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厭抬了抬眼楮,看著她雀躍的樣子,也抿嘴笑了笑。一言不發地扶著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上瑤華的步伐。當踏出那個宮室,投入這一片明媚的陽光中之時,瑤華便察覺到了不對勁。這里並不是她墜入封印之前的念魔林!而是一個繁花盛放的大花園。瑤華走在大小均等的青菱石鋪就的小道上,各種各樣說不出名來的花朵在身側奼紫嫣紅地盛放著,形形色色的蜂蝶在花草之間振翅而飛,這一派風光雖是瑤華平生未曾見過的絕美,但此時看在眼里,卻寒在心頭。「這里是——」他們是被四皇靈珠當作封印的破壞者給封印了進來,那麼,這里既然不是他們進入之前的念魔林,那唯一的解釋就是,魔宮!「這里是被封印的魔宮!」朱厭在不遠處「嗯」了一聲表示肯定。瑤華的心中暗自抖了一下,停住腳步沉吟了一會,又問道︰「那麼,我們會遇上被封印的魔君麼?」朱厭淡淡笑道︰「五百年前的封印封印的是五百年前的魔宮,而我們身處的,是今日的魔宮。不會遇上所謂的魔君,換言之,不是同一時刻封印的事物,就不會相遇或者是重疊。因為一旦封印,一切就會停滯在封印的那一刻。所以在這里,我們不會感到口渴,也不會感到饑餓。而且這里四季如春,繁花盛放,不覺得是一個非常難得的人間仙境麼?」瑤華听得身子不禁顫了一顫。「也就是說,就算師父他們再次打開封印,也不可能找到我們了嗎?」朱厭道︰「是的,除非解開四皇靈珠的封印。」瑤華的臉色變了變,愣愣地站在原地,兀自發呆。朱厭站立在旁邊看她,見她久久地分紋不動,朱厭兀自淡然一笑,便回身在花團錦簇中尋了處地方坐下,懶懶地擁著繁花躺下。各式各樣淺淺淡淡的花香混合在一處,隨著清風絲絲縷縷地緩繞在鼻前,分外沁人心脾。果真不愧是經由層層結界調和過的,溫和舒適得恰到好處。緩緩地半合起眼眸來,只剩著一道縫隙觀望著仍然呆立著的瑤華,心中暗自想道︰「應該可以想通吧——應該會想通吧——」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睜開雙眼,看到那條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時躍上了花園中最高的石亭之頂,一道一道地朝著半空中扔靈符。「是要像美人師叔那樣打開四皇靈珠的封印嗎?」朱厭听到心底有個聲音在笑。「真是可愛到可笑的小東西——為什麼會覺得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這麼可愛,無論遇到什麼樣的磨耐,總是不放棄、頑強地努力著。你一定是個陷阱,一個上天設下的報復我的陷阱——若是一早便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一定選擇退避三舍——」微微轉了個身,又聞到了不同的芳香,心想︰「或許世間萬事就像這芳香一樣,轉一個角度,就會聞到不同的香味。或許等我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小東西就會想明白,接受眼前的這一切,或許吧。」迷迷蒙蒙地睡去,似乎睡著了,又似乎一直清醒著,當再次睜開眼楮時,看到瑤華抱著腿坐在石亭的坐欄,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微斂雙目凝視著石亭階下的花草,茫然失神。朱厭用手肘撐了撐身子,以手掌托著半邊臉頰側過身來看著瑤華,輕笑著喚道︰「小東西,來跳個舞給爹爹看。」瑤華應道︰「不想跳,沒有心情。」「為什麼?」朱厭微微斂了斂雙目。瑤華說道︰「想師父他們。你那麼重地打了師父一下,不知道師父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朱厭笑笑道︰「放心,花弄衣皮厚著呢,打不壞的。」瑤華卻仿佛卻沒有听到他說的話一般,繼續喃喃說道︰「聞人愁一說了若是到了念魔林還是找不到我的話,就去殺了巫月哥哥。我不能讓他殺巫月哥哥,也不想讓他為我一直擔心下去。要是巫月哥哥知道我被關進來了的話,他肯定又要不顧自己的身體預知了。瑤華不想那樣,不想總是連累巫月哥哥——」朱厭听著,沉吟著,忽而從心底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來,說道︰「你這小東西,你那顆小小的心里究竟能裝得下多少東西?這天地世間如何之大,人不過是千千萬中之一,一個人的肩膀究竟能肩負起多大的責任?