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道方一向重禮節講規矩,雖然是鄰居,仍是正兒八經的下了請柬,錦顏送過去時,杜四方不在,杜陳氏答的也模稜兩可的,後來再去見陳景望時,他卻一口應下,說到時大家都會去。
錦顏從杜府出來,就想杜陳氏這樣兒,倒像是還不知陳景望的意思,所以不敢答應似的,怎麼就能畏懼成這樣子?心里琢磨著,一推門就是一愣。沒想到趕巧了,劉大叔兩口子,也瞅著今天來了。
葉林氏在鄉下待慣了,哪家都是熟人都能拉幾句,乍到城里,左鄰右舍都不認識,杜府雖近,走的勤的也只有一個陳景望,正覺著憋悶。一見著他們,便是大喜,拉著劉秦氏嘮叨個沒完。劉秦氏听得他們要請客,把手一洗,就跟著張羅。她在家里本就是一把好手,什麼活計都利利索索的。這一幫手,葉林氏便覺著輕快許多,讓了兩句,也就由她。錦玉現在已經快六個月了,顯了懷,彎腰蹲下都不方便,也不願見人,見有人幫忙,便縮回屋里去了。
葉家自從搬過來,便把西北角的耳房當了外灶,錦顏在外頭壓水,只听著兩人在里頭呱呱,說個沒完,有點兒好笑,對劉大叔道︰「大叔,你們本是來當客呢,結果倒叫我嬸干活兒。」
劉大叔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笑道︰「這有什麼!瞧你這丫頭,才進了城沒幾天,就生份了。」一邊叫甜兒︰「丫兒,別往那兒跑,留神馬兒撩蹄子踢你!」
甜兒本就離那馬不近,一听之下,又遠了些。卻又覺得稀奇,一邊退後,一邊眼睜睜的瞧著。正巧葉錦念和阮鳳棲,不知去了哪兒,正腳步匆匆的進門,一邊還談著什麼。甜兒這一退,就直撞到了阮鳳棲身上。
她穿著大襖,厚厚的像包子一樣,兩下一撞,站立不穩。便要撲在地上,阮鳳棲急伸手抱住,甜兒正玩的雙手都是泥巴,往前一抱,便在他的袖子上留了兩個小小的手掌印兒。
甜兒嚇了一跳,知道是闖了禍,看了看他,張著小嘴猶豫要不要哭。劉大叔早一眼看到,趕了過來,不住道歉,阮鳳棲含笑向他擺手,示意無妨,一邊就蹲下來。笑道︰「小妹妹,我們來瞧瞧,你畫了個什麼?」
甜兒一愣,眨了眨眼楮。便忘了要哭的事兒,阮鳳棲笑吟吟的拉了拉袖子。笑道︰「這是兩朵花兒麼?」
不得不說,阮鳳棲這笑容溫暖和煦。的確是老少通吃,甜兒便笑眯了眼,伸手抓著他袖子,女乃聲女乃氣的道︰「這是兩朵桃花,明年接兩個大桃子,你吃一個,甜兒吃一個……」
阮鳳棲失笑,又說了兩句,這才站起來,甜兒猶拉著他衣袖說個沒完,他听的笑出來,便又蹲下同她說話,雖然是對著小孩子,也並不敷衍,有一句答一句。
錦顏倒沒想到這麼清冷的人物,對小孩子倒有耐心,看他雪色袖子上已經污了一片,他卻全不在意,瞧著眉眼帶笑,倒似乎很開心似的。也不由一笑,過去拉了甜兒過來,拍淨了她身上的土,幫她洗淨了小手,給她拿了個糖麻花吃著。
一邊忙活著,杜家的人和陳家兄弟也都到了,在屋里略坐了一坐,陳景瀾便出來了,往廊下一坐,沒精打彩的模樣。再等了一會兒,杜清弦也出來了,看了看院里。
錦顏今天是主人,不好不理人,便迎上兩步。誰知她卻一轉頭當沒看到,湊過去拍了拍陳景瀾的肩,笑道︰「好不容易出來了,還不出去轉轉?」
陳景瀾道︰「我哥不讓……」
怪道他這些日子一直沒露面,原來是被陳景望禁了足。想想上回大家一處說笑,還是他口口聲聲叫「玉姐姐」、「顏妹妹」那回,也是杜清弦初見葉錦念發花痴那回,想來這姐姐妹妹的話頭,應該是陳景望吩咐他的罷,也不知他哪一點兒做的不對,叫陳景望不滿意了。怪道陳景瀾上次來行拜師禮,從頭到尾,眼皮都不敢抬。
錦顏定了定神,反上前笑道︰「陳小哥兒,怎麼不進屋喝茶?」
陳景瀾耷拉著腦袋,道︰「我在外頭透透氣。」
錦顏便另端了兩杯茶出來,遞了過去,陳景瀾看熱氣騰騰的,便接了,握在手里,杜清弦撩著眼皮,待接不接的樣兒,錦顏也懶的理她,隨手一放,笑道︰「小哥兒,你們今年不回家過年了麼?」
陳景瀾便有點心煩似的,把那蓋碗弄的嗒嗒響,道︰「不回了。」
錦顏一笑,「果然是表兄妹感情好,連過年也舍不得分開。」
陳景瀾切了一聲︰「什麼表不表的,小爺不稀罕!要不是……」
「景瀾!」
陳景瀾嚇了一跳,急站起來,垂了手,陳景望正四平八穩的從屋里走出來,似笑非笑的瞥了錦顏一眼︰「聊什麼呢?」
陳景瀾便有點兒慌,道︰「不過是閑聊。」
「是麼?顏兒好興致。」陳景望含笑轉頭,目不轉晴的看著她︰「不知閑聊些什麼,我也來听听,可成麼?」
錦顏道︰「公子請便。」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便轉身走開,心想隨你們狗咬狗,關我甚麼事啊!
