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又名《折紅英》。六十字,上下片各七仄韻,兩疊韻,兩部遞換。聲情淒緊。有很多古代和現代詩人,都以此曲調創作了許多著名的詩詞。京劇中的釵頭鳳就是描寫其中一位詩人的愛情故事。
陸游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
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譯文︰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柔軟光滑細膩嬌美的玉手,頻頻的斟著美味的黃縢老酒。滿城蕩漾著春天的景色,你卻早已像宮牆中的綠柳那般遙不可及。春風多麼可惡,歡情被吹得那樣稀薄。滿杯酒像是一懷憂愁的情緒,離別幾年來的生活十分蕭索。遙想當初,只能感嘆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美麗的春景依然如舊,只是人卻白白相思得消瘦。淚水洗盡臉上的胭紅,把薄綢的手帕全都濕透。滿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靜空曠的池塘樓閣上。永遠相愛的誓言雖在,可是錦文書信再也難以交付。遙想當初,只能感嘆莫,莫,莫。
唐琬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干,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注釋︰
注︰唐琬,原是陸游的妻子,後因陸母反對而分開。陸游獨游沈園,無意中遇到唐琬和她的丈夫趙士程,不由感慨萬分,寫下了著名的《釵頭鳳》一詞。唐琬看後,失聲痛哭,回家後也寫下了這一首《釵頭鳳》,不久就郁郁而終了。他們二人大概是「有緣無分」最典型的例子了。
譯文︰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世情輕薄,人情可惡,黃昏中下著雨,打落片片桃花.晨風干燥,吹拂面龐,淚痕卻猶殘留。我喃喃自語地獨倚斜欄,想用箋紙寫下心事寄給你。卻是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今時不同往日,人事皆非,身染重病的我常覺得自己像秋千的繩索那般晃蕩無憑。听著遠方的角聲,心中生起寒意,夜已經快過去了。怕人詢問,我忍住淚水,在別人面前強顏歡笑。幸苦傷心地瞞!瞞!瞞!
(另注︰不過對于唐琬這首回復之作,究竟是真有其事還是好事者的附會之作,一直以來都頗有爭議,傳言是世人借用唐婉之手回復陸游而作。)
詩詞——賞析
這首詞寫的陸游自己的愛情悲劇。陸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氏士族的一個大家閨秀,結婚以後,他們「伉儷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對情投意和的恩愛夫妻。不料,作為婚姻包辦人之一的陸母卻對兒媳產生了厭惡感,逼迫陸游休棄唐氏。在陸游百般勸諫、哀求而無效的情況下,二人終于被迫分離,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趙士程,彼此之間也就音訊全無了。幾年以後的一個春日,陸游在家鄉山陰(今紹興市)城南禹跡寺附近的沈園,與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唐氏安排酒肴,聊表對陸游的撫慰之情。陸游見人感事,心中感觸很深,遂乘醉吟賦這首詞,信筆題于園壁之上。
全首詞記述了詞人與唐氏的這次相遇,表達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發了詞人怨恨愁苦而又難以言狀的淒楚心情。詞的上片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嘆被迫離異的痛苦,分兩層意思。開頭三句為上片的第一層,回憶往昔與唐氏偕游沈園時的美好情景︰「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雖說是回憶,但因為是填詞,而不是寫散文或*之類,不可能把整個場面全部寫下來,所以只選取一個場面來寫,而這個場面,又只選取了一兩個最富有代表性和特征性的情事細節來寫。「紅酥手」,不僅寫出了唐氏為詞人殷勤把盞時的美麗姿態,同時還有概括唐氏全人之美(包括她的內心美)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具體而形象地表現出這對恩愛夫妻之間的柔情密意以及他們婚後生活的美滿與幸福。
