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單位小聚餐,會議室的會議桌上擺些普通的涼菜,再有些點心、水果等食品。酒當然是少不了的,但只有紅酒、啤酒。但和飯店的美酒佳肴無法相比,這樣的場合也就是大家舉杯客套幾句,說點拜年的話。
不過即便這樣聚餐,對老何來說就是難得的美餐了,而且總是要痛飲一場。
老何身高不到160,干瘦干瘦的小老頭,一口被煙燻黑了的牙齒,黑黑的臉上滿是滄桑。一身行頭和進城的農民工有一比。老何是在的前一年單位組建時大學畢業分配來的。如今元老幾乎全部退休了,老何成了屈指可數的元老之一。
老何剛分配來不到兩年,單位就被撤銷去了干校,十幾年後單位重建,當年脾氣怪的小何經過的錘煉,就成了脾氣暴的老何了。離婚10多年後老何又在老家找了一個比自己小10多歲的嬌娘,還帶著一個女兒。等老何把她們母女的戶口辦到京城還不到一年,那母女倆就離老何而去。白忙活了一場,還生些閑氣。
自己過的老何也很自在,天天嘴上都叼著個煙卷,每天中午弄點酒菜,來瓶啤酒。不多的一點錢都花在煙酒上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老何資格越來越老,可人緣也越來越差,跟誰說話嘴里總是罵罵咧咧的,甚至能和同事不到10歲的孩子吵架。
「來,小邢,干一個。新年大吉!」老何走到來單位時間不長的小邢身旁。
「干,老何,春節快樂!身體健康!」小邢急忙起身。
「你知道嗎,我今年60了,60耳順,知道嗎?耳順。」
「60啦?耳順?」
「你知道嗎?耳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這是程序。」
「哦,子曾經說過。」
「你知道嗎?耳順,現在就是你罵我,我都不生氣,耳順。」
「哦,是嗎?」小邢這才仔細地看了看老何那張讓人膩歪的臉,那眼神中還真流露出了幾分慈祥。難怪上了年紀的人看著都那麼慈祥,原來是先耳順了。小邢象是明白了一個重要的道理。
春天來了,公園的花紅了,草綠了,退休的老何也來了。走著走著,突然听到前面綠蔭里傳來吵鬧聲。老何走過去一看,只見一向好脾氣的老張正在和一群老頭老太太爭吵,而且已經激烈到了推推搡搡地程度。
听了幾句老何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幾個老頭老太太在林蔭道上打太極,老張嫌人家佔了路,沒法通過。要說老張說的也有理,路是讓人走的,你們佔著路打拳,別人怎麼通過?可那些老頭老太太不以為然,說打了十幾年拳都沒事,怎麼你來了我們就不對了?
老何走過去的時候,老張已經被人拉開了。但仍憤憤不平。
「老張,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也跟人吵架?」老張在單位是個老好人,對誰都客客氣氣的。老何看到老張跟人吵架,真是吃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一輩子都順從著別人,一輩子都委屈著自己,窩窩囊囊了一輩子,現在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什麼?我算是明白了,什麼事不能自己憋著,不嚷白不嚷,我就嚷了,能把我怎麼樣?我都這歲數了。」
「唉,老張,你跟他們嚷什麼?跟他們能嚷出什麼結果?都60多了,按程序都耳順了。至于嘛。」
「什麼程序?老何,我算是想明白了,什麼事不能自己憋著,想吵我就吵,吵又怎麼樣?你看你,就沒怕過誰,就沒讓過誰,誰又把你怎麼樣了?不也過來了嗎?我看你這輩子就挺痛快。我忍讓了一輩子不也這樣嗎?什麼至于不至于,什麼耳順,都這年紀了,都退休了,我還怕什麼?」
等老張走了,老何還在想著老張的話,那是夸我呢?我活得痛快?一輩子爭爭吵吵的是痛快?我耳順了他不順,他耳順的時候我不順。早順晚不順,晚順造不順。反了,程序,他的程序反了。人家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委曲求全,人家心態平和了他倒爭鋒好斗了。
想到這老何的心情特好,看著公園的水面上泛起的陽光,一句《沙家 》的段子就月兌口而出︰「朝霞映在陽澄湖上。」
「喲,老何,幾十年了還是頭一次听到你唱呀!心情夠舒暢的。」听到老何唱歌小謝很意外。
「什麼?我唱?我在唱?」老何自己都不明白怎麼就冒出來了一句。
「到我們那邊去參加合唱吧?」
「不行,不行,我哪會唱呀,你去唱吧,我走走。」
老何的那句唱不知道在肚子里壓了多久。等小謝走了,他又繼續「朝霞映在陽澄湖上。」只是再沒有第二句,反反復復只有那一句。
還沒走遠的小謝听到老何反復地唱著,心想︰這老何,心情夠舒暢的,心情舒唱,唱吧。就是程序不對,一句就重復。
心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