今天人雖不多,還是分了個男席女席,男席加上劉大叔是七個人,用了張大八仙桌,快到午時時,錦顏進屋瞧了瞧,桌上碗筷已經擺好了,錦玉正用絹帕,細細的抹著白瓷酒杯。錦顏總覺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卻怎麼都想不起是什麼,來回瞥了幾眼,也看不出有甚麼不對。看院里陳景望兄弟倆和杜清弦都不在,不知去了哪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向阮鳳棲打了個眼色。
抽身出來,才在廊下站了一站,便听身後有人輕咳一聲,道︰「顏兒找我?」
錦顏回頭向他一笑。阮鳳棲便道︰「怎麼?」
她下意識的看看左右,阮鳳棲向她點頭,她才壓低聲音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好像有甚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卻又不知是什麼。」
阮鳳棲沉吟了一下,道︰「我會留意的,你放心。」
錦顏有點苦笑,低低的道︰「拜托了!」他便一笑,極輕的點了點頭,轉身回了進去。
…………
眼瞅著時辰差不多了。錦顏幫著葉林氏把菜擺了上來,雖然不像杜府那麼奢華,卻也十分精致,香氣撲鼻。主客幾人謙讓著入了座,葉林氏也招呼著杜陳氏幾人坐了,錦顏只覺心一直懸著,不由自主的往那桌上瞥了幾眼,借著窗口的一線陽光。只見白瓷酒杯上碎碎的光芒一閃。
錦顏心里頭咚的一跳,猛然想起之前在杜府,閔正音拿著一塊帕子,反反復復的擦拭一只酒杯,還對著陽光看了幾眼。
難道他是在示警?難道陳景望會在杯子上下毒?一念及此,猛然站了起來。錦玉坐的近,嚇了一跳,問︰「丫兒?」
錦顏急定了定神,正好甜兒怕生。正偎在劉秦氏懷里纏磨,她便若無其事的笑道︰「我想起來房里有個玩意兒。我去拿來給甜兒妹子玩,也叫嬸子吃個安生飯。」
也等不及旁人答。一轉身便出了屋,心里急的火燒火燎。葉道方他們已經入了席,葉道方今個是主人,交待過幾句門面話,大家便得吃酒了,要生個什麼法子讓他們不沾呢?難道裝病?可是葉錦念本通醫術,阮鳳棲和陳景望,看起來也是個中高手,而且裝病這種事,先就絆住了自己,要怎麼去桌上看視?