第三句又為這幅春園夫妻把酒圖勾勒出一個廣闊而深遠的背景,點明了他們是在共賞春色。而唐氏手臂的紅潤,酒的黃封以及柳色的碧綠,又使這幅圖畫有了明麗而又和諧的色彩感。「東風惡」幾句為第二層,寫詞人被迫與唐氏離異後的痛苦心情。上一層寫春景春情,無限美好,到這里突然一轉,激憤的感情潮水一下子沖破詞人心靈的閘門,無可遏止地宣泄下來。「東風惡」三字,一語雙關,含蘊很豐富,是全詞的關鍵所在,也是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癥結所在。本來,東風可以使大地復蘇,給萬物帶來勃勃的生機,但是,當它狂吹亂掃的時候,也會破壞春容春態,下片所雲「桃花落,閑池閣」,就正是它狂吹亂掃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因此說它「惡」。然而,它主要是一種象喻,象喻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惡」勢力。至于陸母是否也包含在內,答案應該是不能否認的,只是由于不便明言,而又不能不言,才不得不以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出之。下面一連三句,又進一步把詞人怨恨「東風」的心理抒寫了出來,並補足一個「惡」字︰「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美滿姻緣被迫拆散,恩愛夫妻被迫分離,使他們兩人在感情上遭受巨大的折磨和痛苦,幾年來的離別生活帶給他們的只是滿懷愁怨。這不正如爛漫的春花被無情的東風所摧殘而凋謝飄零嗎?接下來,「錯,錯,錯」,一連三個「錯」字,連迸而出,感情極為沉痛。但這到底是誰錯了呢?是對自己當初「不敢逆尊者意」而終「與婦訣」的否定嗎?是對「尊者」的壓迫行為的否定嗎?是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否定嗎?詞人沒有明說,也不便于明說,這枚「千斤重的橄欖」(《紅樓夢》語)留給了我們讀者來噙,來品味。這一層雖直抒胸臆,激憤的感情如江河奔瀉,一氣貫注;但又不是一瀉無余,其中「東風惡」和「錯,錯,錯」幾句就很有味外之味。
詞的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現實,進一步抒寫妻被迫離異的巨大哀痛,也分為兩層。換頭三句為第一層,寫沈園重逢時唐氏的表現。「春如舊」承上片「滿城春色」句而來,這又是此時相逢的背景。依然是從前那樣的春日,但是,人卻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唐氏,肌膚是那樣的紅潤,煥發著青春的活力;而如今的她,經過「東風」的無情摧殘,憔悴了,消瘦了。「人空瘦」句,雖說寫的只是唐氏容顏方面的變化,但分明表現出「幾年離索」給她帶來的巨大痛苦。象詞人一樣,她也為「一懷愁緒」折磨著;象詞人一樣,她也是舊情不斷,相思不舍啊!不然,怎麼會消瘦呢?寫容顏形貌的變化來表現內心世界的變化,原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很常用的手法,但是瘦則瘦矣,何故又在其間加一個「空」字呢?「使君自有婦,羅敷亦有夫。」(《古詩-陌上桑》)從婚姻關系說,兩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不是白白為相思而折磨自己嗎?著此一字,就把詞人那種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痛傷之感等等,全都表現了出來。
「淚痕」句通過刻畫唐氏的表情動作,進一步表現出此次相逢時她的心情狀態。舊園重逢,念及往事,她能不哭、能不淚流滿面嗎?但詞人沒直接寫淚流滿面,而是用了白描的手法,寫她「淚痕紅浥鮫綃透」,顯得更委婉,更沉著,也更形象,更感人。而一個「透」字,不僅見其流淚之多,亦見其傷心之甚。上片第二層寫詞人自己,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這里寫唐氏時卻改變了手法,只寫了她容顏體態的變化和她痛苦的心情由于這一層所寫的都是詞人眼中看出的,所以又具有了「一時雙情俱至」的藝術效果。可見詞人,不僅深于情,而且深于言。
