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菠蘿的緣起
19歲的小蕊是因為小墨喜歡吃菠蘿,才愛上菠蘿的。她覺得好象吃到菠蘿就離小墨近一些了,不愛記英語單詞的小蕊竟記住了菠蘿的英文pineapple,她吃遍了整條街的菠蘿,只希望有一天,小墨可以吃到她親手淹制的菠蘿,只是他一定不會知道里面不僅僅是菠蘿的淚水。
「小墨,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叫我和剔剔給你買只菠蘿,我當時在菠蘿店門口徘徊了好久,剔剔唧唧咕咕地在我身旁奚落叫嚷,我于是裝著不買賬地要挾剔剔買給你,我明知道剔剔是喜歡你的,而我,只是想等個機會,可是我忘記了機會是不會等人的。現在的我偶爾,有憶起菠蘿,憶起你,剔剔她一定很幸福吧。」
這是小蕊日記里留有的話。小蕊的日記竟成了小說素材,被林林總總的雜志刊來刊去,她的快樂是因為在她眼中已然鮮亮的鉛字至少,可以充斥自己沒有小墨在身邊的生命。
可是小墨終究還是在小蕊發表的文字中讀出了生生世世的用意。他快步尋到小蕊的住所,開門的一瞬,小墨看到她手中繞著絲絲凌亂的紫線,那是個時興編結的年代,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都在為心中最重的男子編纂真切的依戀。小墨用一種很低的聲音遞給小蕊成鉛的文字︰里面寫的有沒有,我?
小蕊吃驚地呆站在他面前,不看他,像個犯了錯卻不曾真心悔改的孩子。
許久的沉默之後,小墨繞過絲絲紫線,輕挽住小蕊微汗的右手,給我編一只「千日結」,好不好?
小蕊快速抽出手,藏在身後,生怕手心的汗漬玷污了他。小墨于是像環抱一只流浪了好久的小兔一樣圍住小蕊縴弱的身軀,絲線球跳躍著滾落座椅,留下淺淺淡淡的痕跡……
小蕊以後的日子就生生地不再書寫日記,所有的日子都用來編織和思念,她想,「千日結」和寫文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樣的,都是在等待小墨有朝一日心靈的回還。小墨生日那天,她親手替他腌制了一枚菠蘿,眼見著小墨和剔剔一人一半的吃的美滋滋地,小蕊的心還是試著理解小墨,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小墨。
千日結編好的那天,恰是小墨先于小蕊畢業的日子。泥濘的雨天,他牽她來到九號教學樓的頂層,沒有任何遮攔的面對雨幕和雷聲,小墨第一次對小蕊說我愛你,剔剔只是我疼愛的妹妹。小蕊說小墨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你要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還有不要忘記我,我會等著你的,一直等你。的千日結在緊握的手中竟然依舊溫暖。她和他不曾在人前嬉戲牽游,也沒有多少獨處的時刻,在一起的時候都也只是細碎地數著時間的沙漏,一次次地丈量北京和廣州的地理距離。彼岸流浪一年後小蕊畢業了。大學生活在身後關上祝福大門的一霎,她收到了他的信,只有五個字︰夢值得醒了。小蕊于是看著以往的自己徑自在離別中褪去。可她卻顛瘋地搖撼緊鎖的校門,听到外面有人說,大門鎖死了,你打不開,進不去。
那終已是奢求。她將什麼都看不到,即便打開門。而走進去,又會變成心中只有他的小蕊,大學的爛漫窈窕女子。招搖地清揚裙裾,響亮地在他面前放肆青春。
失掉這種自由,便附屬于另外的一種自由。小蕊深知此後自己不得再屬于這片夢園。不能再小資般的書寫都市童話,也不能以那種孩氣的稚女敕在社會上飽受摧殘,我蛻掉心底最深的眷戀于這片土地,放飛了這段宿命,希冀它能生成一道風景,蒼行于並不美麗卻多彩的夢園。只是,她看它窺它不得。這是「巫師」告訴她的︰有人將在故地重演她和他的愛情,不同的是,有著美好的結果的。只是她要付出的,不是支付巫師錢幣,而是支付一個承諾,終只是一個承諾。
那就是,自從離開夢園,就把這段情意深藏在這片土地,不能帶走它,否則這份愛會在他們的心頭魄散,永不復得。
一邊是遙遙地珍藏,一邊是一手打碎。小蕊含淚丟掉了愛。
本不想回頭,可是在決定之後,夢園的門就關閉了,她還來不及看一眼鐘愛的所在,它是否被安置得快樂,門太重,鎖太高,注定她只能觀望空城。
「巫師」轉過身拭干了小蕊的淚水,恍惚中她看清了他的臉,他竟是小墨!他來北京是為著幫她遺忘!只是他于她,終只是一個「巫師」和一個女子。她只恍惚听得他對她說,這個世界很現實,現實,小蕊你必須懂……我要娶一位廣州跨國公司總裁的千金,婉約細麗的女子。
她沒有想到他留給自己的唯一要求竟是,找一個好人嫁掉!而這難道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歸果麼?
