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是中國第一大河。發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冬雪山的西南側,源頭在那冰川未端,干流流經青、藏、川、滇、鄂、湘、贛、皖、蘇、滬等地區,在崇明島以東注入東海。長江水系發達,支流數以千計,周伯陽斬怪的那條江就是其中的一條,名為劍臣江,是這眾多支流中比較大的一條,其流經之地多富庶,沿岸城鎮星羅棋布,沿江市便是其中之一。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沿江市,顧名思義,就是沿江而建,依江而得名,倘從空中俯瞰,雲蒸霧繞間,那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江水如萬馬奔騰,穿越崇山峻嶺,蜿蜒而來,其兩岸樓房林立,綿延近三十里,寬敞的街道上人流熙攘,各式車輛來來往往,猶如兩條花邊彩帶點綴在這大江邊上。
由于水陸交通帶來的便易,使得這座城市在短短二十年間便從一個貧窮落後的漁村變成現在這個繁華的現代城市,當然,經濟的發展不光只靠天時地利等硬件,這其中也與國家的政策扶持分不開的。而有了硬件和軟件之後,就得由人來造時勢了。在那段鼓勵發展經濟的年代,「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句口號起到了關鍵性的帶動作用,無數懷揣夢想的人,為之不辭勞苦,汗灑沿江。但是,沒有一概而論的歷史,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你付出就會得到你所期望的回報,這樣的回報只屬于其中的極少部分,吳建國便是這其中的幸運兒之一——沿江鴻運集團的總裁。
劍臣江南岸,鴻運大廈頂樓,吳建國閉著眼,仰靠在真皮沙發上,輕輕揉捏著太陽穴,從他寬厚的手掌下,可以看到眼角的幾絲皺紋和高鼻下那硬朗的唇線,寬闊的額頭顯示出他的智慧,略微發福的臉頰此時卻滿布愁雲。
吳建國今年四十五歲,正值人生和事業上如日中天的黃金時期。其妻王素芳儀態溫柔,姿容美麗,賢良淑惠,為了支持丈夫的事業,五年前辭掉了機關的工作,回家操持家務。夫妻倆膝下有一子,十四歲,聰明可愛,乖巧懂事。吳建國手下的鴻運集團更是掌握著整個劍臣江流域的半數以上航運資源,可謂這個行當的個中翹楚,其身價何止過億,在整個沿江市也算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此時,有此賢妻孝兒、事業輝煌的他為何卻愁眉不展呢?
長嘆一聲,吳建國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微微發酸的頸骨,走到落地合金玻璃鋼窗前,遙望青山綠水,久久不動。
「嘟嘟……——#」電話鈴聲響起。
「喂,素芳啊,阿晨今天好點了沒有?」
……
「昨天我請來的那個道士呢?作法了嗎?」吳建國的語氣有點焦急,對著電話問道。
……
「怎麼搞的?那道士不是自稱半仙嗎?你先別慌,我這就回來……恩,好的……就這樣。」
掛掉電話,吳建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走出辦公室,對著一名三十多歲的精干男子道︰「小陳,你給我把今天所有的應酬延後,再幫我把昨天積壓的文件處理一下,如果有不清楚的就放到我辦公桌上……」急急忙忙說完,便匆匆而去。
等到吳建國的身影消失,小陳身旁的一名文雅女子小聲地問道︰「陳經理,吳總最近怎麼啦,看他一臉焦急的樣子,難道是公司……」
「呵呵!張秘書,你就別瞎想了,公司有吳總在,那會出什麼問題,我跟了吳總六年,他的才干我最清楚。」小陳說完,眼里閃過敬服的神色。
張秘書听完,也露出贊同的表情,「不過看吳總剛才的樣子好像很著急似的,不會是家里出了什麼事吧?」