詞的最後幾句,是下片的第二層,寫詞人與唐氏相遇以後的痛苦心情。「桃花落」兩句與上片的「東風惡」句前後照應,又突出寫景雖是寫景,但同時也隱含出人事。不是麼?桃花凋謝,園林冷落,這只是物事的變化,而人事的變化卻更甚于物事的變化。象桃花一樣美麗姣好的唐氏,不是也被無情的「東風」摧殘折磨得憔悴消瘦了麼?詞人自己的心境,不也象「閑池閣」一樣淒寂冷落麼?一筆而兼有二意很巧妙,也很自然。下面又轉入直接賦情︰「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兩句雖只寥寥八字,卻很能表現出詞人自己內心的痛苦之情。雖說自己情如山石,痴心不改,但是,這樣一片赤誠的心意,又如何表達呢?明明在愛,卻又不能去愛;明明不能去愛,卻又割不斷這愛縷情絲。剎那間,有愛,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顏和悲戚情狀所產生的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真是百感交集,萬箭簇心,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再一次沖胸破喉而出︰「莫,莫,莫!」事已至此,再也無可補救、無法挽回了,這萬千感慨還想它做什麼,說它做什麼?于是快刀斬亂麻︰罷了,罷了,罷了!明明言猶未盡,意猶未了,情猶未終,卻偏偏這麼不了了之,而在極其沉痛的喟嘆聲中全詞也就由此結束了。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特定的空間來安排自己的筆墨,上片由追昔到撫今,而以「東風惡」轉捩;過片回到現實,以「春如舊」與上片「滿城春色」句相呼應,以「桃花落,閑池閣」與上片「東風惡」句相照應,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歷歷如繪地疊映出來。全詞多用對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時的美好情景寫得逼切如現,就越使得他們被迫離異後的淒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顯出「東風」的無情和可憎,從而形成感情的強烈對比。再如上片寫「紅酥手」,下片寫「人空瘦」,在形象、鮮明的對比中,充分地表現出「幾年離索」給唐氏帶來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詞節奏急促,聲情淒緊,再加上「錯,錯,錯」和「莫,莫,莫」先後兩次感嘆,蕩氣回腸,大有慟不忍言、慟不能言的情致。總而言之,這首詞達到了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是一首別開生面、催人淚下的作品。﹝附記﹞千百年來,前哲時賢多認為陸游和他的原配夫人唐氏是姑表關系,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最早記述《釵頭鳳》詞這件事的是南宋陳鵠的《耆舊續聞》,之後,有劉克莊的《後村詩話》,但陳、劉二氏在其著錄中均未言及陸、唐是姑表關系。直到宋元之際的周密才在其《齊東野語》中說︰「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于其母為姑佷。」從這以後「姑表說」遂被視為「恆言」。其實綜考有關歷史文獻和資料,陸游的外家乃江陵唐氏,其曾外祖父是歷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北宋名臣唐介,唐介諸孫男皆以下半從「心」之字命名,即懋、願、恕、意、愚、讕,並沒有以「門」之字命名的唐閎其人,也就是說,在陸游的舅父輩中並無唐閎其人(據陸游《渭南文集-跋唐修撰手簡》、《宋史-唐介傳》、王珪《華陽集-唐質肅公介墓志銘》考定);而陸游原配夫人的母家乃陰唐氏,其父唐閎是宣和年間有政績政聲的鴻臚少卿唐翊之子,唐閎之昆仲亦皆以「門」字框字命名,即閌、閱(據《嘉泰會稽志》、《寶慶續會稽志》、阮元《兩浙金石錄-宋紹興府進士題名碑》考定)。由此可知,陸游和他的原配夫人唐氏根本不存在什麼姑表關系。這樣,周密的「姑表說」就毫無來由了,那麼這完全就是出于他的杜撰了嗎?並不是這樣的。
