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存在 第五節 海洋師生情

作者 ︰ 蔣偲昕

我姓韓,單名一個冰字,寒冷的冰塊只能作為我的代號,與我的內在氣質可毫不沾邊。因為我有一顆火熱的心,使得我失去了淑女的端莊和文靜,變成了一個由笑聲和眼淚交織而成的性格。我不僅跟男女好差同學都合得來,而且把老師當成父母長輩看待,敢于在他們面前使性子撒嬌。

我的左手先天性畸形,手掌特小,僅有的三根小指頭還連在一起不能分開。這對于一個酷愛容貌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比肚月復里的內傷要痛苦百倍。可是有些同學卻偏偏不理會我的苦衷,故意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小時侯听到有人叫我「一只手」,我就罵他們。長大後,我的這點勇氣就自然變成了自卑。總是偷偷地把左手藏在袖筒里,生怕有人看見。

96年秋季小學畢業後,我升入了當時我最不願意進的三中,但我卻遇上了我最滿意的老師。班主任許老師指定我當了班長,教語文的鄔老師又點名讓我當課代表。

沒想到我第一次站出來領讀課文,就出現了麻煩。翻書時,無意間被幾個調皮鬼窺見了我的,他們就停下讀書,指手畫腳地嘲笑我。我羞怒交加,無地自容,只有掉眼淚的份兒。正在這時,班上響起了一聲大喝︰「笑什麼笑?都給我閉住嘴!」

是鄔老師。滿屋的嬉笑聲嘎然而止了。他怒容滿面地走上講台,犀利的目光向下一掃,厲聲道︰「你們拿同學的痛苦尋開心,道德何在?友誼何在?」一邊訓斥,一邊把我的左手從袖子里拉出來,就像是拳擊賽場上的裁判員攥緊了優勝者的手一樣,高舉過頂,「都看清楚了,韓冰同學不像你們那樣兩手健全。但同學之間,應當比學習,比進步,比團結;還應當比一比,三年後的高中錄取通知書,到底能發到哪雙手中。作為一個學生,如果一味地比吃比穿比長相,豈不是太低級太無聊?」

像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的眼里頓時中雨變大雨了。鄔老師用手替我擦著淚,親切地安慰我︰「別哭了,這不是你的錯。今後要挺起腰桿大大方方做人,再不要背背藏藏了。」其實那時我的淚水里包含的,只有信任和感激,哪里還有半點羞愧和難過?我堅信,這世上只有我的父母和老師,才不嫌棄我這只手。而父母卻沒有機會像老師這樣,公開替我表露心聲。

「這不是你的錯,要挺起腰桿做人。」這春風春雨般的話語,驅散了多年來籠罩我心靈上的陰霾和塵垢,還我一個真實完全的自我。從此以後,我的雙手能在青天白日下自由活動,不僅再也听不到諷刺和嘲笑,而且時常受到同學們熱情地幫助。

到初二時,我們年級分了兩個重點班,值得慶幸的是,鄔老師還教著我們的語文課,我還是他的課代表。看得出來,為了提高我們的學習成績,也為了學校的教學質量,他終日都在拼命地工作著。他構想了一套繼往開來的語文教學模式,並開始付諸實踐。他說這樣做既可以加強我們對語文基礎知識的理解和運用,又能夠減輕我們的課業負擔,把「素質教育」落到實處。他在努力提高我們的閱讀鑒賞能力、適應復雜多變的考試方式和內容的同時,非常注重選優拔高工作,精心為未來的升學預備人才。就連我這個文學細胞貧乏的半瓶子,也沒有逃過他的青睞。他經常在班上夸我的字,贊我的文,說我感情豐富,思維敏捷,想象力強。不知不覺間,我的興趣愛好發生了轉移,對文學作品的痴迷程度與日俱增。

不料初二剛剛開了個好頭,我們就遇到了一個黑色的星期一。下午老師們開完會,別的班都放學了,只有我們兩個重點班還在嚴陣以待,等著鄔老師回班對我們做晚間安排。誰知他來是來了,馬上又被跟蹤而至的一個老師叫了出去。鄔老師無奈,只好讓我們先放學了。

第二天早讀時,有一個胖主任來到我們班,他告訴我們說由于「工作需要」,給我們換一個語文老師。我們一听就沉不住氣了,七嘴八舌地亂問︰「這是真的嗎?」「這是為什麼?」鄔老師從門口走進來,用顫抖的聲音說︰「同學們安靜一下,這是我為了某個領導的意圖,不得不作出的違心決定。原因是有更適合做重點班班主任的人在等著。」我的腦子里塞滿了感嘆號和問號,但憋在肚里發泄不出,因為我們看到鄔老師的臉色難看得怕人,知道他正在忍受著巨大的屈辱和憤怒。

我徹底崩潰了。平日的活潑,班長的矜持,統統顧不得了。我只覺得我比挨了一頓莫名其妙的責打還要委屈,當眾「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接著又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人勸我,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整整哭了一節課,抬頭看看,陪著我哭得兩眼紅腫的同學還真不少哩。後來听說,同一時間里,在鄔老師任班主任的班上,更是女生哭男生罵,亂成了一鍋粥。大概他們是得知了事情的某些端倪,有的罵班上某個人黑了心,爛了肺;有的罵校長主任們昏了頭,瞎了眼。

鄔老師雖不再教我們,但佔據我心靈的總是他。我們上初三時,他沒當班主任,教的也只是初一普通班的課。每天上完課,總看見他在學校後院的菜地邊轉悠。看起來很灑月兌,其實憑感覺我能夠猜出,他于灑月兌的背後,掩飾著極度的悲憤和抑郁。因為在那次事故之後,我曾听別的老師說過,鄔老師經常整夜失眠,胃病急劇加重;我也親眼看到,鄔老師面容憔悴,白發驟增。但每次見到我,他仍然很高興,笑著跟我開玩笑︰「韓冰,這次考試,你又哭了哪一科?」我羞澀地一笑︰「沒有。」「沒有?那你腮邊掛的難道是露珠?」我被他揭穿了老底,舌頭一伸扮個鬼臉兒,再「嗯」地一聲撒個嬌,放低聲音嘟噥道︰「幾何。」鄔老師听了哈哈一笑,高興地說︰「好哇,下次考試,韓冰保證又多了個一百分。」我佩服極了,每次考試,我決不願有一人一科超過我,所以每次考完,我幾乎都有哭的機會。就這個怪毛病,不知怎的也被鄔老師觀察得如此清楚。

我考上了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市一中,鄔老師送給我一句話︰勤學、會學,後者比前者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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