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盡•情殤 第五節 淚眼婆娑

作者 ︰ 書凡

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微涼幾乎可以嗅到將至的自由的氣息。上課的時候,她在課本上信筆涂鴉,寫著晦暗生澀的小詩,寫著曾經寫過千遍萬遍的樂府名句。

更多的時候,她寫莫寒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她驚覺。這種念想讓微涼感到背脊發涼。

微涼再上網時,看到莫寒的QQ資料,時下最流行的火星文,非主流,張狂地不可一世。下意識地點擊空間,映入她眼簾的,是他孤身在千里之外的深邃的寂寞,他的日志,教微涼,霎時淚眼婆娑。

微涼打電話給莫寒,莫寒,我想你。

微涼,我也想你,你以前寫給我的信我一封不差地全部保留著。

微涼又一次給莫寒寫信,時隔近一年後,再次寫信給他。

這是微涼寫給莫寒最長的一封信,寫了整整十四頁紙。

信末,她寫著︰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一天的時間,才擱筆,微涼的眼,覺著生疼。

下了晚自習她打電話給莫寒,問他要了地址。

莫寒,我自食其言給你寫信了。莫寒,我想見你。微涼不再猶疑。

微涼,我收到你的信了,我看了整整兩節課;

微涼,看了你的信,我感觸很深;

微涼,我要去找你;

……

莫寒在電話里如是說。

微涼抬頭看天,她第一次發現,高三的陽光,美得讓人心醉。

去年的四月底,微涼去找的莫寒,這年的四月底,莫寒說好要來找微涼。

莫寒,我就在這兒,你會來的,不是麼?

微涼,我臨時有事,不能過去了。

莫寒,再一次食言而肥。

即將偃旗息鼓的戰場,硝煙彌漫。微涼抬頭,班頭鏡片下銳利的眸子散發的一閃而過的精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微涼交往了新的男朋友,單親家庭的小孩,沉默寡言,功課成績一流,頗受老師器重。

微涼微笑,抬頭望著身邊的高個子男生,你,千萬不要喜歡上我喲……

男孩怔住,眸子黯了下,隨即漲紅了臉,哦,我知道了。

籃球場邊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神狀似無意地飄過來,微涼不屑地撇嘴。

男孩木訥少言,微涼似乎還不諳與這種好學生乖寶寶的相處之道。

男孩冒冒失失地跑到微涼的教室來找她,微涼覺著別扭。

微涼去市里參加比賽,得兩天才能回來。男孩給她打電話,她錯愕,張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得的自由,微涼上了幾乎一夜的網,和莫寒聊天,忘記聊了些什麼。微涼從視頻中看到IPPO火光下映襯著的莫寒的臉,陌生而又熟悉。

很快就結束了,微涼對男孩說,對不起,我不能耽誤你,我們,不合適。高考這一天,是微涼18歲生日。

走出考場的一剎那,微涼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微涼坐上了北上的列車,12個小時後,就會抵達那個城市,那個據說富得流油的城市,那個有莫寒的城市。

曾經的悸動,期許,呼天搶地,不就是為了這一天的來臨麼?

火車上的微涼,一夜無眠。

微涼在雨中等了很久,莫寒才坐出租車過來。微涼嗔怪,昂首看他,挺拔魁梧了不少,皮膚比以前還要,眉宇間似有一股邪魅淡漠的氣質,不似初見時的莫寒。都變了麼?微涼心悸。

吃飯時,微涼要喝酒,莫寒不依,責怪微涼的舉止不夠淑女。微涼一怔,自己難道一直是個淑女麼?莫寒,難道這麼不了解自己麼?看著跟朋友喝酒談笑風生的莫寒,微涼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招待所的床上,微涼躺在莫寒懷里,她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莫寒側過身吻的唇,旋即,他的手,撫的胸,她直覺地抗拒,推開,換來他的不依不饒。微涼感覺到莫寒luo的,抬眸,卻看到他臉上依舊一副小孩子天真無辜的表情。

莫寒坐著抽煙,微涼坐起身透過煙霧看到他的眼神,空洞乏力。

莫寒邊抽煙邊絮說著他的一些事,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

微涼挺直了背脊,努力保持著一絲冷靜。

骯髒的性關系,糜爛的生活,不為人知的交易……

莫寒,這就是現在的你麼?這就是這個物欲橫流的城市所賦予你的麼?你這麼快就被這的社會風氣所同化了麼?這,就是你所要的醉生夢死的生活麼?