劉克莊在其《後村詩話》中雖然未曾言及陸、唐是姑表關系,但卻說過這樣的話︰「某氏改適某官,與陸氏有中外。」某氏,即指唐氏;某官,即指「同郡宗子」趙士程。劉克莊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唐氏改嫁給趙士程,趙士程與陸氏有婚姻關系。事實正是如此,陸游的姨母瀛國夫人唐氏乃吳越王錢俶的後人錢忱的嫡妻、宋仁宗第十女秦魯國大長公主的兒媳,而陸游原配夫人唐氏的後夫趙士程乃秦魯國大長公主的佷孫,亦即陸游的姨父錢忱的表佷行,恰與陸游為同一輩人(據陸游《渭南文集-跋唐昭宗賜錢武肅王鐵券文》,王明清《揮麈後錄》及《宋史》宗室世系、宗室列傳、公主列傳等考定)。作為劉克莊的晚輩詞人的周密很可能看到過劉克莊的記述或听到過這樣的傳聞,但他錯會了劉克莊的意思,以致造成了千古訛傳。
(本文不可能將所據考證材料一一列舉出來,只把近年來有關學者、專家和我們考證的結果附錄于此,僅供參考。)
寫作背景
陸游的《釵頭鳳》詞,是一篇「*千古」的佳作,它描述了一個動人的愛情悲劇。據《歷代詩餘》載,陸游年輕時娶唐婉為妻,感情深厚。但因陸母不喜唐琬,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十年之後的一天,陸游沈園春游,與唐婉不期而遇。此情此景,陸游「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在沈園的粉壁上曾題著兩闋《釵頭鳳》。」這便是這首詞的來歷。
傳說,唐琬見了這首《釵頭鳳》詞後,感慨萬端,亦提筆和《釵頭鳳-世情薄》詞一首。不久,唐琬竟因愁怨而死。又過了四十年,陸游七十多歲了,仍懷念唐琬,重游沈園,並作成《沈園》詩二首。
備注︰
陸游六十七歲重游沈園,看到當年題《釵頭鳳》的半面破壁,事隔四十年字跡已經模糊,唐琬已香消玉殞多年。于是他寫詩並序紀念。《劍南詩稿》卷二五,詩中小序曰:"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小園已三易主,刻小闋于石,讀之悵然"。他在詩中哀悼唐婉︰「泉路憑誰說斷腸?斷雲幽夢事茫茫。」
後陸游七十五歲,住在沈園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寫下絕句《沈園》︰
沈園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自行作稽土上,尤吊遺蹤一泫然。
就在陸游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在寫詩懷念︰「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詩詞鑒賞
這兩闋詞雖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前一首為南宋著名詞人陸游所作,後一首為其前妻唐琬所作,卻浸潤著同樣的情怨和無奈,因為它們共同訴說著一個淒婉的愛情故事——唐琬與陸游沈園情夢。
陸游是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詩人。他出生于越州山陽一個殷實的書香之家,幼年時期,正值金人南侵,常隨家人四處逃難。這時,唐誠一家與陸家交往甚多。唐誠有一女兒,名喚唐琬,字蕙仙,自幼文靜靈秀,不善言語卻善解人意。與年齡相仿的陸游情意十分相投,兩人青梅竹馬,耳鬢廝磨,雖在兵荒馬亂之中,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過一段純潔無瑕的美好時光。隨著年齡的增長,一種縈繞心腸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漸漸滋生了。
