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告訴前台的女孩︰「我想住2803，可以嗎？」女孩驚疑地抬頭看了看我，「真是對不起，2803剛剛被封，一周前有個女人從窗口跳江自殺了。」
（一）
和他再次見面已是3年後的秋天。那天我和男朋友鬧翻了，在電話里向他哭訴。他說︰「那你來吧，到我這里散散心。」我真的好脆弱，第二天早晨就去買了機票。
他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浪漫地拿著大束白玫瑰迎上來擁抱我，他只是客氣地對我笑了笑，在明媚的陽光下，他的笑容讓我覺得有點陌生。
我有一瞬間的猶豫，我突然懷疑來這里散心是不是一個輕率的舉動，畢竟，我和他之間雖然曖昧不清，卻談不上愛情。
他開車送我去酒店，我又一次坐在他旁邊。他放了一段音樂，是愛爾蘭風笛，我曾在一篇小說里寫過，他以為我喜歡，就買了來，在開車的時候听。這個細節讓我默默感動。
我們的相遇其實很簡單。3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們公司和他們公司因業務關系在一起聚餐。他穿著半舊的白棉T恤，溫和潔淨，是一個清秀的男子，話不多，彬彬有禮。
閑談中，他知道我有一個不溫不火的男朋友，我也知道他是住在婚姻城堡中的男子。但我們還是互留了電話，並一直保持著聯系。
（二）
他直接將車開往那個靠江的酒店，他已在那里定好了房間，是28層的03號房，一個很好的位置，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滾滾長江。
晚上，我們去一樓的餐廳吃飯。我和他頻頻舉杯，我說︰「為快樂干杯，為再次見面干杯。」他則反反復復地說︰「你能來這里，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他的表情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好似在細數3年來走過的日子，我心底最柔軟的琴弦就這樣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3年來，他給我打過多少電話？發過多少短信？下雨了他會囑咐我帶傘，過馬路他會囑咐我小心，頭痛時他囑咐我多喝水……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我！
我抬起頭遇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他很自然的伸出手幫我撫過飄到額前的散發，他輕輕地笑了。他眯起眼楮笑的樣子很性感很天真也很動人。
他再次舉杯的時候，突然說︰「我正在辦離婚手續，和她分居已經半年了。」我愕然︰「為什麼？」他說︰「感情不合。」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這個突然而至的消息讓我的心情變得復雜，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替他惋惜還是別的什麼，心里卻忐忑不安。「是因為我嗎？」我這樣想，卻沒有問的勇氣。
他笑著問︰「這樣我就可以追求你了？」我垂下頭，下意識地搓著紫色的餐巾，沒有回答。其實，回答不回答又有什麼兩樣。
電梯上升的瞬間，我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美麗的面孔比桃花紅艷，他近在咫尺。他的呼吸里有淡淡薄荷香夾雜著酒意襲來，這讓我一陣眩暈。
我有些站不穩，被他輕輕地環住了腰，我似乎想拿開他的手，心里也有個細小的聲音在掙扎著拒絕。可那一瞬間，我綿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第二天黎明，我醒來，听到長江隱隱的濤聲和輪船的笛聲，還有松林里喜鵲的喳喳聲。纏綿的夜不勝頹唐，這麼長又這麼短。
他從後面抱住我︰「你後悔嗎？」「不知道，也許不會。」他溫柔地親吻我，輕輕嘆息道︰「我喜歡你3年，終于感動了上帝。」我的眼淚突然就來了，不知道是幸福還是酸楚。
之前，我沒想過會這樣，我覺得自己很奇怪，仿佛一夜之間愛上了他，這個眼神清涼笑容潔淨的男子，在幽暗的走廊里給我又輕又暖的擁抱，讓我不勝歡喜。
離別的那天清晨，他接了一個曖昧不清的電話，說要回公司一趟，有重要的事情。他剛剛下樓，就有總台的電話打進來，說有人在大堂等他。我禮貌地回復，他已經下去了。
到了中午，他還沒有回來。下午的飛機，我等不急了，只好先去辦退房手續。服務生看過簽名微笑著說︰「楊先生最喜歡28樓的這個房間了。」
我很疑惑，他經常來定房？正準備再問點什麼，他突然就到了跟前。匆忙之間，我也來不及多想，就隨他一陣風似地上了車，他氣喘吁吁地說︰「差點來不及送你。」
我剛過安檢，準備登機時，他的電話就來了，他在電話里哽咽︰「我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從來沒有哪一個女人讓我這樣掛念。」