聞言,陳經理笑道︰「這次你到是猜對了。」說完,四周看了看,拉了張椅子坐到張秘書身邊,這才道︰「我昨天從吳總司機老劉那里听說,吳總的公子,咱們的少東家,上星期隨學校露營回來後,就不知什麼原因,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當時送到醫院一檢查卻又說沒有什麼問題,只叫回家好好休息,那知才一回家,整個人就更加古怪了,不時胡言亂語,盡說一些別人听不懂的話,而且還六親不認,只要一有人靠近便齜牙咧嘴的,活似要咬人的形貌。」
「啊!真的嗎?怎麼會這樣,不會是中邪了吧……」那張秘書听後,一臉的驚訝。
陳經理輕嘆一聲,道︰「你說這事也真是沒道理,我看以我們吳總的為人,那十足就是大善人一個,這些年來都不知修建了多少希望小學,真不知這老天的眼睜在哪兒,這種事怎麼就偏偏讓他兒子遇上了!」
「是呀,上個月少東家來這里找吳總時我還見過一次呢,小小年紀,長得眉清目秀的,讓人一看就打心眼里喜歡,記得當時他還叫了我一聲阿姨呢!哎!想想也真可憐,那吳總就沒有采取其他辦法嗎?比如請人驅邪什麼的?」張秘書知道事情真相後,不禁母性大發,兩眼閃動著憐愛的水波。
「早請了,听說那天從醫院回來後就急忙派人去望江崖請了那里的主事前來作法驅邪,就是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
車上,吳建國微閉雙眼,表情顯得泰然自若,這是他一貫的形象;身為劍臣江航運界的龍頭,適當的派頭總是要有的!但看他微微跳動的面部肌肉,可以猜想,大概此時他的心里遠不像外表看來的那般平靜……
睜開兩眼,吳建國微微嘆氣,眼神中的焦慮和無助顯露無遺,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什麼樣的風浪都能游刃有余,唯獨此時卻只能眼看著兒子痛苦的表情而愛莫能助。
「吳總,不用擔心,我相信小少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看著這位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忠實老者,吳建國搖頭道︰「希望如此吧!!」
要說起這讓吳建國頭疼的事還得從三天前的黃昏說起︰這天,王素芳像往常一樣,正在家里張羅飯菜,就听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還沒等她走到院門,就見兒子吳晨小小的身子僕倒在地,幸得當時從門外路過的幾個鄰居將他扶了起來,大聲呼喊,那吳晨蘇醒後,就似發了瘋狂一般,胡言亂語個不停,瘦小的身體只管掙扎,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三四個街坊鄰居竟拼命也拉不住他。如此鬧騰了一會,吳晨才不再掙扎,只是此時他表情木吶,目光直視,口吐白沫,不時地亂嚷亂叫,胡言怪語,時而童聲,時而又成女聲。
一陣慌亂後,王素芳已是哭得悲悲切切,哽咽萬狀,望著兒子不知如何是好。那瘋癲的小吳晨見狀,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尋了個位置坐下,作女子聲氣,脆聲道︰「這位大娘,你不用悲怨,我只是與你這兒子的前生有段深仇,與你們無關,我本不願把實情告訴你的,但看在你愛子心切的份上,少不得也只有把我與他的實情告訴你了!」
王素芳見自己的兒子不再鬧了,起先也有幾分高興,但接下來听了那女聲的講訴,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兩眼發黑,幸得有一旁的幾位街鄰相扶持,這才將身子穩住,得以繼續听「她」說下去。
可能書到這里,有人也已反應過來,這吳晨與無塵之間的聯系,大抵就是當初無塵子的轉世靈身了。而他與這上身的妖物之間又有何恩怨呢?這事當還得從七十年前說起。
七十年前,無塵子于陽首山後的古洞里無意中習得丹訣半篇,從此,足不出觀,夙夜用功,不出二十年,已是初窺丹道,得證尸解,欣喜之余,更是勤修苦煉,但在以後的日子中,他卻悲哀地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那道行卻只宛如老牛耕田,進展微乎其微。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得雲游四方,廣結同道,希望能從中獲取一絲靈悟,順便修功積德,只期一朝能破丹化嬰,得證人仙果位。