青春年華的陸游與唐琬都擅長詩詞,他們常借詩詞傾訴衷腸,花前月下,二人吟詩作對,互相唱和,麗影成雙,宛如一雙翩躚于花叢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著幸福和諧。兩家父母和眾親朋好友,也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于是陸家就以一只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作信物,訂下了唐家這門親上加親的姻事。成年後,一夜洞房花燭,唐琬便成了陸家的媳婦。從此,陸游、唐琬更是魚水歡諧、情愛彌深,沉醉于兩個人的天地中,不知今夕何夕,把什麼科舉課業、功名利祿、甚至家人至親都暫時拋置于九霄雲外。陸游此時已經蔭補登仕郎,但這只是進仕為官的第一步,緊接著還要赴臨安參加「鎖廳試」以及禮部會試。新婚燕爾的陸游留連于溫柔鄉里,根本無暇顧及應試功課。陸游的母親唐氏是一位威嚴而專橫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兒子陸游金榜題名,登科進官,以便光耀門庭。目睹眼下的狀況,她大為不滿,幾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場對唐琬大加訓斥,責令她以丈夫的科舉前途為重,淡薄兒女之情。但陸、唐二人情意纏綿,無以復顧,情況始終未見顯著的改善。陸母因之對兒媳大起反感,認為唐琬實在是唐家的掃帚星,將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于是她來到郊外無量庵,請庵中尼姑妙因為兒、媳卜算命運。妙因一番掐算後,煞有介事地說︰「唐琬與陸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誤導,終必性命難保。」陸母聞言,嚇得魂飛魄散,急匆匆趕回家,叫來陸游,強令他道︰「速修一紙休書,將唐琬休棄,否則老身與之同盡。」這一句,無疑晴天忽起驚雷,震得陸游不知所以。待陸母將唐琬的種種不是歷數一遍,陸游心中悲如刀絞,素來孝順的他,面對態度堅決的母親,除了暗自飲泣,別無他法。迫于母命難違,陸游只得答應把唐琬送歸娘家。這種情形在今天看來似乎不合常理,兩個人的感情豈容他人干涉。但在崇尚孝道的中國古代社會,母命就是聖旨,為人子的不得不從。就這樣,一雙情意深切的鴛鴦,行將被無由的孝道、世俗功和虛玄的命運八字活活拆散。陸游與唐琬難舍難分,不忍就此一去,相聚無緣,于是悄悄另築別院安置唐琬,陸游一有機會就前去與唐琬鴛夢重續、燕好如初。無奈紙總包不住火,精明的陸母很快就察覺了此事。嚴令二人斷絕來往,並為陸游另娶一位溫順本分的王氏女為妻,徹底切斷了陸、唐之間的悠悠情絲。
無奈之下,陸游只得收拾起滿腔的幽怨,在母親的督教下,重理科舉課業,埋頭苦讀了三年,在二十七歲那年只身離開了故鄉山陰,前往臨安參加「鎖廳試」。在臨安,陸游以他扎實的經學功底和才氣橫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陸阜的賞識,被薦為魁首。試獲取第二名的恰好是當朝宰相秦檜的孫子秦塤。秦檜深感臉上無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禮部會試時,硬是借故將陸游的試卷剔除。使得陸游的仕途在一開始就遭受了風雨。
禮部會試失利,陸游回到家鄉,家鄉風景依舊,人面已新。睹物思人,心中倍感淒涼。為了排遣愁緒,陸游時時獨自倘祥在青山綠水之中,或者閑坐野寺探幽訪古;或者出入酒肆把酒吟詩;或者浪跡街市狂歌高哭。就這樣過著悠游*的生活。在一個繁花競妍的春日晌午,陸游隨意漫步到禹跡寺的沈園。沈園是一個布局典雅的園林花園,園內花木扶疏,石山聳翠,曲徑通幽,是當地人游春賞花的一個好去處。在園林深處的幽徑上迎面款步走來一位綿衣女子,低首信步的陸游猛一抬頭,竟是闊別數年的前妻唐琬。在那一剎間,時光與目光都凝固了,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都感覺得恍惚迷茫,不知是夢是真,眼簾中飽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此時的唐琬,已由家人作主嫁給了同郡士人趙士程。
趙家系皇家後裔、門庭顯赫,趙士程是個寬厚重情的讀書人,他對曾經遭受情感挫折的唐琬,表現出誠摯的同情與諒解。使唐琬飽受到創傷的心靈已漸漸平復,並且開始萌生新的感情苗芽。這時與陸游的不期而遇,無疑將唐琬已經封閉的心靈重新打開,里面積蓄已久的舊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來,柔弱的唐琬對這種感覺幾乎無力承受。而陸游,幾年來雖然借苦讀和詩酒強抑著對唐琬的思念,但在這一刻,那埋在內心深處的舊日情思不由得涌出。四目相對,千般心事、萬般情懷,卻不知從何說起。這次唐琬是與夫君趙士程相偕游賞沈園的,那邊趙士程正等她進食。在好一陣恍惚之後,已為他人之妻的唐琬終于提起沉重的腳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後走遠了,只留下了陸游在花叢中怔怔發呆。
