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顏微怔,見她著了件銀灰色的短襖,外罩撒花對襟褙子,絳色百襉裙,頭發花白,整個人卻神采飛揚,一時居然看不出年紀。賀子涵站起身來,笑道︰「顏兒,這是我師娘。」
錦顏趕緊上前福身,道︰「賀伯母安。」
賀朱氏笑著受了她這個禮,在椅子上坐下,拉到她膝前,笑道︰「過來我瞧瞧。」
旁邊的周玉珍也走過來,叫︰「舅媽!您老怎麼來了?」賀朱氏嗯了一聲,仍舊拉著錦顏細看。錦顏也不好抬頭,只得低眉順眼的由著她看,隔了好一會兒,她才笑道︰「真真是‘錦顏’哪,再有兩年,說媒的就能踩破門了!」
一提到說媒倆字,錦顏居然不由自主的一皺眉,她便道︰「怎麼?夸你漂亮,你還不高興了?」
錦顏沒提妨她的話居然這麼趕趟,急陪笑道︰「伯母,顏兒沒這個意思。」
賀子涵遙遙笑道︰「師娘,你嚇她做什麼。」又向錦顏道︰「顏兒,我師娘人好的很,你不用怕的。」
賀朱氏笑罵道︰「又與你有甚麼相干?還不好好坐你的堂!」
賀子涵便笑著轉回了頭,悄悄吩咐伙計準備干淨的水和帕子,坐在一旁的周玉珍氣的直咬唇,卻顯然對賀朱氏有點兒畏懼,居然不敢插話。
錦顏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眉弓高挑,雙眸炯炯,像個厲害人物,兩眼角卻滿漾著笑紋兒。顧盼間很有股子氣勢,不像尋常的婦人家。沒想到賀青山這麼斯文恢諧的人物,居然討了個這麼厲害的老婆。
賀朱氏早回過頭來。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錦顏道︰「就快十二了。」
她便點點頭,笑道︰「這是從哪兒掛的彩,說給伯母听听。」
錦顏便把事情約略一說,賀朱氏邊听邊皺眉,不住插口追問,末了才道︰「你這孩子,可不就是傻麼!」
錦顏只得道︰「是。」
「是什麼?」她挑眉︰「那你說說傻在哪里?」
錦顏答她,本來只是個尊敬的意思,叫她這麼一問,居然不知要怎麼答。停了一停,才道︰「我太心急了,想的太簡單了,動身前竟沒想一想,這附近就這幾個村子,長趕集的自然長年佔著攤位,我這麼乍然一去,人家當然不肯。」
賀朱氏哧了一聲。「所以說你傻!」
錦顏就有點兒訕訕的,賀子涵要幫她解圍,急插口笑道︰「要叫我說,顏兒是太逞強了,小小年紀,偏去做大人的事兒。人家不欺負她欺負誰?還有誰比她好欺負?」
賀朱氏笑著指指賀子涵︰「要叫你這麼一說,所有事統不能做了!你也是個糊涂的!誰說小娃兒便不能做大人的事?可是小娃兒有小娃兒的做法,大人也有大人的做法。說到底,出來趕集是為了賺銀子賣物件兒。不是為掛彩的!」
她轉頭又問錦顏︰「你既然說這回沒想周全,那下回若再叫你去。你可能想周全了?能賣的了貨?」
錦顏一窒,猶豫著想說話。又覺得有點心虛。賀朱氏瞅著她直點頭,笑道︰「你只當一昧的扮可憐,叫聲叔叔大嫂,人家就讓你一點子地?」
她更是臉紅,她的確是這麼想的,想著寧可做小伏低,也不能同人硬踫硬。賀朱氏早笑出聲來,笑道︰「傻丫頭,你沒听過麼,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把地頭讓給你,人家自個兒的貨,就得少擺些,銀子便少賺了,只換你幾聲好听的有個屁用?」
錦顏听她說話爽利,急笑道︰「那伯母教我,要怎麼樣才好?」
賀朱氏哈哈一笑,「你這孩子倒是有趣,要是旁人,叫我不明不白呲這麼一頓,早恨上我了,你倒上趕著請教。」笑著撫了撫她的頭發,道︰「我不是才說了麼,人為財死!你想著叫人家給你騰地兒,就得給人家好處!」
錦顏的眼楮閃閃的亮了起來,「我明白了!要互惠互利!比如有人佔了個老大的地方,也或者有人賣的物件兒不怎麼走貨,我就可以同他商量,讓他讓塊地兒給我,賣得的錢同他分。我年紀小也有好處,人家不怕我騙他……」心里已經在預想那情形,停下來想了想,又道︰「但也有壞處,須得防備人家陰我,所以我一來得告訴人家,我家里是有人的,不是隨便能欺負的,二來,還是得在這個‘利’字上做文章,要叫他明白,這回賣得了,下回還會有,長久同他搭伙,才能長長久久的賺銀子。」
賀朱氏喜道︰「真是個伶俐孩子!聞一知十,是個好苗子!」
