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先不用急,咱們還是先弄清楚大家的意思再說吧。」宮琳瑯接言道。
「就是,宮老哥,還是先看看結果吧!」清玄道長也說道。
結果讓李丘平大感失望,仍然有幾個人表示不信任李丘平和陸平遙,死也不願意從天機堡突圍。
在與宮良羽進行了一番公開的對話以後,本來以為眾人怎麼也不好意思拖累宮家一起留下,卻不料生死攸關之際,仍然還是有部分人存在僥幸之心。
這幾個人大多是附近的武林中人,有家有業,也不能怪他們。不過讓人失望,那是難免的了,清玄道長氣的胡須直翹,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宮前輩定要留下來嗎?」李丘平問道。
「是。」宮良羽說得斬釘截鐵。
李丘平心中大感佩服,接著道︰「宮前輩實是我輩楷模,小子佩服!那就請宮前輩取一個折中辦法吧,否則丘平也不走了,大家同生共死就是了!」
「怎麼個折中法?」宮良羽問道。
李丘平道︰「天機堡這麼多人,要發動堡中所有的機關消息也應該用不了這麼多人手吧?」
宮良羽沉吟了一下,說道︰「你的意思是,派一部分門人和你們一起突圍,然後就可以向武林同道解釋了對嗎?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要發揮天機堡的威力,也確實用不著所有的人都留下。」
「不是門人,宮前輩,這一部分人里必須要有能夠除了您之外還能夠代表天機堡的人在,這樣才有可能取信武林同道。而且萬一天機堡不幸,這部分人還要能夠重建天機堡,重建宮家。宮家是百年世家,武林中大名鼎鼎七世家之一,宮前輩難道就不想將這份聲譽延續下去嗎!」
李丘平一邊說一邊生起一種荒誕的感覺。在坐之人大多輩分都比他要高,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說。但一眾人各懷心思,沒有一個人開口說這番話,只好由他說出來了。
宮良羽看了一眼宮琳瑯,心中難受。只有這個女兒了,兒子還小,而且出去了也沒用。其他倒還有幾個子佷,但始終不是能挑大梁的人。宮家的技藝在這一代達到了顛峰,可是人丁凋零也到了極至。宮琳瑯雖然年幼,但卻是宮家數代精華和智慧的沉澱,宮家技藝唯一的集大成者。本來父女二人享樂天倫無憂無慮,而今卻要被逼分開,女兒這一去大概就是天人永隔,相見無日了吧!
李丘平沒有再說話,他早知道,只有宮琳瑯才是宮家的未來。宮良羽不派人突圍則已,若是要派家人突圍,宮琳瑯定是首選。天人永隔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前世的痛苦,還不夠刻骨銘心嗎!
「也好,就這麼定了吧!我留下,琳瑯帶一部分弟子和諸位突圍。」宮良羽畢竟是一派家主,當斷則斷。惆悵,只能壞事,理智才能做出最好的選擇。不過是否最好的選擇,誰又知道呢。
眾人商議停當,陸平遙將計劃和盤托出。
就是趁黎明時分,突然和堡外的接應之人在同一個方向外應里突。想來就算敵人再強,在一個方向上,也不能抵擋眾人的兩面夾擊,何況眾人只是為了突圍。
這個計劃很簡單,但簡單的計劃通常都是最有效的。
既然天機堡還有人留下,宮良羽索性又采納了李丘平的意見。
李丘平的意見是︰在眾人開始突圍後,在另外一個方向也做出突圍的模樣,這個叫聲東擊東。想來就算不能騙過敵人,那也絕不會對計劃有害。
只不過,想出這聲東擊東計策的人,明顯是已經不把留守在天機堡的人當成活人了!那意思仿佛就是說,反正你們以後也是要死的,不如就做點犧牲誘敵吧,遲死和早死那也沒什麼分別!
李丘平在提出讓宮良羽派部分人突圍時,雖然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宮良羽心里卻還是對這個年輕人有了怨忿之意。強行拆散一對父女,怎能不惹人憎惡,雖然實際並不是李丘平要拆散他們父女,但話總是他說出來的!待到李丘平提出這聲東擊東的計策時,一種寒惡由宮良羽心底里向外擴散。堂中一眾,人人心中發冷,這個年輕人怎的如此冷酷!
杜青峰和清玄道長當時就要說話,宮良羽卻打斷了二人,當場就同意了李丘平的提議。對這個少年,他無話可說。
是夜,陰雲蔽月。
阮穿楊每天晚上都有練箭的習慣,今晚他又來到了堡中空地處。
阮穿楊的箭,在江湖上大有名聲,單看他外號叫射日神箭,就知道此人的箭有多麼厲害了!