和風襲來,吹醒了沉在舊夢中的陸游,他不由地循著唐琬的身影追尋而去,來到池塘邊柳叢下,遙見唐琬與趙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進食。隱隱看見唐琬低首蹙眉,有心無心地伸出玉手紅袖,與趙士程淺斟慢飲。這一似曾相識的場景,看得陸游的心都碎了。昨日情夢,今日痴怨盡繞心頭,感慨萬端,于是提筆在粉壁上題了一闋「釵頭鳳」,這就是開頭所提到的第一首詞。
隨後,秦檜病死。朝中重新召用陸游,陸游奉命出任寧德縣立簿,遠遠離開了故鄉山陰。第二年春天,抱著一種莫名的憧憬,唐琬再一次來到沈園,徘徊在曲徑回廊之間,忽然瞥見陸游的題詞。反復吟誦,想起往日二人詩詞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淚流滿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覺中和了一闋詞,題在陸游的詞後,這就是開頭提到的第二首「釵頭鳳」。
唐琬是一個極重情誼的女子,與陸游的愛情本是十分完美的結合,卻毀于世俗的風雨中。趙士程雖然重新給了她感情的撫慰,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與陸游那份刻骨銘心的情緣始終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最深處。自從看到了陸游的題詞,她的心就再難以平靜。追憶似水的往昔、嘆惜無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著她,使她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蕭瑟的時節化作一片落葉悄悄隨風逝去。只留下一闋多情的《釵頭鳳》,令後人為之唏噓嘆息。
她本可以擁有更美好的戀情和回憶。人道是︰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如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此時的陸游,仕途正春風得意。他的文才頗受新登基的宋孝宗的稱賞,被賜進士出身。以後仕途通暢,一直做到寶華閣侍制。這期間,他除了盡心為政外,也寫下了大量反映憂國憂民思想的詩詞。到七十五歲時,他上書告老,蒙賜金紫綬還鄉了。陸游浪跡天涯數十年,企圖借此忘卻他與唐琬的淒婉往事,然而離家越遠,唐琬的影子就越縈繞在他的心頭。此番倦游歸來,唐琬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對舊事、對沈園依然懷著深切的眷戀。常常在沈園幽徑上踽踽獨行,追憶著深印在腦海中那驚鴻一瞥的一幕,這時他寫下了「沈園懷舊」詩︰
其一︰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其二︰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沈園是陸游懷舊的場所,也是他傷心的地方。他想著沈園,但又怕到沈園。春天再來,*的桃紅柳綠,惱人的鳥語花香,風燭殘年的陸游雖然不能再親至沈園尋覓往日的蹤影,然而那次與唐琬的際遇,伊人那哀怨的眼神、羞怯的情態、無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樣,使陸游牢記不忘,于是又賦「夢游沈園」詩︰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此後沈園數度易主,人事風景全部改變了昔日風貌,已是「粉壁醉顆塵漠漠」,唯有「斷雲幽夢事茫茫」。陸游八十五歲那年春日的一天,忽然感覺到身心爽適、輕快無比。原準備上山采藥,因為體力不允許就折往沈園,此時沈園又經過了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復舊觀,陸游滿懷深情地寫下了最後一首沈園情詩︰
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此後不久,陸游就溘然長逝了。
封建禮教摧毀了陸游的純真愛情,但它無法阻止陸游對愛情的向往和歌唱。面對嚴酷的現實,他無力回天,只能把一懷愁緒、一腔悲憤傾泄在于事無補的詞中。一首《釵頭鳳》挽回不了陸游的愛情世界,但它成了千古絕唱。時過境遷,沈園景色已異,粉壁上的詩詞也了無痕跡。但這些記載著唐琬與陸游愛情絕唱的詩詞,卻在後世愛情的人們中間長久流傳不衰。