他,再也不復從前的莫寒,抑或是,她,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他。

微涼,現在從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是再明顯不過的肉欲。

她的心里,早就應該有底了吧。

一夜的糾纏,微涼最終沒有把自己交給莫寒。一開始的不依不饒,到後來的興味索然,他也便沉沉睡去。

天亮的時候,微涼睜開眼瞼,看到跟自己相對的莫寒躺在身邊,熟睡的他,卻是蹙著眉,微涼嘆息,俯身吻了他。

晚上的時候,微涼走了。莫寒前腳回了學校,她後腳就出門了,她害怕一個人住在這兒。莫寒不讓她走,卻又留她一個人。微涼脾氣來了,就這麼離開了。

微涼陪好友去見網聊了很久的男朋友。三個人去網吧夜機。好友和初次會晤的男朋友甜蜜地偎在一起,他手把手地教懷中的她開卡丁車,眼底盡是溫柔。這畫面炫目地刺得微涼流淚,教她想起第一次和莫寒見面的情景,心底頓生出了濃的化不開的惆悵。

微涼考上了西安的大學,她在QQ里留言給莫寒。

開學,辦了新的手機卡,打電話給莫寒,莫寒草草掛了電話,言語似有不悅。

上網的時候,微涼發現她的QQ里莫寒消失不見。

黑名單,莫寒,將微涼的QQ號碼放進了黑名單。

晚上,系里的男生過生日,喊了微涼同去。微涼空月復喝了許多酒,歇斯底里地叫囂,半夜被送回去,嚇壞了同寢的女孩子,心疼地喊,微涼,微涼,怎麼喝成了這幅模樣?

深秋的西安,微涼走在熙攘的長安路上,覺得腳踏著的這城,離自己好遠。

校車上,微涼斜眼看身旁注視著她的男孩,心漏跳了半拍,這男孩,眉眼,身形甚至氣質都和莫寒如出一轍。

微涼和他接吻的時候剎那間就淚流滿面。

他送微涼回學校,在校門口說再見。再見,即是再也不見。

微涼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艱難地張張嘴巴,撕扯喉嚨,卻咿呀不出半個字。只能低低地。從來沒有燒得這樣厲害過,燒得她動也動不了。微涼覺著自己仿若溺水將死之人,一身的負累,連呼吸都步履維艱。熱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滑落,滲進嘴角。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這麼差,每次發燒都跟被抽了絲剝了繭一般,難受得死去活來。

西安的冬天,有這麼冷麼?

微涼,在西安找個男朋友吧。代替我們,在你身邊照顧你。微涼,知道麼?

微涼輕扯嘴角,掛了電話。

西安的第一場雪,微涼,遇見了林南。

微涼不知道南方的男孩子原來是不怕冷的。

再下雪的時候林南會在宿舍樓底下大聲喊著微涼的名字,然後將紅著臉瞪著他的微涼輕輕地擁入懷中。

微涼縮著脖子看著林南在雪中喜不自勝的樣子,嗤之以鼻。

微涼,做我女朋友好麼?我會好好地保護你,疼你。

林南,我們之間夠了解麼?我也許沒你想得那麼好。

微涼,我覺得你是最干淨的女孩子,有最干淨的心。

微涼心下一緊,這話,以前她仿佛對莫寒說過,很久很久以前。

她抬眼看他,這個大他幾歲的男孩子,有著好看的眉眼,溫潤如玉。

草長鶯飛的時候,微涼坐在林南的車後讓他載著駛過西安的大街小巷,風乍起,長發飛揚,一如她的心情。林南身上散發的好聞的肥皂的味道讓她莫名安心。

這個對她極盡溫柔的男孩子,教她失了神。

總是緊緊地牽著她的手,生怕她走丟;

在馬路上背著她,任她在自己背上酣睡;

無論何時,蹲,幫她系好松了的鞋帶;

給她洗衣服,煲好喝的湯給她;

在意她的一顰一笑,一回首一駐足;

包容她的小性子,讓她所有的壞脾氣都融化在他寵溺的目光里;

分開幾秒鐘,便會念叨著,微涼,微涼,我想你;

……

微涼回眸看著車輪碾過的印子,心底溢出淡淡的甜蜜。

微涼圍著厚厚的圍巾踩著雪走在長安路上,咯吱咯吱的聲音震得她的心微微地疼。西安的冬天,還是這麼冷。銀裝素裹的古城,分外妖嬈。

去年此時陪在她身邊看雪的那個男孩如今已不在身邊。

林南,曾經傾其所有給了她溫暖和幸福的林南,在她大二伊始時簽了外地的工作,不告而別。

微涼的幸福,曾經以為唾手可得的幸福,瞬間被現實敲擊地支離破碎。

堅硬的城市沒有柔軟的愛情。生活,不會因為憂傷而風情萬種,不是麼?

快速的鼓點,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虛假的笑容。這些,在西安的這一年,已經司空見慣了,不是麼?

