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劍飛這一行十余人各有所長,在我正需要用人的時候進京相助,欣喜之下,我自然盛情接待。將他們全部安排在王府後院的西廂房居住,並嚴令侍衛小心看護,除了我,誰也不許擅自進入。這些天忠武王府里在籌備大婚,人多眼雜,我不得不小心一些。這是一支奇兵,若是過早暴露,也就失去了奇兵的價值了。
派遣使節出海一事已經提上議事日程,那小鎮上的縣令許崇遠也已經奉詔入京,準備出行。可征集貨物一事卻還是毫無頭緒,作為親王,我的一切用度都由內務府撥給,雖然在別人看起來富貴榮華,可真要拿出那麼大一筆銀子來采購絲綢,瓷器,茶葉等物,卻還是力不從心。何況這件事又必須得在暗地里進行,見不得光,難度就更大了。看著時間越來越少,我真是心急如焚。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一文錢能逼死英雄漢」。
「王爺,外面有位叫許崇遠的大人求見。」我正在書房里苦思對策,王洪在門外稟報道。這人倒還有點良心,知道是我提攜他,這是來謝恩來了。我讓王洪把他到客廳,我隨後就到。大堂里,坐在客座上的許崇遠看起來精神了不少,穿著嶄新的正五品御史大夫官服,腰系玉帶,足蹬朝靴,烏紗官帽高高隆起。
「下官叩見王爺,千歲千……」一見到我出來,許崇遠連忙跪了下去,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搖了搖了手,說道︰「行了,到了本王府里,這些繁瑣的禮節就免了吧。」
「是,下官特來感謝王爺提攜之恩,下官定當盡心盡力為朝庭辦事,以報王爺知遇之恩。」許崇遠躬身說道。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此次出使,關系重大,非你不可擔此重任。提攜之恩談不上,反正你克盡職守就是,不要讓別人說本王識人不明,知道嗎?」我提醒道。
「下官遵命。」他又站了起來。我考慮著是不是現在就把事情告訴他,但仔細一想,在沒有準備妥當之前,還是先不要讓他知道好些。又閑聊了幾句,無非都是些朝政上的事情,許崇遠好像把我上次的話听進去了,這次不再痛陳弊端,大義凜然。而是委婉的說出了自己的一些意見以及應對之策,我不由得會心一笑,這個人倒也不是完全死腦筋。
「行了,你還有你的事情要去忙,本王就不留你了。去吧,待你出行之日,本王定當親自來送行。」我站起身來說道,許崇遠再三言謝之後方才離去。我看著他走出去,希望他不要辱沒了使命才好。
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我問旁邊的王洪道︰「刀奴現在怎麼樣了?」
王洪先是一愣,接著說道︰「老奴這些日子忙于王爺的婚禮籌備,沒有注意到此事。」我皺著眉頭看了看他,拂袖而去。刀奴被關在後花園的地牢里,這座忠武王府是王洪親自督建的,一切設施,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有。穿過前院,東西廂房,再過後院,步行好大一陣方才到得了後花園。我有個習慣,從來不喜歡帶奴才在身後跟著,以前在宮里要遵從規矩,現在出來了,當然是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管到哪兒我都是單身一人。
地牢修建得頗為隱秘,常人只怕看不出來,它在一個假山群中,一座假山的山洞就是地牢的入口。這里沒人把守,打著燈籠走進去之後,東繞西繞,方才看得到石梯,這里布有暗哨,若是誰膽敢私闖,只怕還沒有看到人就已經被射殺了。沿石梯一直下去,再拐一個彎,就看到地牢了。這像是一個深長的山洞,兩邊分別建有兩排囚室,中間是過道,雖然點著火把,可看起來仍舊陰森森的。
「王爺!」牢里的侍衛們跪下行禮。我嗯了一聲,問道︰「刀奴在哪兒?」一名侍衛舉著火把,打開了一間囚室,牢門全是鐵鑄,想要從這兒逃出去,只怕比登天還難。兩個侍衛先走了進去,舉著火把替我照明。剛一踏入囚室,一股刺鼻的霉味撲面而來。借著火光,我看了看牢內的情形,四壁都用大青石封住,地上鋪著些干草。囚室的中央安放著一個半人高的大鐵籠,籠中一人正蜷縮在里面。他背對著我們,听見聲響,看見火光,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王爺請坐。」侍衛端來一條長凳,我坐了上去,侍衛們都手按刀柄作戒備狀,看來刀奴懷有戒心。
「這三天給他吃什麼東西沒有?」
「回王爺,按您的吩咐,什麼也沒給他吃,連口水也沒有。」
「那他都有什麼反應?」
「回王爺的話,起初剛進來的時候,他還大吼大叫,不過因為吐字不清楚,奴才也沒听明白。後來見他不老實,我們好好整治了他一番,他這才安靜下來。」
