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負擔 第三節 狼爪的傳說

作者 ︰ 蔣偲昕

多少年後,在那冰天雪地里還有狼爪的痕跡;多年後,誰還會記住那些義無反顧的愛的穿行,以及那痕跡中閃爍的血斑……

傳說中,很遠的地方月光下有匹受傷的雪狼。它淒厲的嚎叫常在空漠的雪地上縈繞,犀利的狼爪在刨地的發泄中滲出血粒,淒艷如月魄中嫦娥的淚滴。

曾有一位東郭先生騎驢赴京,中途遇見一只遍體鱗傷的狼。狼見了東郭,立即立起前肢要抓東郭的手救援。東郭義不容辭地撇開了狼的前爪,曰︰「道不同不可為謀。」

認識你是在校園圍牆外,那個名叫「野狼嚎」的卡拉OK廳里。你正扯起你那公鴨似的破嗓子吼那首陳年的老歌《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其醉其痴大概與你剛灌下的啤酒有關。雖然只是半瓶,且是低度。同伴告訴我,你是貨真價實地在為你那個很美麗溫柔而多情的小師妹傷心痛心碎心死心。

滿屋子的人都望著咧嘴唱歌的你。你本就不分明的輪廓在昏暗的屋里讓人難分你臉上的,只見雪白的牙齒在白晰的臉龐上陷現。一束月光從你頭部經過,你映得白白的頭發,讓我想起傳說中那匹月光下受傷的狼。于是,你反反復復地吼那句「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我更以為你是那匹受傷的狼,你——狼?

我怎麼會同意與你出去走走呢?在我們相識的第一個晚上。我是在事後想了兩天兩夜零兩小時兩分兩秒才推測出你當時多半是受了渴望做屠洪剛第二的刺激,因為吼歌的你老是往陽台下看,雖然只是二樓。我是懷了十二萬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與你走出卡拉OK廳的。

那可是我第一次和異性單獨出去,而且還是一只受傷的雄性的狼。

護城河漂著諸如易拉罐、塑料瓶、西瓜皮之類的寶貝,宛若舊戰場上堆積的戰利品。沿堤的柳樹雖被過往行人動了慘不忍睹的諸如割雙眼皮之類的手術面略顯病態,但依舊妖媚、纏綿一如準備總會里人見人憐的陪舞小姐。好象與你無話可說,我隨手捋下一枝柳枝上的枝葉。

「嘩——」誰家陽台猛地潑下一堆垃圾,我手中的柳葉兒也紛紛附地。你用你那長長的粗笨的手指嵌住了我的手,宛如捕獲一只小羊。我嗅到了你嘴角臭臭的酒氣,狼也會喝酒嗎?你那留了長長指甲的手讓我想到狼爪,那同樣犀利的狼的前腳。月光下受傷的雪狼就是用這樣的前爪刨地嗎?我一抖,憑什麼我要把我的手交給狼爪?

東郭在前,狼在後,狼始終跟在東郭的身後不即不離。要過河了,淌過去還是走獨木橋?東郭正遲疑,狼向他伸出了它的前爪,把東郭從獨木橋上帶了過去。這一次,東郭沒能拒絕狼的前爪。

在拒絕你的狼爪事件後,我們還是不尷不尬地交往了下去。那時我身旁的男生不只有你,但交往的結果是︰絕頂聰明的我栽倒在了會略施小計的你的手里,真正的手里。

那是你的生日,我大發慈悲地陪你游逛了動物園後,听你說起了動物園和舞廳的某種相似性。我是懷了好奇進的舞廳,學著你的樣子翹起二郎腿,捏著杯子窺視。旋轉的霓虹燈,旋轉的高跟鞋,旋轉的裙角,旋轉的細腰,舞池外旋轉的男士掃描的目光一如頭上蜂窩狀的霓虹燈,蜂窩狀的霓虹燈若隱若現的一如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士臉上或明或暗的粉刺。我想起肉鋪上的那些眼神。

我在一旁坐看風景,沒想到自己也成為「掃描器」的聚集點,宛如肉鋪上待宰的雞魚。那個比你還丑陋還沒勁的「學生會」里我的上司竟想強佔我的初舞,正故作翩翩、純情一笑地走來,肉麻一如怪味胡豆。黃世仁是不?竟妄想欺負民女!你狠狠地瞪他一眼,且你那只狼爪搶先拉扯我進了舞池,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穿的是運動鞋。嗚呼,在你是狼他是虎之間,我的手就這樣稀里糊涂的交給了你。這可是我的手呵,就這樣第一次交給了異性,一只異性的狼呵!

傳說中雪狼的牙齒很白,你的白牙在笑。我想問你是不是偷吃了衣櫃中用來驅蟲的那種白色「臭蛋」,不然為什麼白得那麼相似呢?