人存活于世,本就已經有許多不得不去擔負的東西了,若還要再將其他一些不大相干的事情負擔到自己的肩上來了,那活著豈非是太累了——」瑤華抬眼看看他,似乎對他這一番論斷有些驚愕。朱厭沖著她笑笑,倦抬手招了一招,喚道︰「乖女兒來給爹爹跳個舞。」瑤華垂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不想跳。」「那彈首曲子吧。」朱厭繼續淡淡微笑著,這會兒也不管瑤華推辭便直接一揚衣袖,隨著一道明澈的金光,破空之琴在瑤華的眼前閃耀而出。瑤華抬眼看了看破空,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便盤腿坐好,傾身抱過破空放置在自己的腿上,斂眸沉思一會,便輕撥慢稔,一串低回委婉的琴音如流水般徜徉而出。這一曲《憶往昔》相傳乃是一位宮廷樂師所創作的。他為了生計,告別家人上京謀差事,因其精湛的琴技被召入宮,成為御用樂師。但侯門一入深似海,卻也因此與家人各別一方,每每只能家書傳情,對月遞思了。也因此,便有了這一首《憶往昔》。瑤華專心致志地彈著,琴音時而清脆,時而空曠,時而遼遠,時而逼近,隨著此起彼伏的節奏,似乎人的神思也會被吸附了過去。此時,念魔林。正是月上中宵時分,林中陰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以其間的四人的功力,仍然都能將周圍的一切事物看得清清楚楚。蕭泰澤說道︰「剛才我們打開過封印的一角,爆發出來的力量強大得失控了好幾次。現在加上你們兩個的話,或許可以再打開一次。」弄衣連忙附和道︰「不錯,說得對,加上他們兩個就相當于增加了之前兩倍的力量,應該不至于再次失控。這樣吧,你們負責打開封印,我進去找寶貝徒弟。若是我救寶貝徒弟出來的時候,朱老妖怪也跟了出來的話,泰澤師弟一定要把他打回去,不然的話,就前功盡棄了。」蕭泰澤說道︰「當然。」說著,轉過臉望向聞人愁一,似乎是詢問他的意思。聞人愁一道︰「救得出來自然怎樣都行,救不出來——」他的臉色變了變。「總之,一定要救出來!」弄衣道︰「那自然,我肯定是要救寶貝徒弟出來的,不然我哪有顏面回去見澈兒。」聞人愁一輕哼了一聲,說道︰「那快開始。」蕭泰澤先在魔宮的八方設下了符陣,又在西南角設了一個小陣,解釋說道︰「這個方位是封印之力最弱的地方,到時候等符陣啟動之後,我們就合力攻擊這一點。等封印的守護者出來反擊之時,弄衣師兄就盡快進入封印,盡量快去快回,怕我們也無法與封印之力抗衡很久。」弄衣點頭表示明白。「我們各有守護精靈,若能進入封印,應該能很快取得聯系。」蕭泰澤輕頷首,一揚手在中指和食指之間倏地幻出一道靈符,默念咒語,符上的朱砂印記慢慢地紅了起來,待紅到發亮之際,甩出的靈符頓時幻作一道利光,疾飛而出。「等一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喝聲,雖然出聲者的聲音已經放到最大,但顯然有些中氣不足。「澈兒?!」弄衣听出來這是巫月的聲音,不禁又驚又疑。連忙回過頭去,果然看到濃密幽深的林叢中一道白光疾飛而來,隱約可見一對強健的翅膀有力地揮扇著,看模樣像是大鵬鳥。幾個忽閃之後,方才看清背上坐著的赫然是巫月與櫻夜溟二人,在大鵬鳥的頭上還趴了一只小烏龜,卻是龜默兒。蕭泰澤見來的是巫月,而且像是阻止他們的舉動而來的,當下反手打出一道明光,投射在方才擲出的靈符之上。火光驀地跳躍而起,呼地一下便將那道靈符燒成了灰燼,隨著風,洋洋灑灑而落。大鵬停落在弄衣他們面前的平地上,龜默兒率先從大鵬頭上蹦了下來,在半空中閃過一道光,便又變回了孩童模樣。轉頭看見巫月下來,連忙跑過去扶他,巫月微笑地道謝,龜默兒連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道︰「瑤華姐姐不在,默兒要代瑤華姐姐好好照顧巫月哥哥的。」「澈兒——」見巫月竟也急匆匆地趕來念魔林,弄衣心想他八成是已經預知到瑤華會被一同封印進去。便很主動地上前認錯道︰「澈兒,那個,瑤華——」巫月道︰「我知道。」見果然是如此回答,弄衣暗暗嘆了口氣,又問道。「你剛才阻止我們,難道說我們的辦法行不通麼?」巫月點頭說道︰「四皇靈珠的封印,不同時刻封印的東西不會相遇,按你們的方法,就算進入封印,找遍整個魔宮,也是不會尋到瑤華的。」弄衣道︰「那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嗎?」巫月猶豫了一下,說道︰「有——那就是,等。」「等?」眾人不覺愕然。「開什麼玩笑?!」