一眨眼的工夫,便出了一頭的汗,一出門冷風一撲,腦子瞬時就是一清。也來不及多想,從外灶里拿了半根燃著的茶,抱了一抱干草,走到外頭,那馬兒一直養在院角,葉林氏拿藤編了個架子,圍了起來,隔了風,草一扔進去,就慢慢燒了起來。
錦顏飛快轉身出來,先去自己房中,拿了個綁頭發的絡子,算是給自己圓謊,一進了屋,看葉道方仍是洋洋的說著什麼,心里就是一定,深覺著他這個嘮叨的毛病也有好處。
把絡子給了甜兒,逗了兩句,看葉道方說的差不多了,舉起杯來,外頭的馬兒卻一點聲音也沒。錦顏急了,隨手抓起平時煮茶的壺,走過去兩步,笑道︰「爹,這大冷天的,我煮些茶給大家喝,可好麼?」
杜清弦哧笑了一聲,陳景望回頭笑道︰「顏兒,這請茶可是逐客呢!」
錦顏急陪笑道︰「對不住,我真不知這個……」
陳景望笑道︰「不防事,我知道顏兒沒這個意思。」
錦顏吭哧了一下,正想著再找句什麼話兒說,卻見阮鳳棲抬頭看了她一眼。他與陳景望面對面坐著,不好做甚麼眼色,便只是這麼瞧著她,神色十分寧定,錦顏不知為什麼心靜了些,笑道︰「失禮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听外頭馬兒驚嘶一聲,然後一陣子 哩啪啦,不知沖倒了什麼東西,滿座都是一驚,葉道方道︰「念兒,去瞧瞧怎麼了?」
葉錦念應了一聲,站了起來,陳景望道︰「倒像是馬驚了。」一邊也站了起來。
兩人這一開門,便見馬兒尾巴上帶著火,滿院亂竄,這下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著幾個女客,都擁到門口去看。錦顏飛快的掃了一眼,看桌上酒壺是自家酒壺,杯子也是自家的杯子,既然大家都喝,那肯定不是酒的問題。
也來不及多想,飛快的把葉錦念和陳景望的杯子對調,一轉身,把葉道方和杜四方的杯子也調換了,正要再去調換阮鳳棲和陳景瀾的,外頭阮鳳棲已經約束了馬兒,眾人一邊說著話,便轉回身來。
錦顏只得做了個若無其事的樣兒,退了回去。提心吊膽,臉上又不敢露出半分,看那桌上一直風平浪靜,才漸漸的放下了心。
耳邊杜清弦正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又埋怨弄髒了裙子,又嫌屋里有臭味兒,又嫌小孩兒家呱噪,劉秦氏緊緊掐著甜兒的手腕子,低著頭,憋屈的都快哭了。
錦顏一皺眉,看了那桌上一眼。劉大叔本來就老實,不慣同人打交道,杜四方又是極端嚴的人,架子擺的十足。阮鳳棲雖然和善,卻不擅打圓場,陳景望八面玲瓏,卻不會用在他身上。瞧著他簡直坐立不安。
錦顏有點兒氣。可是今個她是主人,要是話說多了,反顯得失禮,定了定神,便從旁邊拿過酒壺,先給杜陳氏滿上,又給劉秦氏也滿了,葉林氏雖一向量淺,也倒了一杯做個樣子,嘴里圓承了幾句。轉頭便向杜清弦道︰「杜小姐,難得今個大駕光臨,我替我娘,敬你一杯。」
她說敬是謙詞,其實雖然杜清弦是客,可是兩人是平輩,她又明說了是替葉林氏敬客,這個敬字,但凡懂點禮數的人,都會道句不敢。偏偏杜清弦只是一臉嫌棄的擦拭杯子,好像嫌杯子髒,也不答話。
錦顏反笑了,心說我跟個草包生甚麼氣……便道︰「若是杜小姐不勝酒力,那隨意就好,錦顏先干了。」
給長輩滿酒,是不需要陪喝的,但敬酒卻得先喝,錦顏知道自己的酒量,不過禮數盡到就完,喝完照了照杯,正想再去同劉秦氏搭話,誰知杜清弦便惱了,道︰「你當我不敢喝麼?」
錦顏道︰「杜小姐這是說哪里話來?這又不是賭酒,喝不喝,全在杜小姐,我怎敢說什麼?」
她這話,本來無心挑釁,可是杜清弦許是想到了上次賭琴,怒道︰「喝就喝!姑女乃女乃今個要是輸給你,我跟你姓!」一仰脖子便喝了下去。
錦顏噗的一聲便噴了。這話說的粗俗不堪,聲音偏還挺大,滿屋的人都听的清楚,現當著她自家娘親,她這是稱的哪一門子的姑女乃女乃?而且還有杜四方在,她要跟葉家的姓,豈不是等于打自家老爹的臉。
屋子時瞬時就是一靜,錦顏輕咳了一聲,正色道︰「萬萬不可,你我皆有父母在堂,茲事體大,杜小姐這話,我先替家兄拒了罷。」
杜清弦的臉頓時就綠了,她一句話出口,本就後悔,錦顏這話一答,倒像是她向葉錦念求親似的。一時憋的臉都紅了,卻不知要怎麼反駁。
錦顏瞧著情形尷尬,正想見好就收,卻無意中瞥到那席上的陳景望,正轉回了身,目不轉晴的看著她,一對眼眸,黑的像看不到底一般,心里便是一驚。
她還沒來的及說話,陳景望忽然對她一笑,轉了回去,悠然笑道︰「弦妹真是太直白了,顏兒偏又太實在,這些事,倒是順其自然的好……不如我再敬伯父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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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斷更的,真的,是大姨媽太凶殘了……她每個月都來,而且老不走,乃們都懂滴…… 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