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之前,空氣有些濕漉漉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粘在風里,一絮一絮,讓人覺得視線有時很模糊。那時我的助理強烈要求讓我帶她看上海的海洋館,我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何況她在日本的時候,早應該看夠了。
為了新廣告形像,我剪了一個挺妖異的發型,這種發型即使再過五年,都不適合在國內的馬路上招搖過市,于是我帶著帽子和墨鏡。因為听說國內的時尚雜志已經有篇幅關于我的報導了,所以我更應該含蓄一點。
其實很多時候,我並不愛說話。
最開始有人會從街上狂奔著跑來讓我簽名時,讓我一陣手足無措。
不說這些了吧,其實也沒多大的意思。
我的助理名叫井上麗奈,是個能說標準普通話的活潑的女孩子。她在海洋館里手舞足蹈的,比我還惹眼,拿著攝像機到處亂拍。
對我而言,除了能吃的魚,別的什麼游物都不太能引起我的興趣,除非某天攝影師告訴我,會在海洋館里取景。
一路上我走得都很快,剛開始的那個水族館設施很簡陋,讓我覺得掃興。
一直到乘電梯往下,才來到勉強值得一看的玻璃海洋灣,全程155米,魚群撲天蓋地的圍過來,就在你的頭頂,不時的看見白色的魚月復和銳齒。
我忽然強烈的感覺到自己會像一只貓,每條魚都游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眼前浮現的都像是食物。我幾乎沒有時間發呆,變得像個亢奮的孩子,嘖嘆不已,天啊!這麼大的魚!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魚!
世界果然要比我想像中遼闊的許多。
我覺得我喜歡這里。
在魚的世界里,人的印象都變得輕浮起來,隨便吹一口氣就能送走。我的腳下隨著自動傳送帶慢慢前行,在藍色、波光粼粼的水底,不知誰正從誰的面前游過去。印度洋、湄公河、尼羅河,以至于南極的魚、鳥都有一些在這里,從那些我沒去過的地方,含著泥沙而來。
有些人會把手伸進玻璃魚缸中,拍打起水花濺到我的臉上。
快樂就在我的身體中活躍,即使幸福離我總有一臂距離。
因為還看見電鰻、海龍、海馬和魔鬼魚……等許多東西,所以思想都來不及跟著轉換,我覺得這樣很好,去一個足夠我眼花繚亂的地方,來不及思想才是最好的休息。
小助理後來問我,為什麼身為上海人,連這麼有意義的地方都沒有來過。
于是我告訴她,不止是海洋館,各種博物館我也沒什麼興趣去。
我是這樣固執己見的人,所以出館後,陽光刺醒我。
這個明媚的清晨,在寬闊的路面上,看見我孤獨的一雙腳面。
中午小助理嚷著要我帶她去城隍廟吃地道的上海點心,我哄騙她說,城隍廟的小籠饅頭要排上近兩個小時的隊伍才能吃到,那時你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雖然有些夸張,但也不算騙人。她果然被嚇到,悻悻的跟在我身後,任憑我作主解決她的中飯問題。那種憨態可掬的樣子,會讓我想到黎子。
井上麗奈,如果不是應聘時,在等候室里為了倒一杯茶,沒有看清路而一頭撞在玻璃上,又正巧被我看見,或許我不會聘用她。
我看著她從沙發上站起身,然後快步走過來撞到玻璃上的全過程。于是我不得不快速的退逃到盥洗室中,將熱水籠頭開到最大,讓我的臉可以躲藏在騰騰煙霧中,把一種哀愁的表情也藏在那里……
井上麗奈說話語速有時太快,聲音太鬧,笑起來更不得了。而且總有些氣勢凌人,咄咄逼人的樣子,像個男人,不夠溫柔的女人總讓我覺得壓抑。
壓抑……不敢說話的壓抑。
當她問我中飯究竟打算吃什麼時,我已經把她帶進茶茶堂了。
黎子的舅舅馬上就認出我,似乎是因為多年以來,只有我才總穿得花枝招展的上這兒來拜訪。他的態度立刻變得漠視起來,當我問到黎子的近況時,他說︰「我家黎子早就結婚了,肚子里的孩子都懷了好幾個月了。」
這時,我看見黎子舅媽在一邊扯他的衣角,遞給他不贊同的眼神。
他便吼了一句︰「干嘛,有什麼不好講的!跟這種靠面孔吃飯的小赤佬有什麼好說的,還讓他纏著黎子嗎?!」
當時很悲痛的我,因為听完這一句話,反而覺得這個老男人很無聊。
不管怎麼說,我和黎子兩個人的事,最後先不告而別的人不是我。
想到這兒,我便帶著井上麗奈毅然離開了。
她輕輕挽住我,提醒我不要在馬路上抽煙,那種形像不好。
吹過一陣風,不知什麼時候起,上海的空氣里灰塵越來越大,車水馬龍的場面,讓人覺得很空落。
當時我很想念黎子,雖然她曾經毫不負責任的離開了我。
因此一直沒有告訴她,同她好好談過。
黎子,我心里的絕望沒有辦法同你講出來。雖然一直說無所謂的我,真的毫無辦法不去想以後怎麼辦,我不敢要,不能要太多,但又不得保證自己在得不到時不悲哀和沮喪,我怎麼對你講呢?我們都是如此矛盾……
一切無法重來,時間還是往前繼續過著。
或許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直到將來,我也會變成另外的樣子。
所以終于要說再見了,這些年盡管我一直都心存等待。
可能將來,命運再把你還給我,但還是要在今天,向過去說一聲。
再見了,吾愛。
再見。
[終]
你心里一定有東西,只是我不知道
你一定會對一個人好,只是那個人不是我
你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只是我看不到
你一定會幸福,只是我給不了
我們一定相愛過,只是堅持不了一輩子
我最後想說的,還是。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