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得矮短,三寸丁似的模樣,比之武大郎有過之無不及,但卻無武大的憨厚辛勤,他六零年剛好出生,還不夠月,營養不良,便長成了如此形狀。上面哥哥,下面弟弟,都是長大的漢子,也都得了妻,領了兒。剩下他,和一個孤寡的老娘!娘四處托人,但終究未果,這光棍就光到現在。所以他做事兒出格,說話兒偏執,動不動與人拳武行,時不時讓人當死豬打,打是不行的,要出這口氣!咋辦。日久天長,他琢磨出一個抱腿的絕活︰抱住腿,任你狂毆猛揍,就是不肯松手。直到打他的人,央告說小話兒,心上過足了癮兒,才肯松手完事。
他長得崩腦,葫蘆兒似的形狀,有七分黑頑三分 直。大家都知道這主兒,七竅恐怕連一竅也未開,不知怎樣,人們不敢瞎說他,而他則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給人們搗故事,漸漸的,兒也溜的薄了,兒也侃的尖了,成了典型的油嘴滑舌。大凡是作笑料的,肯定上不了桌面,雖然一時語興。便損了自己笑了別人。他愛說︰上面禿頂,指是一年光頭,能頂上一百瓦的大燈泡。下面頂禿,指是一年閑棍,沒個頂的地方,這不是禿嗎?他說︰這兩件都是閑著的件兒,大家听他胡說都非常開心,所以極有人緣。便混了一群狐朋狗友,說渾話喝渾酒,酒桌上,他說︰我不抱朋友的腿!這時候一定是多了,他抱住桌子腿要打鼾了。
酒桌上,狐朋說他聰明,狗友說他絕頂。他就樂得站起,頂著葫蘆瓢兒似的腦袋,給大家即興表演。先是順口溜︰聰明不過頭點地。站在當地,來回晃,上下動,頭就搖得一前一後,下巴就動得一起一伏,活像戲劇里的二百五丑角,于是吃到食的噴食,喝到酒的噴酒,大家笑作一團,他睜開小三角眼望,見誰不笑就抱誰的腿,問︰餓(我)辦得像不像,朋友連聲說︰像像像,又問︰那你為啥不笑,朋友干咳住嗓子笑一陣,他才肯放手。這就是他「頭點地」的聰明。其次,他在當地即興跳舞,邊喊︰文明棍,紳士帽,快活風流的黃世仁,一邊找行頭︰圓領帽,是破爛堆上撿的;葵花桿,是菜園欄上別的。圓領帽斜扣上;葵花桿歪拄上,扮向楊白勞討債的黃世仁,讓喜兒頂債,五音不全的唱︰還不上錢,讓喜兒頂……頂頂頂,頂得好爽。他月兌了褲子,掏出那家伙,果然發了的,驢大的一砣兒。朋友又笑成一片。這次沒腿可抱,再來一個朋友叫,來個文明點的。他說,這也有,于是就又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圓領帽變船,葵花桿變繩……朋友又大笑,朋友多半是收破爛的,打零工的,無事的閑人,手頭若有了閑錢,便到這兒聚,因為這是無人管的地方,雖說在,卻又聾又啞下不得炕,多出一口氣罷了,一天三頓飯,他給送過去,就是喝酒吃菜,大伙合伙湊的,他也要預先準備個碗,夾些吃食給老娘嘗個鮮,平時是吃不上的,酒足飯飽後的朋友,各回各家,照例他抱住桌腿躺會兒,然後收拾亂攤子。
飯桌上,兄弟說他愚笨,姐妹說他到頭。他就惱得墩下,頂著葫蘆瓢似的腦袋,給人家摔臉兒看。先是大哥說,你腦子豬腦子呀!那幫人,到這兒是混吃混喝,糟踏完了就走,耍你二百五呢!听到二百五三個字,他立馬站起來,唱起了順口溜,愚笨不過頭點地,朋友樂,我也樂,吃誰喝誰不知道。把以前的頭點地拿來現世。大哥繃住臉,不笑。他跑過去,抱住大哥的腿。問大哥他演得怎麼樣?大哥說去去去,但數落不下去了。家里人知道,他發神經了,就這麼個路數。其次是小弟︰你有點當大的樣好不好?