古籍記載
《耆舊續聞》卷十︰余弱冠客會稽,游許氏園,見壁間有陸放翁題詞,筆勢飄逸,書于沈氏園。辛未(1151)三月題。放翁先室內琴瑟甚和,然不當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婦之情,實不忍離。後適南班士名某,家有園館之勝。務觀一日至園中,去婦聞之,遣遺黃封酒果饌,通殷勤。公感其情,為賦此詞。其婦見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惜不得其全闋。未幾,怏怏而卒。聞者為之愴然。此園後更許氏。淳熙間,其壁猶存,好事者以竹木來護之。今不復有矣。
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一︰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于其母夫人為姑佷。伉儷相得而弗獲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絕之,則為別館時時往焉。姑知而掩之,雖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隱,竟絕之,亦人倫之變也。唐後改適同郡宗子士程。嘗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跡寺南之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翁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實紹興乙亥(1155)歲也。
翁居鑒湖之三山,晚歲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嘗賦二絕雲︰「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又雲︰「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蓋慶元己未(1199)歲也。
未久,唐氏死。至紹興壬子(1192)歲,復有詩序雲︰「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詩雲︰「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寺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案此段應在「翁居鑒湖」一段前,當系傳刻之誤。)
又至開禧乙丑(1205)歲暮,夜夢游沈氏園,又兩絕句雲︰「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沈園後屬許氏,又為汪之道宅雲。
《歷代詩餘》卷一百十八引夸娥齋主人說——陸放翁娶婦,琴瑟甚和,而不當母夫人意,遂至解褵。然猶饋遺殷勤,嘗貯酒贈陸,陸謝以詞,有「東風惡,歡情薄」之句,蓋寄聲《釵頭風》也。婦亦答詞雲︰「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未幾,以愁怨死。
曾覿釵頭鳳
華燈鬧,銀蟾照。
萬家羅幕香風透。
金尊側,花顏色。
醉里人人,向人情極。
惜、惜、惜。
春寒峭,腰肢小。
鬢雲斜蛾兒裊。
清宵寂,香閨隔。
好夢難尋,雨蹤雲跡。
憶、憶、憶。
劉辰翁摘紅英
花朝月,朦朧別。
朦朧也勝檐聲咽。
親曾說,令人悅。
落花情緒,上墳時節。
花陰雪,花陰滅。
柳風一似秋千掣。
晴未決,晴還缺。
一番寒食,滿村啼。
張可久釵頭鳳-春情
金釵股,瑤琴譜。
洞天相見神仙侶。
東風惡,庭花落。
舊歡雨散,余情雲薄。
莫、莫。
張雲強
思緒重,白酒濃,
往事雲煙轉頭空。
憶往昔,衣帶寬。
一懷淒楚,愁颯肝膽。
憾,憾,憾!
情難融,誰與共?
淚濕青衫欲夢同。
男兒淚,亦輕彈,
輾轉反側,滿目愴然。
嘆,嘆,嘆!
曉風
長橋邊,楊柳岸,
東城綠水繞心田。
風搖影,月孤單,
幾回無眠,夢路盤桓,
念,念,念!
蓮花手,芙蓉面,
佳人如玉降嬋娟。
情切切,愛纏綿,
多少相思,愁雲飄散,
戀,戀,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