天總有下雨的時候,下雨的時候,路會很泥濘。路很泥濘的時候,東郭免不了會摔跤。一次又一次跌倒以後,東郭躺在泥濘的路上不能站起不想站起。是狼伸出的前爪把東郭從泥濘中拉起的。讀懂了狼爪,讀懂狼眼中的那份真誠,東郭終于願意與狼攜手同行。

如果沒有那些大如狼頭,中如狼眼,小如狼毛的大大小小的煩心事,我不敢肯定自己會從此接受你的狼爪。但遠方父母病重,此方優秀團員名額被以為是知已者暗中所替;上學期期末一等獎學金遭嫉,此時正收了一封退稿信……似五腑六髒都被掏空的我終于爬出了校園的高高的圍牆要到後山頂去我是半路撞見你的,你詫異著從同伴手里抓過傘一路跟來。

後山頂上,茫茫雨霧什麼也看不見。我說︰「雨好大,是天在哭。」你抓起一塊石頭向天擲去,「去哭什麼哭?!」我終于沒敢號啕。洪水是不能決堤的,那會泛濫。我怎麼忘了老爸「大女子有淚不輕彈」的訓誡?

你用你那白晰的狼爪,一手撐開了傘,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你的狼爪帶著的是你的體溫,我的心微微發抖。

從此後,開始熟悉你狼爪上的體溫。每當不如意的事鋪天蓋地而來時,我的手總是聯著你的狼爪,你的狼爪上的體溫。每當不如意的事鋪天蓋地而來時,我的手總是聯著你的狼爪,你的狼爪很大,我的手很小。

夢中我會看見傳說中的那匹月光下的雪狼,它在笑,我也笑。

如果路可以無限制地延長,東郭和狼都有可以不考慮路通向何方的話;或者狼不是那麼強烈地想回歸自然,或者是東郭不那麼向往功名利祿的話,東郭和狼本可以這樣一路共存共榮下去。但狼屬于粗曠的大自然,而東郭卻要留在繁華的京都赴考,奢盼有名利一起來的那一天。說不上是誰撇開了誰,他們就這樣分了手。也許他們初遇時東郭的那句「道不同不可為謀」已預示了這樣的結局?

東郭,沒有我的日子,你不會再摔跤吧?狼想。

狼,你不會再一次無辜受傷吧?在沒有我的日子里。東郭想。

你是先我一年畢業的,分在一個很偏僻的小鎮。我知道這是放狼歸林,因為你是心甘情願的。你說此生有一桌一凳一書一茶足矣。想著你寬大的狼爪會佔據著一桌一凳一書一茶的大半,我就痛恨你的自私。為什麼不給我多留一點空間?為什麼不是兩桌兩凳兩書兩茶?但這其實已不重要了。我想告訴你,我是那種俗人,是那種不甘于一桌一凳一書一茶的清淡生活的俗人。是那種謹守孝道要讓辛苦大半輩子的老爸老媽過上比較寬松日子的俗人……卻終于沒能開口,在送你上車的時候。但你已經明白了,在我最後一次拒絕你的寬大的狼爪的時候。

客車還沒發動,你坐在車窗旁邊看車下的我,我不敢抬頭。我听見你的狼爪在車窗玻璃上重片劃過的聲音。那很重很有力的磨擦聲,點點撕裂著晨的凝固的靜。我仿佛听見了那空漠的雪地上縈繞著的雪狼刨地的聲音。雪狼的刨地是它受傷後痛的驅使,而你呢,是為什麼?抬頭的時候,我最後一次看見了你那覆蓋著長長指甲的狼爪,它們剛在布滿霧的車窗玻璃上結束了那一長串蛇形線條的刻畫。洪水終于沖決了心靈之窗,我忘了老爸的「大女子流血不流淚」,忘了你那句「你哭什麼哭」……你還是走了,我還是留了下來。

電話里,我說︰「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對于你的好,我是不是有些忘恩負義?」

你說︰「沒帶傘,就不怕衣服被打濕……小心點,摔了跤學會自己爬起。」

多年後,在一次《易經》的演算中,東郭知道了他是前生的狼,狼是前生的東郭。上一世,他作為狼欠上一世的狼不是很多;這一世,他作為東郭欠這一世的狼還是很多。所以《東郭先生》的故事有兩個,分舊說和新說。舊說是家喻戶曉的那一個新說是現代的傳奇。

很多年以後,偶然的一次機會我讀了新舊《東郭先生》的傳說。才發現︰你是新故事里的狼、舊故事的的東郭;我是新故事里的東郭、舊故事的狼。但我已沒機會告訴你我的發現了。

今生,你依然是狼,我依然是東郭。

很想知道傳說中的匹月光下的雪狼,是否還會受傷;但我的夢中再也沒見到那匹雪狼了,還有那兩只狼爪。

再也見不到狼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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