只是小蕊永遠不會知道,之前他下海到了廣州,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卻在金融危機沖擊下遭遇破產,他從此流離失所,他說他娶到一位千金是因為他舍不得拖累她,是因為自己沒有能力給她帶來幸福,即便是最簡單的幸福……
從今以後,就只是這樣。
小蕊沒有表現出後悔的深望,只是怔了半晌,然後蒼行于雨幕里,被雨水徹頭徹尾地洗劫,卻沒有回頭。她只有全然裝作不曾相識,他才會放心和安慰地幸福而去,以為小蕊是真的忘記他了。然而,她終只是將愛留在了夢園,卻把有關于他的點滴帶走了,天涯海角地。
小蕊細想想,他其實落魄得倒還不如她自己身上的一件佩玉,一抹雪帕,一紙手卷或者日記來得久長。愛的季節,他是一切,是一切花兒藤生的最初淵流,不得繼續的時候,便生成那心底最不願被提及的流域,等待被擱淺的命運。她甚至沒有一支筆來得自然,用它,就可以找得到回憶的。記憶于她,已是太過奢侈。
大學畢業後的小蕊經營了一間「花吧」,她一如以前般溫雅,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在這兒,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土地,真真正正做一回自己,拋離了柏油路的,親手種植一棵意味只有自己知道的植株,仔細地用心去愛它,小蕊覺得「仔細」這個詞很貼切。不管刮風下雨,她總是心心念念著的,就是她自己種的那棵,也只有它。而這棵花叫做「風信子」。
愛在小蕊心里是一種不諳世事的憧憬,一種注定遭遇挫折的向往。有時候,她會去踏青,看到如雲的櫻花,如雪的紫葉李,心里充就一種對繁盛的渴望,花兒也會在人們最希望見到它的時候出現,一片一片地,應了人們蟄冬後的。小蕊有時候覺得花的繁茂和零落很象一種人生。茂盛的極致是一種悲涼,花雨固然美麗,洋洋灑灑,淡淡的水紅的花瓣吸走了漫漫冬夜小蕊瞳子里細碎的淚光,可是一旦花期已過,它就完成了喚春的使命,那最後的一瓣,成了一盞玉雕,在人們心里它華美,精致,只是,有一份揮之不去的孤獨。
此後的她,依舊漂泊,與他亦不曾聯絡,漸行漸遠的往事催促著記憶的訣別,失憶後的小蕊不曾真心快樂和悲傷,沒有事情可做的日子,就看流水小屋頭頂上的陰天,層層積雲不語的星夜,或者呆在青陽照耀到的圍欄上數車來車往。
過往的千日結可曾記得
然而宿命的是,三年後的晴天,她竟在街口打豆漿的時候遇見了他。巷子里裊裊的紫煙籠著的竟是他熟稔的剪影!沒想到,他也展轉來到了這個小鎮。這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居然容著她和不再有關聯的他!
三年,這個足以使人變得陌生的年份,都生有了太多的故事,各自的故事。而22到25歲是一個很容易讓兩個人遙隔一生的年紀。而小蕊居然在街口那麼肯定那個人就是他,哪怕單單只是一個背影。她不敢走上去看他的臉,她怕他看她的眼神變得迷離,冷冽。單單一個背影,卻讓她深感歲月的蹉跎,他不再是那個孩子氣的他,也不再是她視線中的唯一。青青的衫,是他最愛的顏色。多年以後的他依然鐘愛這種色彩,這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身旁,有一個女子和一頂小黃帽。她努力地向前走一步看那女子,卻發現她絕不像是一位總裁的千金,而僅僅是一名平凡的農家女子!著濃重的安徽口音的。
「爸爸,你的鑰匙!」小黃帽從地上拾起一串鑰匙,高高地舉過頭頂,一晃一晃地,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把她的心晃碎了。
鑰匙扣,那只鑰匙扣——是那只她編了好久的千日結,他曾說過,小蕊是淡紫色的小葩,「千日結」是一定用你心中的花蕊抽成。小蕊記得自己曾經對他說,如果你有一天愛上了我,就把它帶在身邊,一直帶在身邊……
他朝小黃帽笑了笑,接了過來,拍了拍那只千日結,然後放在了提包里,全然沒有發現那個立在街口怔怔發抖的,她。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能?
她哽咽了。天公居然晴天落了雨,小蕊的頭很痛,所有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匆匆閃現。
等她抬起頭,他已經消失在蒼皇的雨幕里。小蕊問自己這是個夢麼,淚水的咸澀清楚的告訴她不是。她決定離開,不希望再听到,看到有關與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去哪兒,但一定要走。因為,這是愛的唯一生路。
她于是狠狠的告訴自己如果下次再見他,他還系著那只淡紫色的千日結,無論他有沒有家庭,無論鑰匙扣是否斑白,只要他說他愛我,我就嫁他。因為人生太長,像那阻隔不斷的牽念;人生太短,像擦肩而過難以把握的愛情。
可她,自離開那個小鎮,再也沒見到他。
多少年過去了,小蕊還是那麼的喜歡菠蘿,她托它在掌心,發現菠蘿有許多「眼楮」的,它之所以要在被品嘗之前浸鹽水,其實是以另一種形式再流一次淚,鹽水中就有了菠蘿淚的滋味。小蕊放生大哭,痛快的讓自己吃驚。她以為早把他忘記了,可是他卻象一根針在她的心里游蕩,一直都沒有消失過,只是自己痛得習慣了。
她想,有一天,花兒會把這種祝福隨風飄到他身旁。于是,她的花吧有了名字︰「飛翔的風信子」。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明白風信子的意思是永遠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