連續射出了幾十支勁箭,阮穿楊抹了一把汗水,就欲回房休息。
「阮叔叔。」
阮穿楊轉過身來,只見宮琳瑯穿著一套黑色的衣裙,宛如暗夜里的精靈。
「是琳瑯啊!這麼夜了,怎麼還不去休息呢?明早就要突圍了,不休息好,哪里會有體力呢!」阮穿楊的箭壺里還剩有三枝箭,其中一枝拈在他的右手指間。
「阮叔叔的箭原來也會失準啊!琳瑯還從沒見過阮叔叔會失手呢!」晚風吹拂著宮琳瑯的裙擺,她的身後暗若深淵。
阮穿楊手中一緊,「什麼失準?阮叔叔的箭怎會失準!」
宮琳瑯抬頭看著夜空,仿佛在自言自語,「記得嗎?小時候,您很喜歡琳瑯的!琳瑯是在您的注視下長大的,琳瑯也很尊敬叔叔,每每有所成就都會首先告訴您!」
宮琳瑯的聲音憂郁起來,「所以,天機堡的一切,您幾乎了若指掌!您的箭,速度快得驚人。剛才,您一共拉了三十一次弓,琳瑯看不見那第三十二箭,但是有人能看得見!您的箭不但快而且準,那些箭是紫嘉竹制的,阮叔叔您將那箭身每一枝都打磨成亮白色,以示光明正大!可那第三十二箭,是黑色的!」
宮琳瑯的聲音逐漸清亮,「琳瑯親手為您打造了這張‘天外’,‘天外’是琳瑯長大以後打制的第一件作品,也是唯一的一件。這張弓,價值連城!阮叔叔,琳瑯不欠您,對嗎?」
阮穿楊右手一顫,那枝箭掉落在了地上,他的話音哽咽,「琳瑯,阮叔叔也是沒有辦法,他們抓去了叔叔的家人。但叔叔和他們說好了的,一定不會傷害到你和大哥!」
「哎,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李丘平提著那柄「憑欄問」自宮琳瑯身後走出。
阮穿楊鄭重地放下天外弓,「少俠就請動手吧,給阮某人一個痛快就是了!」
李丘平抽出憑欄問。
宮琳瑯拉住李丘平,她的手輕輕地顫抖著,「丘平哥哥,讓他走吧,好不好?」
李丘平將劍又收了起來。目的已經達到了,阮穿楊這個人卻不能由他來放走。早知道宮琳瑯會這麼說的了,李丘平也不過做個樣子。人生無奈,這人也不過是無法掌握命運的可憐人罷了。
阮穿楊緩緩轉過了身去,那一瞬,他的兩眼已經失去了神采,連背也微駝了起來,整個人仿佛在那一霎蒼老了十年。
「阮兄弟。」
阮穿楊猛地一震,卻不敢再轉過身來。
宮良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時值亂世,哥哥不怪你!阮兄弟,走好!」
阮穿楊佝僂著身軀離開了天機堡,往日雄姿英發的射日神箭,在轉身的那一霎那,已經死了!
宮良羽轉頭對李丘平道︰「陸平遙的計劃都是假的對嗎?你們幾個合起伙來演了這麼一場戲,就是為了找出敵人的內應對嗎?」
「是的。」
「那你白天說的那些話呢?要琳瑯跟你們突圍,聲東擊東的計劃,也是迷惑敵人的嗎?」宮良羽又問道。
「聲東擊東的計劃是迷惑敵人的,非如此不能體現出咱們突圍的決心,他也就有可能不會冒險而暴露……至于要琳瑯隨咱們一起突圍,那是丘平的真心話!」
「李少俠,你知不知道,你說的那個計謀是很好,很理智。但是那計劃太過冷酷,不是我俠義道中人應該去說的。你當著那麼多人說了出來,有損你的俠名啊!你還年輕,以你的武功修為和聰明機智,來日必是名動武林的大俠士。不要再做這樣不明智的事情了,就算現在和所有的人都說清楚了你的意圖,但那話你始終還是說過的,計策始終還是想過的。江湖,來就是混淆黑白,是非不分的地方。你今天說的話傳了出去,好事也就變成壞事了!」
宮良羽徹底改變了對李丘平的看法,言語間便也循循善誘起來。
李丘平口中稱是,心中卻道︰「怎麼個個長輩都喜歡來上這一套呢!白天那話要是不說,誰知道這姓阮的會不會急著報信,萬一他按兵不動,那不但白忙了一場,明天早晨卻又如何與已經準備好了突圍的一眾人解釋?」
什麼俠名不俠名的,暫時來說李丘平根本不在乎。有一個道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歷史,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