時間太短,指縫太寬。滔滔逝水,急急流年,那麼多年彈指飛過,回首來時路,恍如一夢。

一回眸,依稀中,微涼仿佛看見了許多年前的自己,那個齊劉海,扎馬尾的微涼。以及,唇紅齒白的莫寒。

電腦散發的熒光在漆黑的房間襯得微涼的臉更加蒼白。

「查找」——「添加」,輸入那個早已爛熟于胸的QQ號碼,微涼滿心平靜。

他居然在線。莫寒,午夜兩點,亦在線。微涼抽氣。她只是想再進他的空間看看,豈料被抓了現形。

寒暄,對峙,沉寂。微涼失笑。

有一年多了吧,微涼想著,維持這麼久的平行線,怎奈又有了交錯的時刻。凝視屏幕,視頻中的那張臉,映著幽藍的光,竟分外單純無邪,微涼有一瞬間的恍惚。

言辭閃爍,狡黠反復,正經又輕浮,謙遜又張狂。如今的莫寒,居然亦躋身于名校本科生行列。「現實」二字,微涼又一次感受到它的分量。

遙想當年死于高考刀光劍影里的千軍萬馬,微涼的好運比起眼前的莫寒算是微不足道。權勢金錢可以助他逃離高考這場殺戮,難怪,這麼多人對財勢趨之若鶩。

盯著莫寒留給她的電話號碼,微涼無力地扯扯嘴角。他,她愈來愈捉模不透。

寒假,高中同學聚會,微涼出席。

觥籌交錯間,有人問道︰微涼,你那個高材生男朋友呢?

微涼心下一沉,笑而不言。

微涼沒料到,她與莫寒的風花雪月,當年的糾葛,會在這次被提到酒桌上來,成為追憶高中歲月的娛樂之一。

「……女中豪杰……當代劉蘭芝……網戀先驅者……」

喋喋不休的話語充斥著微涼的耳膜。

胡亂地撥號,按鍵,打電話,給莫寒。

不記得說了多久,不記得說了些什麼。

突然,電話被抽走。

微涼醉了,就這樣。

微涼抬起迷蒙的眼,是要好的高中同學。電話已被掛斷。

吐到胃痛,然後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隔一日,收到莫寒的短信︰女孩子是不能喝酒的,除非是陪酒小姐。前天你失態了。

失態?微涼失笑。這能算作是關心麼?莫寒,是關心她的麼?

發來發去,再沒了下文。

再上網時,又遇莫寒。

穿越火線,微涼尚不知如今的網游似乎已然成了F的天下。莫寒醉心于研究刀法,武器裝備,儼然一副大將風範。

莫寒發來自己的「艷照門」。照片里的女孩,環肥燕瘦,搔首弄姿,風情萬種。

昔有冠希艷照被曝,今有莫寒自造艷照。微涼垂首,這艷照,如今已成為時尚了麼?這時尚,若不是拜莫寒所賜,微涼,該是接受不了的吧?

又有艷照陸續傳來,猥褻的畫面刺激著微涼的視神經。

始作俑者,莫寒,正樂此不疲。

微涼,這些東西一般我不給別人看,你是第一個看了這麼多的。

喔,我該感謝你給我如此殊榮和眷顧麼?

不敢不敢。

莫名的氣惱,迅速下線,只覺臉上冰涼,一抹,竟是淚。

原來,哀,莫大于心不死。

微涼抱著書兀自走在喧囂明亮的校園里,高跟鞋踢噠踢噠的聲音此起彼伏。

身旁盡是如花朵般鮮艷的女孩子,或嬉鬧淺笑,或顧影自憐,或面無表情。風空空洞洞地吹過,安靜,又沮喪。

腳下這榴花路,盡頭有著怎樣的風景,微涼不得而知。

偶爾跟莫寒聊天,通話。

听他的言辭調笑,輕佻,。

沉默,或一笑而過。

上網的時候玩勁舞團,上了這麼多年的網,可笑的是,網游,她只會玩這個,水平,還是和當年一般的爛。

雙十年華,早過了歇斯底里呼天搶地的年紀,再無尖銳,或是激情,可以透支。

BE,托福。

安定,溫暖。

听悲傷的歌,看幸福的戲。然後,轉身,心無旁騖。

午夜,驚醒,淚流滿面。

呆呆地伸手覆上自己的唇,剛才,莫寒,吻過的唇。

微涼,微涼,我過得不好,並不好……

微涼,你是最懂我的,不是麼……

微涼,你的信,你的心,都給了我,不是麼?

微涼,這麼多年了,你最舍不得離開我的,不是麼……

……

莫寒的話言猶在耳。

莫寒,莫寒……微涼呢喃,眼神空洞。

微涼,第一次做這樣的夢,夢里的莫寒,失了神采,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吻她,牽她的手在風中穿梭。

打電話給莫寒,忍不住,絮叨開來。

突然發現自己的嘴,前所未有的拙,連場夢,都描述不清。

莫寒,我了解你的,不是麼?你不想要這種生活的,不是麼?

微涼,或許是吧。

莫寒,我,還可以再等你麼?

微涼,我不想再負你,所以,別再等我,我給不了你任何承諾。

……

微涼莞爾,下一瞬,想起納蘭的詩︰

人生若只如初見。

彼年豆蔻,誰許誰天荒地老。

轉身,淚已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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