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俏俏,父親是最富有的商人,因為這個方氏很榮耀地成為了最顯赫的大家族。他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常常穿深色的莊重西裝,手指上戴沉重玉戒,聲音粗暴,表情凝重。遠遠地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能听到自己心髒怦怦劇烈跳動的聲音。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畏懼他。
家里一共有六個孩子,我排行最小並且是唯一一個女兒,在我前面有五個哥哥。幾乎每一天我們都在森嚴家教下如履薄冰過日子。父親說過對于一個千金小姐來說,琴棋書畫是最基本要求。于是從三歲時起我就跟隨一位著名樂師學習鋼琴。十根手指在漆黑和潔白的琴鍵上蹦蹦跳跳舞蹈,時間一長指尖常常是紅腫的,很疼很疼。六歲時我的琴技已經很精湛了,因為這個父親頻繁帶我到各類盛宴上表演,就這麼鮮花和掌聲如同潮水洶涌而至了。常常在面對沸騰的人群時,我會轉過身向著鋼琴不聲不響地掉眼淚,其實這麼多年我過得並不快樂。
每次在宴席間總會有一個大男孩專心致志看我,他就是大我三歲的白鶴。這是個很斯文的男孩子,面容清秀,宴會里常常穿純潔白襯衫和黑黑禮服,噴清新淡香水。他是本地名門白氏家族的獨苗。生活中我們有太多雷同的地方,于是一直我們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曾經對我許下過承諾,等到某一天自己足夠強大了,一定會帶著我逃離這里。我們去天涯海角,去一個能長滿縴縴翠草和星星似小花的地方,粗茶淡飯清淡過一生。曾經我們一直都以為這麼純真的夢想是一定能夠實現的。可是直到後來才知道當初彼此都還太年幼。
十二歲那一年白鶴患絕癥病逝,臨終前他將自己親手編織的開滿密密麻麻小花的花環戴在了我的頭上。之後哽咽地說我戴上它的樣子很好看,就像新娘。那刻眼淚如同潰堤的洪水洶涌沖出了眼眶……一段感情就這麼默默了卻。
十三歲生日的時候,家里精心準備了高高的草莓蛋糕,璀璨的寶石首飾,雍容華貴的裙子,及一場隆重Party。可是那天我並沒有到場,而是一個人靜靜去了墓園。天空一直在下毛毛細雨,落下來發出滴滴聲響。我在白鶴墓前痴痴坐,許久後頭頂上被撐起了傘。抬起頭看到的竟是父親晴朗的眼神及里面軟軟的陽光。我愣愣地看了半天,而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一旁寂靜陪著我直到暮色黃昏我們一起回家。平生第一次我的心沒有劇跳。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對他有了溫暖的感覺。
三歲學琴時手指常常受傷,每次母親看到了都會用棉簽在我的指尖輕輕涂藥。而這麼一涂就是好幾個鐘頭,之後我看到她的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時的母親僅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人,還很貪玩。頭發上燙稠密的卷卷,化濃妝,穿花紋細膩的旗袍和細小高跟鞋。常常是整整一天都在外面玩耍。
在母親之前父親已經迎娶過兩位太太了,但因兩人均沒有生育不得已才又讓母親進門。結婚照里的她身著布滿鑽石顆粒的白白婚紗,耳朵上戴碩大的銀耳圈。緊緊偎依著父親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我知道那時的她很幸福。
用了七年的時間,他們相攜著走過了十個國度生下六個孩子。一起在洶涌的風里相擁著看櫻花如雪落,一起游覽淳樸的原始部落快樂地買下一大堆奇形怪狀的銀飾,一起在雄偉的埃菲爾鐵塔蟣uo?獾羋?健???笤詵緹懊?ゴ粵糲鋁餃說暮嫌埃?掌? 乃?親蓯前謐盼蘿暗淖聳啤C看慰吹秸廡┌患破涫?牧裟睿?葉薊嶸釕釗沸潘?鞘嗆芏靼?摹 br />
父親的前兩位太太一直是和我們同住。她們穿典雅的服飾,臉上繪淡淡的素妝,佩戴樸素的首飾,偶爾興致好的時候會在腦後的發髻上插兩支耀眼的珠花。如果不出去逛街就會找些碎碎的事情做亦或是像保姆一樣細致照顧家里人。她們都是很傳統的女人。
的天氣從來不平穩,每次轉冷的時候都會听到她們溫柔地提醒父親要多穿衣物。知道他喝多酒會犯胃痛,每每出門遠行前都不忘叮囑說,應酬時不要貪杯。並悄悄在行李箱里為他塞上一瓶白色糖衣止痛片。