他的聲音听起來低沉而斷續，顯然，他正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再次被這個男人的真情深深打動。我在心里說，和他在一起的24個小時，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三）
回來的第二天晚上，男友就捧著大束鮮花來登門道歉，我裝做沒听見，也不接電話。他在窗前徘徊了一夜，清晨看到門口散落一地的煙頭，我也只能心痛地回頭。
男友寫了13頁的長信給我，想誠懇的挽回。他不知道，女人一旦鐵了心，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的。我決定徹底忘記從前，重新開始新的愛情之旅。
就這樣，我沉浸在對他痛苦又而甜蜜的思念中。我反復回憶著和他在一起的24小時中的每一個細節。我發現，3年來我一直深愛著這個男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他的工作很忙，短信卻更多了，幾乎每隔兩個小時就會收到他深情的問候，「親愛，你在做什麼？」「沒有你的消息，我就無法工作。」
我一次次地被他的問候和呵護感動著，漸漸的，我又一次有了初戀般的地老天荒的感覺。我開始考慮，等他離了婚就嫁給他。
初冬的一天，我剛下班走出公司的大門，就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叫住了。那是個成熟而干練的女人，美麗而有風韻。
女人說︰「你認識楊吧，我覺得我們應該談談。」我的腦子里迅速迸出一個念頭︰一定是他的妻子找來了。我有些慌亂，但還是強裝鎮靜地跟她進了路邊的咖啡店。
10分鐘後，我終于弄明白，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她和我一樣，只是他的情人而已，區別只在于第一個和第N個。
女人啜了一口咖啡，漸漸平靜下來，緩緩地敘述他們之間長達8年的故事。「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可他娶了別人，為了他，我一直沒有結婚。沒有我，他就沒有今天的事業。」
女子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是那麼愛他，一直等著他離婚，八年了，終于有了希望。而現在，惟一的障礙就是你……」
（四）
夜色濃重，我孤獨地走在大街上，寒風吹來，我不由自主地哆嗦，用手一模，滿臉冰冷的淚。我茫然無措地撥通他的電話，想听他說，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和安慰，只是平靜的說︰「是真的。」我立刻就哭出了聲音，在電話里失控地指責他，語氣激奮尖刻。
他沉默地听了一會，淡淡地說︰「你並不了解我，你不懂男人，這不能說明什麼。」他的態度更加讓我心痛，我神經質地罵他，直到他不耐煩地掛掉電話。
曾經的矜持，寄托和希望在一瞬間崩塌，他再也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男人。這年的冬天就在眼淚中過去了。但生活仍在繼續。
又一年的春天，我偶爾在街上看到從前的男友騎著自行車過來，車後帶著懷孕的妻子。我清楚地看到那女子臉上洋溢著的笑容。他們有說有笑地過去，並沒有留意到我。
听朋友說，他早就不當老師了，考了公務員，升了官，買了一套140平米的房子。我突然有些嫉妒他的妻子，坐在後面幸福笑著的人原本該是我啊。
回首往事，不禁一陣心酸。也許是報應吧，辜負和被辜負都有輪回。我怔怔地站在風里，一聲嘆息後，淚水就掉了下來。
（五）
後來，我去那座江邊的城市開會，踫巧的是，會議安排的酒店是原先住過的同一家，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個給我愛又讓我斷腸的地方，怎能不讓我感慨。
我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告訴前台的女孩︰「我想住2803，可以嗎？」女孩驚疑地抬頭看了看我，「真是對不起，2803剛剛被封，一周前有個女人從窗口跳江自殺了。」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急急地問︰「你可知道她姓什麼？」女孩禮貌地回答︰「我只知道當晚和死者在一起的男人姓楊。你沒看報紙嗎？到處都登著這個案子呢。」
我再也沒有心思開會了，我叫了出租車直奔公安局，心里有個聲音在沸騰，一定要找到他。幾經輾轉，我終于見到了他，剛剛被無罪釋放的他是那樣憔悴，面色蒼白，胡子邋遢。
突然見到我，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的神情，隨即痛苦地說︰「真沒想到，她這樣執著，以死相逼，我真的不想娶她，我真正愛的人是你啊……」
我的眼前開始浮現那個陌生的女人，那真是一個痴情而不幸的女人。她最後仍然沒有得到他。我開始有點可憐她。2803里並沒有屬于她的愛，有的只是他虛偽的纏綿的愛。
楊已不再說話。此刻，我再也說不清楚，究竟誰被誰辜負，究竟誰欠了誰的債？我究竟應不應該向他走過去，給他一個闊別已久的擁抱或是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