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語 第二節 我的伯父

作者 ︰ 蔣偲昕

對于伯父,我了解並不多,今天,卻想勾畫一下伯父在我心中的輪廓,如果說這主要是前不久陪父親回鄉下老家——那個離縣城只有十多里地的小村莊——探望伯父引發的,還不如說我對于伯父一直以來心存一份嘆賞催發的。

這份嘆賞緣于伯父一身才學。

村子里傳誦著一句順口溜,把村子里大家公認的「四大能人」的名字按從前街到後街的順序依次嵌在里面,伯父的名字也在其中。伯父是村子里的「四大能人」之一,這一點,無論是本家還是鄉鄰沒有人懷疑,反正,我不懷疑。伯父懂音律,會拉二胡。記得我小時候在鄉里的禮堂和小伙伴兒一起表演節目,當時給我們伴奏的就是伯父。那次演出之後,我們伯佷常被鄉鄰並提夸獎,現在回想起來,心里還美滋滋的。伯父懂繪畫,花鳥蟲魚都畫,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時候看伯父畫老虎,那下山的猛虎至今還會在夢里咆哮。伯父懂詩文和書法。記得我小時候在鄉下老家過春節,每到節前,就會看到村里男女老少絡繹不絕來家里求伯父寫春聯,伯父一一寫就,並無絲毫厭煩,對內容有特殊要求的,伯父還要根據當事人的敘述費腦筋現編現寫;至于自己家的春聯嘛,更要別致一些,那就是每個字上都飛著一只鳥兒,讓你覺得每個字都鼓滿了春風浴滿了春光要飛起來似的。伯父當過大隊的農業技術員和地震協報員。那些年,他居住的屋子,里間外間的牆上掛滿了莊稼標本,而且一一標了號碼注了說明;他還自制了一台地震儀,有一次,我和堂弟忍不住好奇,趁他不在,偷偷溜進他的屋子去端詳那台地震儀,還沒怎麼著呢就惹響了那個暗藏機關的家伙,我在一片鈴聲里跑得遠遠的,堂弟則站在院子里挨伯父的斥罵,當時,我爬在牆頭上看著堂弟干著急卻無能為力。伯父還懂看風水。來請伯父去看風水的人總是神神秘秘的,談話很機密的樣子,我小,不懂,但是每逢看到這種情形,就知道是事關風水了。伯父博聞強識,听父親說,四大名著,伯父年輕的時候能熟讀成誦,關于這一點我是領教過的。記得我小時候,夏天,吃過晚飯,我和四鄰的孩子們听伯父講《西游記》都听痴了,伯父基本上是按書上的順序講的,而且一邊講一邊還要把語言改編成我們能接受的水平,還要有提問,我們都興致高漲地回答,七嘴八舌的,——這樣寫著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當時的情形︰一座有著土坯牆的農家小院兒,滿天星斗,涼風習習,石榴樹下,一個說書人,一群孩子,還有孫悟空三盜芭蕉扇的神話……

和伯父相處的時日很少,對于伯父的了解大都來自小時侯在鄉下老家的耳聞目睹。後來,學業繁重,再後來,工作繁忙,這樣,鄉下老家就好象遠在天邊了,這樣,伯父就好象站在天邊了,伯父漸漸地站成了一個點,音容笑貌就只在記憶中了。

還是伯母病逝那年回過鄉下老家,見過伯父,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其間,常听父母談起伯父,據說身體一向康健,耳聰目明,齒牙完堅。今年,伯父85歲高齡了,前些日子听父親說伯父身體不如從前,腿腳有些浮腫,我就在月初陪父親回了一趟鄉下老家探望伯父。

時隔十多年,沒想到第一眼看到伯父,是在村子口,只听父親叫了一聲「哥」,就看到一家大門旁的石頭上坐著幾位老人,伯父從中站了起來,笑吟吟地走向我們。伯父形容沒有多大改變,就是走路的姿勢比先前老態了,他走到近前,認清了是我,說︰「你們都來看我了,醫生說不要緊的,就是血脈不活,開了藥,活活血就好了,這兩天正吃著呢。」說著彎腰把褲管兒捋起來給我和父親看他的腿和腳。

到了伯父居住的屋子,在里間臥室床上坐定,伯父說︰「我的眼神兒還好,看書還不用戴老花鏡;牙也好,還能吃煮豆子。」我從伯父的書桌上抽出一本兒《東周列國志》,翻開第一頁請伯父讀,伯父很願意證明一下自己的眼神兒,就朗聲讀起來︰「話說周朝,自武王伐紂……」伯父和父親開始拉家常,我則環視牆上伯父的手跡,一一讀過去,不由自主地就讀出了聲︰「人到年邁須養性,難得糊涂度余生。」伯父對我笑笑,說︰「這些,都是用來約束我自己的。」我踱步到外間,迎門牆上掛著的中堂是我早些年見過的,也是伯父的親筆,還是那幅猛虎下山圖,還是那副對聯︰「威震群山一聲吼,風卷諸岳萬獸驚。」我趁勢走過去試探伯父︰「給我寫一副對聯吧,我要那種帶鳥兒的字。」這句話終于說出來了,在心里憋了許久不敢說,畢竟伯父上了年紀,我不敢輕易勞動他,出乎意料的是伯父並沒有推月兌,問我︰「寫什麼內容呢?你給我說說要寫什麼內容,我哪天趁精神好給你寫。」我興高采烈,得寸進尺,說︰「那,大爺,跟我到鄭州住兩天吧?我給您研墨,您寫?」伯父笑了笑,緩緩地說︰「人老了,輕易不動窩了。」這樣說著,伯父走到書桌旁邊拿起筆和紙給我示範怎樣寫鳥字,說︰「寫鳥字沒有什麼難的,你看,就這樣寫……」伯父很認真地給我示範,神情如孩童,很純淨。

看著伯父孩童般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伯父以往的種種怪僻。其實,在本家人的眼里,更多的時候,伯父是個怪人。我一直認為伯父的怪應該歸咎于讀書人的無謂的孤傲,我知道,這樣歸因很勉強,但是憑我對伯父的膚淺的了解也只能這樣歸因。然而,現在,伯父早年的種種怪僻和眼前的伯父似乎毫不相關,可能到了伯父的遐齡,時世變遷,人生磨礪,早已讓伯父心中的結解開了,才有了伯父現在孩童般的純淨。不過,有些怪僻,伯父還是堅守著,比如,堂姐過于勤快,把他的床單兒被罩洗得太干淨了,他會不高興,他有他的理由,太干淨了,街坊就不來了;再比如,做服裝生意的兒子如果給他時新的衣服穿,他也不高興,理由是,沒辦法走到人前去。所以,他現在身上穿的多是父親和叔叔早就穿過時的衣服。這樣的怪僻,倒也可愛!

臨別的時候,伯父把他平日里用的一個小本子和爺爺傳給他的一本雜學小冊子送給了我,我翻看伯父和爺爺的筆跡,家事歷歷浮現,心里有酸也有暖。

伯父幾乎沒有離開過鄉下老家,早年曾經在鄉政府和縣城某局機關做過事,但時間都不長,據父母說,兩次,都是伯父主動請辭的。我常常揣想伯父回歸田園的心態,也是「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麼?也許,我嘆賞伯父的才學,以至于撥高了伯父的思想境界吧?這是一定的,但我很高興作這樣的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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