一次大太太因身體不好由二太太陪著去國外療養了很久。那一段時間里父親時不時就會去她們的房間里逛一逛。窗台上水養的玫瑰花一凋謝,他看到都會親自再換上新鮮的。好幾次他都望著大太太梳妝台上的頭飾發呆,眼楮里流露心疼的目光。那一刻無論是我還是母親都看得出來,她們在父親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一個很尋常的雨夜,父親出差在外,就這麼母親背著他將兩位太太驅逐出家門。那麼大的雨也不知兩個女人流落到了何處。父親回來後家里就爆發了世界大戰,結果母親被他狠狠關進了倉庫。
我跪在父親的書房門外哭泣。這里有灰灰的光線,有舒緩的小涼風。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從里面走了出來,將西裝的外套月兌下來蓋在了我的身上。我仰起惶恐的眼楮,而迎面撲來的卻是他有著軟軟陽光的晴朗眼神。父親並沒有將母親釋放,只是將她從倉庫轉移到臥室軟禁。我愣愣地看著他,心里竟又有了溫暖的感覺。
長大以後我去國外一所著名大學修讀了音樂專業,畢業後一直呆在家里,偶爾會去父親的公司找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做。後來在一個很尋常的商業宴會里我被兩個男人同時愛上了。一個叫嘉豪,他住在國際大都市S是那里最具權勢的人物。另一個叫文斌,他毫無背景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新聞記者。生活里的嘉豪總是一身謹慎的西裝革履,一套穩定的言行舉止,表現機械。相比之下文斌就活潑多了,他穿休閑T恤牛仔褲白運動鞋,臉上總有認認真真的表情,開心起來會稚氣地笑。于是我毫不猶豫就選擇了他。最後一次拒絕嘉豪的時候,他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問,你是真心愛文斌嗎?我回答是。那刻他的眼楮里閃爍起淚光,哽咽地說那我祝福你。
我的五哥是一個很頑劣的人,他有賭博的惡習。一次去A豪賭他輸掉了堆積如山的鈔票,愛不釋手的名車,金碧輝煌的別墅,輸到最後是自己被扣押在了賭場。那時已將近午夜我哭著打電話給嘉豪,希望他不計前嫌幫一幫五哥。話筒里傳遞出他親親寬慰的話語,彌漫到空氣中流落進耳朵里。第二天中午不到五哥便被他送回了家。後來每每想到這件事心里都充滿了感激。
和文斌平平淡淡戀愛有一年多,我們就準備結婚了。我要嫁到他的家里,像每一個尋常女子一樣嫁給心愛男人做他柴米油鹽的瑣碎妻子。當我在文斌位于市郊的父母家里忙著布置新房時,亞洲爆發了歷來最嚴重的一次經濟危機。
父親每天早早起來便出門,深夜很晚才回來。他是個很暴躁的人,可那些日子里他不再講話不再發脾氣,不快時只是一個人悶悶地喝高濃度的烈酒。看到他壓抑的樣子,我的心就像被刀割。哥哥們都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股市崩盤用不了多久方家就會敗落掉。
在S嘉豪住清心閣,那是一幢富麗堂皇的房子。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在自己遼闊的高爾夫球場里打球。我低三下四求他救一救方家,他很為難地說抱歉,危害自己家族利益的事他不能做。我說如果我要嫁給你呢,他目瞪口呆地看了我半天什麼都沒有說,最終因為嘉豪父親總算是順利度過了難關。事後不久我便因此嫁給了他。結婚前一天晚上父親給了我兩張去國外的機票,他說如果真的愛文斌就和他一起遠走高飛。那刻我依稀看到了父親晴朗眼神里軟軟的陽光,這讓我的心里再次有了溫暖的感覺。
夜里我做了一個淺淺的夢,夢里有很愛很愛我的父親。他為我在頭頂上支撐雨傘,為我蓋上他熱熱的外套,為我買可以逃逸的機票。夢里還有他晴朗的眼神里軟軟的陽光。醒來後我哭著將兩張機票撕得粉碎。
第二天當我和心滿意足的嘉豪牽手走進萬眾矚目的結婚禮堂時,我看到父親詫異的眼楮里流淌出了淚水。其實我知道多少年來他一直是最最疼我。那天文斌也在場,可是沒過多久便一個人拖著重重的行李包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從此無論是還是S我都沒有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