聞人愁一冷笑一聲。「什麼也不做,就站在這里等,四皇靈珠的封印難道會自己解開?」巫月斂了斂雙目,說道︰「瑤華一定會出來的,這是預知的結果,請相信我。而且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弄衣看了蕭泰澤一眼,回過頭說道︰「我們自然是相信澈兒的——聞人將軍的話,也應該是知道澈兒擁有先知之力,既然他說瑤華會出來,那麼就一定會出來。」聞人愁一別過臉去,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巫月朝著弄衣緩緩點點頭,微微下沉的眼眸布滿深深的憂慮,暗自說道︰「瑤華,當你明白這一切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利用你——」一曲彈完,瑤華輕緩緩收回手,暗自沉斂了一番。再次睜開眼楮,看見朱厭背對著她,側臥在花叢之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听到一聲嘆息。「這一連彈的幾首曲子,都心事重重得很哪!」瑤華說道︰「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巫月哥哥他們,心里就怎麼也輕松不起來。」朱厭輕輕笑了幾聲,說道︰「你真的很想離開這里麼?」瑤華點點頭︰「想又有什麼用呢!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出不去了。我再也看不到巫月哥哥,看不到師父,也見不到父親大人他們了——」說著,心中一股悲愴上來,將臉埋到兩膝之間,低聲嚶嚶地哭泣。听到哭聲,朱厭轉過身來,遠遠地望著瑤華蜷縮在一起的身子,心中暗自想道︰「小東西啊,叫我拿你怎麼辦?如果今日被封印進來的人換成是巫月澈他們中的一人,你是否就不會這樣急著出去了?」微微失了一會神,隨即笑笑說道︰「辦法自然是有,你記不記得之前我有跟你說過,我並不是你師父與師叔封印進來的麼?」「記得。」瑤華微微抬了抬眼。朱厭呵呵笑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我自己進來的,我自然也就有辦法出去。」「真的嗎,真的有辦法嗎?」瑤華忍不住激動起來,轉過頭,緊緊地盯著朱厭。朱厭笑了笑,說道︰「是啊。但是我出去之後,戰爭就不會停止了。而如果戰爭不停止的話,紫苔與倚天就無法和談,知世大人也就無法對棄城這件事交待。而容成汝煙與那位女煉妖師也無法置身事外,這一切,你都想好了嗎?」瑤華怔了怔,看著他,說道︰「你還要留在大皇嗎?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從青丘國過來的,你為什麼不肯回去?那里曾經有不開心的事情發生嗎?」朱厭哂然笑道︰「原來還是想趕我回去呀,不過可惜,那里沒有像你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呀……」說著,他轉過目光,凝望著魔宮上空流轉著不同色彩的調和結界,喃喃說道。「回去的話,以前或許只是無聊,今後恐怕就是無窮無盡的寂寞了啊。」「朱妖怪。」瑤華看著他,聲音不覺地一陣陣發澀。回想起他之前說的話,猶豫著說道︰「如果、如果我跟你一起走的話,你真的,會離開大皇嗎?」「會啊。」朱厭輕笑了一聲。「我說過的,雖然說的時候也很真誠。」「那、那我、我跟你,一、一起走。」瑤華支支吾吾地說著,見朱厭轉回目光來看她,連忙又加了一句,說道︰「但是,我每年都要回來一趟,你不準跟來。」朱厭看著她,半晌,倏而又笑了。「說得還真是勉強啊。你這個小東西,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居然勉強自己到了這個地步,真是讓人沒有辦法啊。罷了,你過來,我告訴你離開這里的辦法。」瑤華愣了愣。「真、真的?你答應了?」朱厭笑道︰「你不過來,我可不告訴你了。」「啊,噢!」瑤華當即沒有多想,連忙起身快步跑了過去。方才在朱厭身前蹲下,準備洗耳恭听他的辦法,卻驀然見得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帶便將她帶入自己懷中。瑤華愣了一下,轉瞬間便被壓倒在了花叢之中,隨即一股濃烈的檀花香充鼻而來。「朱——」瑤華驚呼出一聲,剩余的話語便被接踵而至的親吻生生地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