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存在 第五節 回憶故園

作者 ︰ 蔣偲昕

故鄉一別已經八個年頭了,中間曾回去過幾次,見到的卻全然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記憶中的故鄉山明水麗,是一個秀秀氣氣而又樸樸素素的北方小山村。一條將村子分為南北兩半的公路與一條森林鐵路緊緊依偎著。路的兩旁屋舍儼然,楊柳成行,零星的幾家小店點綴在寧靜的小巷里。

晨霧尚未散盡時,就听見叫賣豆腐的吆喝聲。賣豆腐的大嬸姓楊,人干脆利落,穿得也干脆利落,一頭齊耳短發往耳後一掖,一絲兒亂的都沒有。她的豆腐可是又白又女敕,好吃極了。她的吆喝聲與眾不同,「腐」後面長長的尾音兒會突然拐個直角彎兒,拔高幾度後嘎然而止。釅釅的味道就像小吃店里的豆漿。

小吃店里不僅有豆漿,還有油條、麻花、豆腐腦兒……我最愛吃的是涼粉兒。涼粉兒是用澱粉做的,裝在桶里或鍋里透明軟軟的一大塊,挺象現在到處賣的果漿。夏天的涼粉兒浸在冰涼的井水里,吃的時候挖出一塊,放在案板上切碎了盛進碟子里,流上醋,醬油,香油,灑上香菜,蒜末,攔勻後,用久子舀著吃。筷子是不行的,涼粉兒太滑。吃到嘴里,一不留心,它就直接滑進了嗓子眼兒。夏天除了吃涼粉兒,還可以去河邊消消暑氣。村邊有一段不太深的河水,卵石底兒,水流又清又緩。河邊常有一些女人在那兒洗衣服。孩子們都在河里︰抓魚、模河螺、打水漂兒、打水仗……沒有比他們更開心的了。衣服一會兒就濕透了,岸邊洗衣服的娘或姐就裝作生氣地叫了他們過去,將他們衣服上的水擰干後,把他們連同洗好的衣服一起「晾」到河邊小山上的矮樹叢里。

小山實在是太小了,一個大人花十幾分鐘可以繞它一圈,或攀上山頂再下來。對孩子們來說,這山小得恰到好處。被「晾」到山上的孩子們不等衣服干就在山頂的小樹林里四處散開捉迷藏去了。在和暖的山風中奔走嬉鬧一陣之後,衣服倒是干了,可上面卻又添了草汁,泥印兒。上來收衣服的娘或姐見了,少不得罵一頓,擰著一只耳朵下了山,將這些頑皮的孩子們衣服按在河里涮干淨後,給他們換上剛收回來的衣裳,又接著洗才剝下來的那一身。

年紀稍大的孩子不會這麼瘋了,因為他們上了學,學校和老師的威力大著呢。

中學和小學位于村子的東西兩側,都靠著公路,也都上了歲數,顯出幾分滄桑。

小學旁邊的風景好,南面是山,西邊是一望無際的耕地,東邊還有段河。就為了這條河,老師們不知多了多少心。

中學的沒施好,有棟兩層的樓(小學沒有樓),還比小學多了四個籃球架。中學的圍牆是磚的,比小學的木柵欄結實得多。不過中學的校址原來是塊墳地——似乎很多學校的校址原來都是墳地——因此有了很多鬧鬼的傳聞。

我們住的那條街有七八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兒,特別喜歡聚在一起講這些鬧鬼的傳聞。有一個父親是中學老師的女孩,講起鬧鬼的故事繪聲繪色的,一個叫曉紅的女孩總會被嚇得哭起來,我們便笑她膽小,其實自己也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除了聚在一起講鬼故事,我們還有一些新點子,比如佔用誰家的客廳弄個畫展,來個演唱比賽之類。有時還會辦份報紙,每人負責一期。每期報紙都圖文並茂,可惜沒過多久這份報紙就夭折了。最有意思的一個點子是每個人都在家門口設了一個隱密的「信箱」,每人都取了一個自以為很美的名字,而後用這些名字寫信,自己去投到對方的信箱里。過了好久還不見回音,往往跑到對方家里去問她為什麼不回信,而後再跑回自己家里守著信箱等她送來回信……我的童年與故鄉血脈相連,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把自己的童年也留在了那里,我記憶中的故鄉也永遠是我童年時的樣子。

八年的時光改變了我,也改變了故鄉。故鄉變了很多,是變年輕了還是變老了,說不表楚,只覺得陌生了。走在那條在童年不知走過多少次的路上,再沒了當年的心情——現在我只是走在故鄉土地上一個匆匆的過客。所有的東西仿佛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除了學校和河。

學校依舊,不過各自又添了幾間校舍,場更平整,旗桿更高更新更威風了,學校周圍高大的白楊樹又多了幾圈年輪。河呢,依然在原來的河床上流著,只是兩邊的砌了水泥的堤岸,上面的木橋被鋼筋水泥橋代替了。

曾經是我的家的幾間老屋也還在原處,但已幾易其主,面目全非,再難辨出當年的影子了。我曾精心侍弄過的門前的小花園兒,而今已成了空地,被踩得結結實實的。

伙伴們也還在,跟我一樣,她們也都長大了。變了很多,見面除了寒暄幾句,便陷入無言的尷尬,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就婉轉地找個理由散了。

我的童年不再,我的故鄉也便不在了。我被時間從這塊土地上連根拔起,栽到了另一塊土地上,再也無法融入故鄉的血脈了。

失落?惆悵?也許有吧。我分明地知道自己八年來念著的其實不是這塊土地,而是一段童年的記憶。但,即便是段記憶,我還是會一直念下去,還會到那塊土地上找下去。因為那是我的夢開始和生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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