,實在過意不去……」
陳景瀾今年虛歲十五,正處在少年人變聲的時候,嗓子微帶了嘶啞,又不能太高聲,所以說話比平時慢,反而顯得老成了許多。兩人一行說著,進了堂屋,說話就只听嘰嘰的,听不真說的什麼了。隔了沒多大會兒,忽听陳景瀾愕然的大聲道︰「哥,你這是……」
他一定是看到了陳景望頭上的花布……不知道那位一本正經扮了兩天謫仙的人,知道自己居然是這副模樣,會做何表情?只怕他這一輩子,也沒有這麼糗滴時候罷?
錦顏不由得微抿了唇,回頭看錦玉仍舊睡的香,就輕手輕腳的下了炕,拉開門出去。卯時還不到,天還有點灰蒙蒙,站著只覺得干冷干冷的。錦顏側著頭,听堂屋里陳景瀾的聲音說個不停,偶爾能听到什麼「堂姐」,什麼「姑丈」,顯然還是在解釋這幾天沒來的原因。
其實葉家老兩口,甚至葉錦念,都絕不會在這個問題多問,他們只是自然而然的救了人,就照顧他,全不會多心。也只有陳家兄弟這種人,喜歡以已心度人,才會編上這麼一大通說詞,力求能自圓其說。
南屋的門一開,是葉錦念起來了。打眼便道︰「小妹,怎麼這樣就出來了?」
「哦!」錦顏這才抱抱肩,問︰「是不是他弟來了?」
葉錦念道,「听著像是。我進去瞧瞧。」一邊就轉身推門,猶不忘回頭道︰「趕緊去加件衣服!」
錦顏應了一聲,回去翻出小夾襖穿上,床上的錦玉翻了個身,問︰「有客來?」
「嗯,是那個人的弟弟。」
錦玉听著有客,怕被人說懶。也起來穿衣,錦顏隨手把她的夾襖扯出來,她就接了穿上,下了床往身上一掖,就哎呀一聲。
錦顏問︰「怎麼了?」直起腰看了一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整天同錦玉一處待著,也不覺得她有多少變化,肚子模著也只微凸。沒想到去年穿著還寬綽綽的夾襖,現在居然連鈕子都扣不上了。
錦玉被她笑的滿臉通紅,趕緊月兌了撂在床頭,又想抓那對襟褂子穿。錦顏趕緊拉住,且笑且說的道︰「外頭天可冷了,再穿這個可不行。我去找娘的夾襖給你穿。」
跑到堂屋門口,听著里頭好幾個人正說話,就有點打怵。咬了咬唇,還是硬著頭皮進了。里頭一靜。她也不抬眼,低著頭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叫︰「娘。」
葉林氏早迎過來,她就拉開她兩步。湊到耳朵邊低聲道︰「姐的夾襖瘦了,穿不上了,找兩件你的衣裳穿。」
葉林氏哦了一聲,轉回身來。堂屋的東西多,衣裳箱子也沒處擺,只好塞在床底下。可是這會子,陳家兄弟和錦念,都在床邊坐著。葉林氏一猶豫的空兒,陳景望已經察覺,站起來笑道︰「伯母,可是要拿東西?景瀾,快讓開些。」
喲!這就能站能走了?好的可真快,這回怎麼不一躺三天了?
錦顏心里來了一句,臉上卻不敢帶出什麼來。這時候陳景望眼里,她只不過是個嘴辣的鄉下丫頭,看到了點兒不該看到的事情而已。真要圖著沾些口頭便宜,多說兩句,叫他起了警惕之心,留神對付她了,真個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葉林氏客氣了兩句,就拖出箱子翻找,陳景望似乎是為了避開,往這個方向邁了幾步。錦顏雖沒抬頭,卻早留著心,趕緊向門邊避了避。陳景望似乎是看了她一眼,略停了一停,忽然開口,叫道︰「顏妹。」
她猛然就是一抖,那種百味雜陳的心情,想藏都藏不住。
陳景望其人,最工于心計。愈細微處愈是在意,一句稱呼,也是煞費苦心。他跟葉錦念後來結拜,按理,便得叫錦顏姐妹倆叫妹妹,那是正經的兄妹情兒。可是他從一見面,就一直是這麼顏妹顏妹的叫,要的就是這份兒似是而非的曖昧。
還有他那個堂妹杜清弦,也是如此,他明知她喜歡他,也知道老人都是默許的,態度卻總是這麼曖昧不清,有時溫柔款款,有時卻又彬彬有禮,尺度拿捏的恰恰好,不給你甚麼承諾,卻也絕不會叫你斷了念頭。
其實又何止是她們,陳府、杜府,就連一個掃地鋪床的丫頭,對陳景望也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的。他皮相本就極好,心思又周到,言辭又溫存,當時不過一言一笑,多少日子後,沒準就是一條命。這種合算順手的人情兒,他一向不會嫌多。
陳景望一笑,又道︰「顏妹?」
錦顏猛然回神,匆促的眨了下眼楮,陳景望的模樣才入了眼。他頭上不知甚麼時候,系上了一塊寶藍色的帕子,就像那些個風流名士系的幅巾,雖不像絲帛那麼光亮,也不及幅巾長大,卻仍舊顯得異常古雅。帕子直壓到眉,遮了那包扎的布,便愈顯得雙眸有如清泉一般。人常說目為心之窗,現在想想全是騙人的,有誰能想到,有這麼一對湛亮眼瞳的人,居然是心狠手辣的偽君子?