我听到這句話,突然回過頭,厲聲問道︰「什麼?你們打了他?!」侍衛們見我這個樣子,全都跪了下去。我冷哼一聲,從一人手里拿過火把走了過去。鐵籠中的刀奴抱膝而坐,本舊單薄的衣衫被皮鞭抽破了一條條口子,露出已經發黑的傷口。他低著頭,雜亂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臉。
「刀奴。」我叫了一聲,他沒有反應,甚至連動也沒有動一下。我又叫了一聲,他身子似乎抖了一下,慢慢起了頭來。沒想到餓了他三天,還結結實實被侍衛們打了一頓,他的眼神仍舊是如此的可怕,就像漆黑的夜里,林間閃爍的野狼眼中的綠光一般。大概因為看到是我,他的眼神有所收斂,冷冷的盯著我。
「怎麼樣?這里不住得慣嗎?」我輕聲問道。他好像極力在思索該怎麼回答,卻講不出一個字來,最終,他使勁搖了搖頭。
「那,你想吃東西嗎?」我又問道。
「想!」這次他說話了,聲音很大,吐詞清楚。一下子撲到鐵籠邊上,抓著鐵條使勁搖晃。看來這世界上唯一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食物了。我走了過去,在鐵籠邊蹲了下來,和他面對面。
「那你知不知道為何本王要把你關進來?」我問道。
他一臉疑惑的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我身後的侍衛,雙眼之中,寒光暴射!背後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想來是侍衛們嚇得連連後退。
「刀奴,你記住,我能給你飯吃,給你衣穿,讓你不再挨凍受餓。」說到這兒,我看見他又使勁點著點,不住的「嗯」。
「但是,你給本王听好了。如果你再像這次一樣,沒有我的命令擅自行動,我就活活把你餓死。」我清楚的看到,當我說出這話的時候,刀奴眼里閃過一絲驚恐的光芒,隨即瞪大眼楮,連聲叫道︰「听……我听……我听……」滿意的笑了笑,我站起身來,讓侍衛們把鐵籠打開。一個侍衛戰戰兢兢的走了過去,打開鐵籠。刀奴沒有立刻出來,他看了看鐵籠外面,慢慢坐了起來。突然,他大叫一聲,從籠中暴射而去。身邊的侍衛們一陣驚呼,紛紛拔出刀要撲殺他,卻被我舉手制止了。刀奴出來之後,一步步向我們走過來,他的臉上殺氣沖天,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王爺……」侍衛們驚叫著,我沒有理會,目不轉楮的盯著刀奴,暗暗運起了真氣。若他真敢向我進攻,我也只好將他斃于此地了。沒想到我第一次施展「血戰八方」,竟然是對他。刀奴仍舊一步步走過來,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讓人感覺陰氣撲面而來,他簡直就像是地獄里的惡鬼,四周的空氣仿佛也為之凝結。
終于,他停住了,看著我,眼神中的殺機慢慢退去,頭也低了下去。
我滿意的笑了笑,轉身向外面走去,邊走邊說道︰「本王現在要去用膳,想吃東西的話就跟來吧。」
看著刀奴狼吞虎咽嚼著牛肉,我不禁在想,世上真會有人對食物如此迷戀?吃飯是為了活著,但是活著並不是為了吃飯,刀奴這個樣子只有一個解釋,他太怕饑餓的感覺了。以至于他把吃東西當成他生命中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大概是感覺到我在看他,刀奴邊吃邊抬起了頭。他的吃相實在是不雅,嘴上,手上,甚至是衣服上,全是油漬。我搖了搖頭,立即叫旁邊伺候的婢女給他做幾套新衣服。
「味道還不錯吧?」我問道。刀奴點了點頭,其實他的相貌還不錯,剛才讓婢女他洗了個澡,這才現出了本來面目。濃眉大眼,輪廓分明。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剛才在地牢里那副凶殘的樣子,更像是個不懂事的孩童一般。我想,在他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事,可惜他不善言辭,問也是白問。此人武功奇高,若是用得當,他可以助我成就大事,他腦子好像有些問題,可我相信他並不笨,能分出厲害關系,剛才在牢中即時住手就是個很好的證明,他知道只有我能給他想要的東西。
眼看婚期一天天近了,朝中的文武大臣紛紛送來了賀禮,我的婚訊更是傳遍了整個京城,朝廷的確已經好久沒有值得慶賀的事情了。不過我這個準新郎倒是沒有覺得多高興,玉兒是對我不錯,可每當一想到這樁婚事帶有太多功利性質和政治色彩,本就不多的欣喜更是蕩然無存。王府里為了準備大婚都快忙翻了天,我倒是從不過問籌備之事,全部交給王洪負責,自己一心忙著籌集銀兩采購物品。梁漢儒那邊最近也沒什麼動靜,這筆銀子,只能靠我自己了。可就算銀子有了,供貨的渠道又是一個問題。