這期間,為民除害、斬妖除魔的事自然也是少不了,如此幾年下來,雖然道行還是停滯不前,但卻也讓他于那冥冥中知曉了一點天機。
一日,他行至一處,名叫黑雲嶺,抬眼便見一深潭峭壁之上,正有一條白鱗大蟒對著一跌落山崖的孩童搖頭吐信,吱吱作響,其狀甚險,當下他也不及多想,連忙飛符九道,將那蛇身定于懸崖之上,祭起自己的紫金葫蘆,眨眼間便將那巨蟒收入其中,然後震動離中之火,不消對時,已是將那蛇化為一道青煙。
然而,未等他高興,便從那被他救下的孩童嘴里知道了整個事情的端倪,一時間,無塵頓足捶胸,懊悔不已。原來,這小孩是由于放牧時不小心從崖頂上滑落下來,幸得突然竄出的大蛇用那十數丈長的身體將小孩接住,然後放于半崖突出部,再用身體作階梯,一步步向上移動,然而,還未等到把小孩送到崖頂,便糊里糊涂的命喪在無塵之手。
要說這蛇精也真是流年不利,如果單論道行,她自是要比無塵深厚得多,那能如此輕易便被斬殺,真正拼斗起來,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但也是她一顆善心太甚,不肯丟下小孩獨自逃生,以致于落得個飛灰的下場。不可謂不冤,也不能不怨。無塵走後,蛇精一口怨氣不散,憑著近千年苦修的精純念力和這深山靈澤的滋養,硬是重凝成形,不出幾年,已是聚散隨心,其道行修為不退反近,只是苦于內丹未結,形體未立,尚不能離她棲息的那深潭太遠,也因此,那對無塵的怨恨之心便與日俱增起來,只巴不得有朝一日能化形成功,尋到那加害自己的道士一雪前恥。
天地萬物,各有機緣造化,那蛇精平白遭此劫難,一心潛伏,苦煉形體,轉眼已到無塵虹化尸解之日,接下來的事,便是小吳晨無意中郊游到此,遠遠看見一潭碧水,清澈透亮,加之酷暑難擋,就邀上幾個隨行的同學想去那潭里嬉戲一番,卻不知此一去,正是冤家踫頭,羊入虎口,只差點把條小命斷送在這昔日自己逞凶之地。
也是他無晨命不該絕,那蛇精化形尚未完全成功,只得以搶奪宿主的方式來達到自己報仇的目的,于是,一個千年蛇精勢洶洶,一個百年元神綿纏纏,為個凡軀你爭我奪,鬧了個不可開交。時間一長,無塵的元神畢竟不如千載光陰修來的渾厚,漸漸處于守勢,這時,便是到了小吳晨開口作女聲說話的時候了。
話說那被蛇精附體的小吳晨才剛說畢,吳建國這時也恰好從公司回來,看見此異事,頓時心急如焚,當時就馬上把兒子送往沿江市最好的醫院,一番診療無果後,這才想起這事的古怪蹊蹺來,于是在妻子從頭到尾的細說和街鄰的建議下,只得急忙趕往望江岩,去請那里的道士前來收妖……
……
吳建國的家是座落在居民區,高牆內,庭院四周,有荷塘垂柳,梨花爭艷伴青磚黃瓦,幾幢造型別致的小洋樓井然有秩,並沒有想像中的奢華顯派,除了比周圍民房寬闊許多外,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擁有幾億身家的有錢人的住所,雖不鋪張,卻也顯得別致清雅。
此時,紅日已漸漸西垂,本是晚班休息的時候,但此時在吳建國自家的寬敞庭院內,卻有一大群左右街坊正在哪兒相互交頭接耳,不住對一個正在院子中央蹬壇做法的道士指手畫腳。
吳建國夫妻倆也在這一群人中,滿臉的焦急。
從人群的縫隙里看去,正有一道士在一座臨時搭建的法壇上,只見他一手持七星寶劍,一手拿個鈴鐺,頭發束起,身披寬大的八卦道袍,一臉的神仙氣象,左右走動間,銅鈴脆響,指東畫西的,鬧騰著,卻沒見什麼反應,如此過了半餉,人群漸漸騷動起來,似有不耐之意。
驀地,只見那道士突然一個趔趄,臉上似有慌亂之色,四處張望,忙把手里的寶劍在桌案上連拍三下,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語未了,忽然自那台下卷起一團黑氣,但見狂風怒吼,其內似有淒厲之聲,那黑氣在法壇前略為停頓,便在眾人驚異的神色中,向台上那道士直卷過去。
黑氣乍起,就見道士一臉的茫然,倉促間,猛地丟出一把符紙,再用劍一指,就有一聲悶響,卻還是不見什麼效用,黑氣依舊向他撲來。那道士情急之下,急舉寶劍亂飛亂舞,伴上古怪的表情,宛如發狂一般。而壇下眾人先見黑氣溢出,卻只當他是在力戰邪魔,不禁暗暗佩服起那道士來,有些嘴快之人便是贊道︰「真有些兒道行!」