陳景望別了臉,略嫌不自在的輕咳一聲,錦顏急垂下眼,他這才轉回來,含笑道︰「顏妹,瞧你神色,是不是我曾有什麼得罪之處?」
錦顏不妨他會直截了當的問出來,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努力想著這種時候,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僵著聲音答︰「我不知道。」
「哦?」他含笑。略略向她俯過來︰「是不是我多所打擾,惹得妹妹不高興了?」
錦顏急低了頭,不吭聲,葉林氏找了兩件夾襖挾在腋下,想把箱子推進去,葉錦念還沒動,陳景瀾早一步邁過去,利利索索的把箱子推進去,擺的板板正正的。葉林氏趕緊謝了兩聲,回頭又訓錦顏︰「這孩子。就是牛心左性,好好的掉什麼臉子。」
錦顏咬著唇不吭聲,她只好轉頭向陳景望道︰「哥兒可莫多想,我們小丫兒還小,有時候愛犯個倔,可真不是沖您的。」
陳景望含笑欠身道︰「伯母放心,我知道咱們家是最好客的,顏妹又怎會嫌著我。我不過是瞧她似乎有心事。或者對我有甚麼誤會,所以才問問,免得小姑娘家的,倒胡思亂想。」
這話說的,又是體貼,又是坦白。葉林氏很是不好意思。趕緊過來扯扯錦顏︰「倒是什麼事,還不好好同人家說!」
「沒事。」
他便失笑搖頭,道︰「好,沒事就好。真是小孩子!」嘴里說著,就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動作十分自然,比葉錦念這個正牌哥哥。做的還要坦然。
錦顏只覺得背上的寒毛嗖的一聲就豎了起來,整個人都是一僵,想也不想的一轉身,就沖了出去。葉林氏吃了一驚,看錦顏神色不對,也顧不上道歉,趕緊追了出去。
陳景望的手停在空中,表情微愕,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房門,才回頭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錦念一直站在一旁,卻沉吟不答。陳景望便慢慢走回來,道︰「我瞧顏妹對我的誤會可不輕呢……錦念,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我兄弟,我又承你大恩,究竟有什麼事,不能同我說開?」
葉錦念一直站在一旁,卻沒插話,听他問了,才道︰「言重了,說不上是甚麼恩惠……倒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訴你,還得請你莫要見怪。」一邊就把蛇藥的事情說了。
…………
這邊錦顏跑回南屋,錦玉正披著褂子等著,一見她慌里慌張的沖進來,嚇了一跳,急站了起來,葉林氏早跟了進來,道︰「這孩子,這是怎麼了?」
糟了,陳景望一定已經看出不對勁兒了,葉錦顏,你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
錦顏很是懊惱,伏在床頭喘勻了一口氣,想著怎麼能彌補,葉林氏嚇的不輕,不住拿手順她的背,一邊一迭聲的道︰「丫兒,回來,丫兒,回來……」
這可真是在叫魂了,叫她三撫兩撫的,不知為啥,就覺得心定了好些,錦顏回頭道︰「娘,我沒事。」
葉林氏又撫了幾把,才道︰「這倒是咋回事呢,人家哥兒就是個好意,你嚇的跟什麼似的,這臉都刷白了!」
錦顏月兌口道︰「我怕他掐死我。」
葉林氏嚇了一跳,趕緊啐了兩口︰「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早上死啊死的,也不曉得個忌諱!」
錦顏道︰「娘,這人不是好人。」
葉林氏搖頭︰「咋就不是好人了?你才多大,知道什麼好人壞人。」
「不信你問哥哥。」
葉林氏便是一怔。在她心里,一直覺著相公和兒子讀書識字,見識必定是高的,他們既然說不是好人,那就一定是對的,她瞧著再好,也不頂用。停了停,便道︰「丫兒,人家既然到了咱家,咱就得好好對著,何況這會子身上還帶著傷。他就不是好人,落井下石的事兒,咱也不能干,再說好好的,咱也犯不著結這個仇。橫豎有天看著呢,壞人要是為惡多了,老天自然就來收了他……
這些話,從小到大,听了總得有百來回。錦顏便垂了頭,葉林氏又絮叨了兩句,這才站起來,「不早了,我去做飯。」
大早上的,誰也沒尋思有客,再說陳景望既然能下炕,自然也得上桌吃飯,菜少了也不像樣。錦顏听著外頭娘倆忙成一團,只得出去,看葉林氏正和面,錦玉擇著菜,就去灶房,想著先把火生起來。
她對這活兒一向不怎麼擅長,折騰了老半天,也沒點著火,反慪了一屋子的煙,正彎著腰撥弄,就听院子外頭有人叫︰「顏丫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