人活臉面樹活皮牆頭活的一把泥,這沒了……哦,沒皮沒臉的,他又站到當地,找到了圓領帽,葵花桿,給大家唱鞋兒破,帽兒破……听到破字覺得理虧哥和弟不說話,兩人結婚時,把值錢的全分了,中間的他沒說二話,後來哥有了辦法搬出去了。院子一分為二,老三顧及婆娘,老大在外沒空。老娘一直和他過。老娘看著他一天天光棍下去,腸子愁得如同打了百十個結。但是,沒用的,時長了,就有了神神叨叨的毛病。說祖上墳不對,沖了脈。害得二小子討不上老婆,快四十開外的人了,老娘急得犯病了,他就抱住娘的腿,哭著說︰娘,沒事的,有你和我在一起,兒子不討老婆也行的,犯病後的娘,神經還是搭不到一塊兒。人說︰許是跟上什麼不干淨了。他就進廟請神,好驅鬼去邪,醫治娘的病。但娘的病還是不見好,反而重的連炕也下不了。急的他,跑進廟,抱住神像的泥腿,不停地哀求乞告,最後是妹,妹也常來看娘,遇上這樣的家庭會議,是必在場的。妹說︰別每天瘋瘋傻傻的,找個穩當的活兒,攢幾個錢,大伙兒再湊些,好歹把家成了,這輩子還有個指望,娘也就放心了。看把娘急成啥樣子了,還不是你鬧的。妹邊數叨邊哭起來。他又墩下,臉黑沉,但不敢唱不敢跳了,更不敢抱腿了。妹又說︰給你打听了一家人,女子嫁過人,腦子受了窒,但能領略了家,以後能添個一男半女的,誰也省心了,娘這時似乎也清醒了,拉著妹的手,說︰妮兒,靠譜不?妹說︰靠譜!他听了高興呀!由不得抱住妹的腿,千言萬語說不出來。妹就大喊娘,看我二哥樣兒,四十歲的人了。
他結婚了,女子和他的結婚照︰一個笑得呆,一個笑得傻。他的呆,是假呆,喜悅藏于內心。她的傻,是真傻,傻氣發于內心。盡管如此,他很滿足,她也滿足。日子就這樣開始了,盡管如此,沒米下鍋時,女子鬧得要走,他急了,趕緊抱住腿︰央告央告再央告,這招真靈,女子不走了。
不走的女子,生了個兒子。他得蓋房呀!沒廟廟咋迎娘娘,就是說沒新房子咋娶新娘子。事也巧,村南頭,政府正規劃,蓋水廠,建廠時,把房震裂了口,找村長,村長說,水廠不給解決,沒辦法。村長看著他,突然說︰你不是會抱腿嗎?找水廠頭兒,抱他。
領了聖旨,穿的林林掛掛挎挎出發了,到了水廠,找的傻傻呆呆歪歪。終于找到頭兒,說不了半句,頭兒攆他走,沒辦法,听說頭兒的官比村長大多了,腿是不敢抱的,給下跪吧!本來是想下跪的,可沒成想,抱腿成了習慣。竟把頭兒腿抱住了。頭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大叫,以為要施暴。這一叫,來了許多人,都是水廠的,就上來打他。這一打,他抱得更緊了。于是打得更烈。本來穿得就林林掛掛挎挎,更被扯的,挎挎掛掛林林。衣服成了一條一條的,本來生的就傻傻呆呆歪歪,更被打的,歪歪呆呆傻傻,臉上成了一條一條的,你倒放手呀!他還是不放。打的人打不下去了。叫的人叫不下去了。頭兒說︰你要干啥。他不說話。頭兒說︰我上趟廁所,他不放手。快通知村長,這算咋回事!村長來了,看到這鏡頭。想笑不能笑。頭兒喘氣,看到此村長,想哭不能哭。頭兒似哭非哭地說︰你看,這事鬧得……咋這人……抱住腿死活不松手。頭兒緩口氣說,說︰你叫放手,有事好商量。村長一听有門,似笑非笑地說︰放手放手,誰的腿你也敢抱。這是大官咧。他趴在地上,還急著說︰跑了呢!頭兒似哭非哭地說︰我能跑了嗎?你抱了四五個小時,不累呀!村長呀!求你老人家,快快快,快讓他放手。于是他一放手,村里的危房的事就圓滿解決了。
他的這一抱腿,也功德圓滿了,解決集體的問題,也解決了新房的問題。
兒子長得也短矮,也三寸丁似的樣兒,但他不希望兒子和自己一樣,沒出息,老抱人的腿,他希望兒子,長大了,和水廠頭兒一樣,是被人抱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