如此過了大約盞茶的光景,那道士舞了一回劍,不但黑氣未散,而且不知什麼原因,竟把自己一張很有些神仙氣象的法臉,弄得黑漆漆地,簡直和那非洲的難民一般光景。這下,不但台下眾人漸漸產生疑惑,就連吳建國夫妻倆也開始為那法壇上的尤自瘋舞不停的道士捏了把汗。
如此又鬧騰了半餉,那道士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一張黑臉早已是扭曲起來,頭發散亂,表情甚是滑稽。壇下眾人見了,又是好笑,又是覺得害怕,心里對這先前還信誓旦旦的道士大概也有了幾分明白。這時,卻不知是誰在台下發聲喊道︰「我說道長,你怎麼變成個非洲佬了?」話音清晰,聲聲入耳,但此時的道士卻恍如未聞,依舊在那里發瘋般亂跳亂舞。只跳得他滿頭滿臉汗如雨下。時間又過去幾分鐘,這時看他已由瘋狂而掙扎,再由掙扎而疲憊,眼見得實在支持不住了。而那當初還天花亂墜的嘴里,此時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那句騙飯秘訣,什麼‘急急如律令’的也叫不出來。此時眾人才真正明白他不是在收妖,而是在被妖收拾。
就在那道士上演法壇狂舞眾人的視線被吸引之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進院門來,在一棵洋槐樹下尋了張石凳坐下,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饒有興致地欣賞起正在上演的這出鬧劇來。由于大家伙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舞蹈」正歡的道士身上,因此也沒有一人發現他的到來。
吳建國夫婦本是仁德之人,也不疑心某人的真實本領,此時看見那道士奔命,心中大為難過,正待出言叫停,就听那道士好像憋足了勁,突然大喊一聲︰「上仙饒命,小道知罪了!」
那道士一言甫畢,便宛如餓狗搶食,俯身僕倒在壇上。眾人急忙上去看時,只見那道士僵臥如死,嘴角流出一些白沫,用手一探,已只剩一絲游氣,若斷若續的。吳建國見此景象,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懊恨。立刻請人把道士背到一旁,找張靠椅給他躺下,又弄了些清水給他喝,看看如若不醒,便要送往醫院為他醫治。
其實那道士原本沒什麼毛病,不過是「跳舞」跳得太有勁了,不覺把些仙法使盡,元氣大傷,力盡筋疲,所以有此委頓之象。休息多時,已能起坐。因見吳建國在旁,忽然兩眼含淚道︰「吳老板呀!貧道這次為替你家收妖,十分的盡力,偏偏那妖人力大無窮。幸虧貧道道法不淺,又仰賴吳老板的洪福,剛才已將他雙腳斬斷。貧道本來是想取他性命的,但想起‘天地有好生之德’,加上貧道出師的時候又曾經奉師命,不好輕開殺戒,所以剛才只好將他放走……但我也同時嚴令,不許他再來你家糾纏。從此你可放心釋懷了。只苦的是貧道這一身,經受了這場辛苦,只怕是要有幾個月做不得法事了!」
那道士一面說,一面把那張黑臉故意一皺一皺的,映著兩顆半紅半白的烏珠,閃閃爍爍,叫人看了滑稽之余,還真有幾分真誠之相。不過吳建國生性厚德,雖說已知他不過是些騙人的把戲,並沒什麼真實的本領,又見他已經累到如此,便不忍再去戳穿他的牛皮。偏偏那些圍觀的街鄰听了這等話語,又見他如此形景,一個個已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道士這時卻才有些明白過來,不覺那黑臉之中,竟微微泛出一點紅光。
一個好事的街鄰悄悄轉身出去,過了一會拿了一面小圓鏡子遞給那道士,笑道︰「望江觀的道長,你先不要自封功勞了,還是先把自己的尊容看過一遍再說吧。」那道士之前只是從只言片語里多少有點醒悟,卻還不知曉自己面色變黑的緣故,因此疑惑地接過鏡子,對著自己的臉一照,不覺嚇了一大跳,一骨碌跳下靠椅,左盼右顧,突然大嚷道︰「大家快來!大家快來!剛才的那個妖人居然還躲在鏡子中間呢!」只是這一句話,卻是惹得吳建國也忍不住笑得彎腰屈背,指著那送鏡的街鄰,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