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這個名字很雅致,飄著一種幽香。
那一年深秋的一個深夜,當我從酒店十三層向下俯看的時候,她飄逸的身影,匆匆鑽進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在江南大道十字路口轉彎,駛入沉靜的街道,消失在未知的巷陌之中。在茫茫的夜色下,三兩處霓虹燈顯得很冷清。
而遠方的夜色,水天相連,幾盞燈火閃亮在城市與水鄉的交界處,一些帆船的桅桿在水中靜立著,月亮深情地從水中升起,濕了我的眼。
雪梅,當你告訴我你的名字的時候,你說,這是你的真名。你說,做你們這一行的,一般都用假名,或者叫藝名、芳名,就像我們作家一樣,有筆名。
你一口喝下那杯紅酒的時候,眼里迷蒙,不知是醉還是其他什麼。
你說,你最喜歡文學,最喜歡李清照的詞,最崇拜作家了。你問我,在我的文字里,可不可以把你寫得好一點?
我答應過你,把你寫得好一點。我甚至想把你放在另外一個場景,比如公司文員、銷售店員、小店老板什麼的,想想卻是不行,我無法改變你的命運,你的命運開始在認識我之前。
這一刻,當我打開窗子,只能在這十三樓的冷風中,看著你消失在陌生的城市里。
你說,我肯定不會再叫你來了。
是的,你的余香還停留在我的房間里,你熱情似火,深情似水,我承認,我無法忘卻,但是,我並不會在這里停留許久,我不過是你人生中的一個匆匆過客。
或者,你,不過是我無盡旅途中的一次邂逅,經過多年以後,是否會留下一絲記憶?在今晚之後,我與你,滑手而過。
你說,你是四川巴中的。我說,到某一個時候,你回來了,月兌離了紅塵,就打電話給我,來我那里耍。
說這話,我是真心的。那些山川溝壑,我是喜歡的,那些巴山紅葉,此時應該深紅了。而到了冬季,那些草會枯了,那些樹木也只剩下枝干了,枯草和樹葉會鋪成一些松軟的路。到了冬季,大雪紛飛的時候,臘梅花會開,那時你來我那里耍,我會帶你去看雪梅。
就象你那樣,有一種幽香飄蕩在寒冷的白色世界里。
你說,你出生的時候,就是在下大雪,你老家的那株臘梅花,正開,你爺爺于是就給你取名叫雪梅。
歌廳里播放著歌曲,薩克斯幽咽,不知道是哪個姊妹,在歌唱,並且輕輕搖動,就象拉著旅行包在異鄉的水邊行走。你和我的話語斷斷續續,你把頭靠著我的肩,你挽著我的手,你的發絲里的香,幽淡清新,有點象梅花的香氣,你十指修長柔軟,細膩白皙,你幫我彈去我身上的一些塵埃。那一刻,時光是凝固的。
你說,在你的人生開始的時候,你也有許多夢想。你說,你想當空姐,你想走在T型台上,做一個時裝模特。你還說,你想擁有一間自己的時裝店,穿著美麗的衣裳,展示給顧客欣賞。你還說,你在讀書的時候,拿本子抄寫了許多詩歌。
而時光總會逝去,就象流沙一樣。
如果能給你另外一種環境,你定會光彩照人,我想。或許,你不過是走錯了人生的一兩步。
而我,又走對了人生的多少步呢?
你說,其實,做這一行,也辛酸。有一個姊妹,前幾天喝醉了,現在還在醫院輸液。客人和老板要你多喝,長期下去,早遲會把身體喝跨的,到那個時候,又能夠去何處?
你說,家鄉,爺爺去年過世了。叔叔、嬸嬸看你的眼光,有些不一樣。
故土,對于你已經是沒有了。萍蹤花影,你說你只能是隨波逐流,但願能夠遇見一個岸。
或者港灣,在那里永遠停留。
你說,遇見我,是你想遇見的人。
我說,我也是。
那一刻,沒有虛假。而過了今夜,明日又能如何?
你在電話里說,看著我轉身離去的背影,你有些心疼,覺得我很孤單,覺得我不快樂。
你說,今晚就讓你陪我吧。
的士車在江南的街道飛馳,我轉身已經離去,街道兩旁不時閃過一些飛檐畫廊,那些江南小園掩映在夜色中,在高樓的背後,偶爾地就出現幾處。
我沒有拒絕。我不能給予你太多,或許多與你呆一會而已。而你,想必,也沒有去奢求什麼。
你說,愛情,其實,對于你已經不存在了。
就多掙一些錢,找一個老實的人嫁了,就不錯了。不在回那個深山了,你說,你還是喜歡這江南的,只不過,在黑夜的時候,一個人的時候,有些孤寂罷了。
你說,有時候,也遇見黑社會敲詐搶劫,沒有人能夠幫到,又無法報警,忍忍,就過了。姊妹們倒是很團結,有幾個黑龍江、湖南過來的,一起租房,一起吃飯上班,一起從這個城市漂流到另外一個城市,在歌廳做,過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地方。
你說,你從南京的秦淮河邊開始過來,過了蘇州,過了昆山,明年也許就去了上海,後年也許在杭州西湖了。也想過就回頭,可又能做什麼呢?
我有些沉默。我所過的生活是否與你有什麼不同?前幾天部又來催稿,說是要一篇反映現代風月場所的吸引讀者的文字,說是,還寫一部時代高歌猛進的長篇。
我在出賣自己的靈魂,我想,我其實不如你,雪梅,今夜,和你在一起,我是愉快的,我至少靈與肉是一體的。
你淚花在眼里轉。在那一刻,你緊緊地抱著我。
那一刻,深怕失去了,就不會再擁有了。
而夜深了,你也累了。你說,你要回去了,不然姊妹們會擔心的。明早還要去看那個在醫院輸液的姊妹。
我不留你。清晨我就要離去。
我在酒店的十三樓打開窗,目送你消失得無影無蹤,陌生的無限深邃的城市吞噬了你。
我知道,我又一次放棄,就像什麼都沒有經過。
第二天的車站,下起了雨,當我透過車窗向外看的時候,你的身影就象黑白影片一般出現在窗外,雨滴就象那膠片的劃痕順著車窗流下,你的披風飄逸,你的長發飄逸,你的眼是否迷離?
而汽笛聲聲,火車已慢慢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