婚禮的頭一天,幾乎所以大臣,還有姐姐和三位兄長都送來了賀禮,父皇也恩賜了大批財物,他老人家倒是顯得很高興,就像是普通百姓家,當父親的看到最小的兒子成家立業一般,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盡管不是那麼感興趣,但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這天我試了試新郎禮服,又問了問明天的安排,才知道繁瑣的禮節有一大堆,祭天,祭祖……人在皇家,身不由己啊,討個老婆也這麼多事兒。
「王爺,外面有人求見。」侍衛進來報告。我正拿著禮單查看,隨口問道︰「什麼人?」
「不認識,好像是來送禮的。」侍衛回答道。既然是送禮的,把賀禮放下就是了,我讓侍衛告訴他,我有事,不方便見客。可沒過多久,侍衛又折回來了,稱那人非見我不可。這倒是讓我想起了那日在蜀中,王亭之也是這般,心中一動,莫非有什麼事情要見我?想到這里,便讓侍衛把他帶到偏殿。
來的是兩個人,一個五十左右,衣著華麗,長須及胸,氣度不凡。另外一個是位少年郎,明眸皓齒,儀表不凡。看他們兩人,怕是有些來頭。我輕咳了一聲,走了出去。那年長的人叫了旁邊那少年一聲,同時站起來沖我行禮,口稱千歲。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下。
「感謝閣下厚意,不知道怎麼稱呼?」我在主位坐了下來,開口問道。那年長的笑了笑,拱手說道︰「在下蕭仁毅,乃是京城商會的會首,獲悉王爺大婚,特地前來祝賀。」商會首領?這倒是引起了我的興趣,忙叫下人看茶。
「本王倒是失敬了,不知道蕭老板從事何種生意?」我端著茶杯問道。蕭仁毅像是頗有些自豪的回答道︰「草民世代經商,在聖祖皇帝時,已經組建商團,從事鐵器,絲綢,茶葉,瓷器等貿易。」這話我怎麼听著像是故意說給我听的,這次出使海外各國,我準備私運的就是這些物品,現在他居然說得一樣不少。若非巧合,那就是有意為之。又仔細打量了眼前兩人一番,那蕭仁毅怎麼看也不像是個世代經商的商人,但凡商人,總會顯得精明能干,可這人卻是儀表堂堂,談吐有禮。還有他身邊那位少年郎,分明稚氣未月兌,一雙大眼楮滴溜溜轉個不停,東張西望。當下不便明說,又閑聊了幾句,便吩咐送客。蕭仁毅像是還有什麼話要講,見我這個樣子,也只好告辭離開。那少年離開的時候還看了看我,我與他對視了一眼,他竟然忙扭過頭去,慌慌張張跑走了。他們前腳一走,我馬上叫來了張劍飛等人,請他們幫忙打探這人的底細。韓逸自告奮勇要前去打探,我知道這些人在江湖中就是憑借這些混飯吃,讓他們去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到半天,韓逸回來了。莫不是半天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王爺,那人的底細在下已經查明。」書房里,韓逸傲然說道。我心里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客氣的說道︰「有勞韓先生了。」韓逸大概看出來我有些不信,笑道︰「王爺心里定是在懷疑半天的時間可以查出什麼,對嗎?」我笑了笑,並沒有回答。韓逸見狀也在介意,直接說道︰「那人出生于商賈世家,商行遍及全國各地,主要從事茶葉,絲綢等物的貿易,並且一手組建了京城商會,擔任會首,會里幾乎囊括了京城所有的大商人,勢力不可小視。不過……」
「不過什麼?」
「傳聞最近這位大老板生意上出了些問題,好像是因為私自偷運貨物出海被扣了,還惹上了官司在身。」
我不禁為之怦然心動,如此大的勢力,若是能拉攏他們,那這次出海的事情就好辦了。至于他惹上的官司,那倒是小事,我還可以幫上忙。
可商人的本質是惟利是圖,沒有利益的事情他們是絕對不會干的……如果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以他們的精明,定然猜得到這其中有多麼大的利潤,恐怕不會讓我獨美。又特別是在這個時候,什麼事都必須要格外小心,不是自己人絕對信不過。若是這個蕭仁毅別有用心,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唉,難哪……
「王爺,請恕我直言,在下雖然不知道王爺查這個人是為了什麼事,不過從他的身份可以猜到,一定是和生意有關。商人,一直是惟利是圖,只要有利益,他們什麼事情都會做。即便是王爺擔心他們的來路,也沒有什麼關系,別人給他一倍的利益,王爺就給他兩倍,這樣不就行了麼?」韓逸見我沉思不語,從旁提醒道。不錯,他的話在理,只要有利可圖,商人是絕對不會把到手的銀子往外扔的。當下打定主意,找個機會,我要去會一會這個京城商會的會首。
「來人!」我大聲叫道。
門外兩名侍衛聞聲而入,我說道︰「給京城商會的會首發一張請柬去,就說本王請他明天來赴宴。」
「王爺,還是我去吧,這樣不會惹人懷疑。」韓逸說道。我笑了笑,拱手道︰「那就有勞韓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