伙計早端上盆子來,賀子涵親捧了到她們旁邊,偏娘倆兒說的熱絡,一個理他的也沒有。賀子涵見錦顏滿臉熱切,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閃閃的,便不由的一笑,擰了帕了,便過來,輕輕的沾了沾她的臉。
錦顏下意識的一避,仍是瞧著賀朱氏,道︰「但還有一條,我賣的物件兒,必須得好賣賺錢,人家才肯叫我賣,若是賣不動,那就算商量下來了,也不過是一錘子買賣,下回人家照樣不理我。現在我賣的,是我爹寫的字兒,這個,我瞧著在集上是賣不動的,我娘的編的藤筐兒瓶兒,似乎也嫌太小巧精致,我得先去轉轉,瞧著我家里人能做的,外頭又好賣的……」
賀朱氏听的滿眼的笑,不住點頭,周玉珍在旁坐著,瞧著三人這情形,氣的臉都白了,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勉強的對賀朱氏說了一句︰「舅媽,我回去了。」
賀朱氏也沒留她,只道︰「嗯,去吧。」
周玉珍狠狠的瞪了錦顏一眼,甩手走了,錦顏從生意經上回過神來,猛醒賀子涵居然在幫自己擦臉,哎呀了一聲,趕緊去搶帕子。
賀子涵道︰「別動!我幫你把傷口周圍擦干淨。你毛手毛腳的,準能擦重了留疤。」
錦顏便不敢動了,垂著手等著,賀朱氏掃了兩人一眼,便起身道︰「那倆老頭怎麼還不回來?我去瞧瞧飯得了沒。」
錦顏兩人一起站起送了她出去,賀子涵便隨手拉她在一旁坐下,細細的幫她擦淨了臉,又拉過她手來,幫她擦手背上的傷,錦顏問︰「賀大哥,你有沒有幫我捎信兒回家?」
「捎什麼信兒?」賀子涵道︰「你林伯伯不在,你也敢在保安堂留宿?」
她翹了翹嘴巴,道︰「我明明看到你喊人了。」
他失笑瞥她一眼︰「知道了還問。」
錦顏放了心,轉念一想,笑眯眯的道歉︰「對不起。」
賀子涵道︰「對不起什麼?你又不欠我藥錢。」
「周姑娘好像不太高興呢?」賀子涵輕咳不答,她又誠心誠意的續道︰「其實,我是怕耽誤了你的美男計。」
賀子涵一怔,抬頭瞪著她︰「原來是你!我就說麼,林伯伯怎麼會安排了我這麼個活兒……原來是你出的主意!」
錦顏縮了縮脖子,表示出「我很內疚」的意思,大眼里卻滿是興味,眨呀眨的︰「那你施展的怎麼樣了?」
賀子涵咬著牙根不答,錦顏又道︰「我瞧周姑娘應該很容易中計哇!」
賀子涵又氣又笑,翻過她手掌,狠狠的拍了兩下,「听听,這是小姑娘家該說的話麼?」
錦顏笑道︰「我關心下兄長也不行麼?」
「哎哎,可別!」賀子涵半真半假的挑眉︰「你可千萬別把我當兄長,我也從沒打算把你當妹妹。」
四目相對,錦顏佩服自己居然沒臉紅,反而若無其事的別了臉︰「倒是怎樣呢?說說也不成麼?」
賀子涵無奈,道︰「也沒什麼。我問過了,她似乎知道的不多,也並沒明說,那意思,好像……嗯……這種事不能同你說的,我也只是猜測,已經告訴林伯伯了。」
究竟是什麼事,不能同她說?錦顏細細去瞧他的神色。難道是……牽涉些房中情趣?也就是說,其實那墮胎藥倒是其次,關鍵是那迷/香?甚至還有別的?春//肴之類?
賀子涵竟有些面紅,微低頭看她,柔聲笑道︰「想什麼呢?」
「哦!賀大哥,那你問到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借此知道藥是從哪兒來的,進而找到那個賣藥的人?我听林伯伯說藥不夠,這幾日,有沒有人再送藥來?」
「怪道伯父說你腦筋清楚。」賀子涵沉吟的道︰「可是並沒有人來送,也沒有人試探打听,這都這麼久了,難道咱們想錯了,其實這人,並不在桐洲?」
「等一下!」錦顏忽然就是心念一動,一把抓了他的手︰「賀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周姑娘只是為了討好你,壓根就沒有讓她娘親知道?」
賀子涵大大一怔,細細的想了一想︰「嗯……也許,很可能……那又怎樣?」
「那蟲花究竟還有沒有別的藥效?單獨用或者與什麼東西簡單調制就能用的藥效?所以才會被人悄悄備在閨中?也就是說,其實那個人壓根就沒有什麼動作,周家撞上來,完全就是湊巧?」
賀子涵沉吟不答,錦顏又道︰「那麼,又有沒有可能,不止周夫人,別的閨中貴婦,也會在房中備上這麼一味蟲花?這人難道是專做閨中的生意?只在這些名門貴婦中周旋,所以才這麼多年,不為人所知,也所以,胡財主的三夫人才能出錢買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