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丘平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具體想法,不過這魏青既然以他的年齡說事,李丘平大致還是能估模出某些人的意思。見眾人漸漸沉寂,李丘平于是站了起來,說道︰「大家且听在下說幾句。」
正主終于說話了,群雄于是一齊看向李丘平。
「先前李刃兄弟說得不錯,咱們要干的是扶宋抗金的大事,不是混跡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般輕松的仗義小事,扶宋抗金那是要有犧牲的。不瞞大家,前次順昌之戰,風刀七兄弟陣亡四位,而丘平也折了三位師兄在戰場上。不可否認,他們為家國天下,死得其所,但死了終究是死了,除了咱們這幾個朋友,可能沒有人知道在順昌戰場上曾倒下了七位江湖義士。而咱們江湖人素來不受朝廷待見,朝廷也自然不會為他們做些什麼。大家既然都是來赴這場英雄宴,丘平提議,咱們先敬上這七位英雄一碗酒。」
群雄一齊起立,李丘平說得明白,這死去的七人確可稱謂英雄,連那魏青等心懷異志之人亦是面色莊重,舉碗遙遙敬了一樽。
李丘平接著道︰「丘平既然辦了這場英雄宴,犧牲的那七位英雄就絕不會是唯一的一批,今後,每一次的行動都肯定還會有人犧牲,而直到大宋獲勝,或者咱們全部死絕。這一點,希望大家心中有數。當然,諸位都是熱血男兒,丘平知道,死,對諸位來說或許並不算什麼,但是我也希望大家清楚,咱們做這件事,成,不會有任何人給咱們褒獎,敗,則是默默無聞的死去。在下以及在下的兄弟,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咱們不求名利,不顧生死,只為家國天下。」
李丘平頓了一頓,環顧了一周,接著道︰「丘平請身居北地的朋友,家大業大的朋友,上有老下有小的朋友,以及還有各種顧慮的朋友,請各位用過酒飯後自行離去,咱們就當結識了一場。在下沒有看不起各位的意思,只不過丘平真心希望,能夠加入咱們這個群體的兄弟,是能夠放開一切,沒有負擔的義士。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下也知道,只要是個人,那便都有各自的困難,但在下不希望這些困難會影響到咱們今後的行動,僅此而已。」
「李少俠可有具體的行動計劃?」一個中年漢子問道。
李丘平點點頭︰「有一點不成熟的計劃,丘平打算明天再開第二場宴會,屆時,到場的朋友在下將視為可以隨時為國家犧牲的義士,在下自然會將行動的目標和方向與諸位探討。」
「那不知這領頭人卻是誰呢?就是李少俠你自己嗎?」魏青忍不住又問道。
眾人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便一齊豎起了耳朵。
李丘平道︰「領頭人只不過是個名分,但若不設些規矩,這領不領頭又有什麼用?諸位為何不先問問領頭人能做些什麼,有哪些權利,應該履行什麼義務?」
魏青點了點頭,向李丘平抱了一拳,說道︰「不錯,便請李少俠指點。」
「咱們干的既然是大事,當然要講究一個令行禁止,若是大家都不听號令,一盤散沙,那還不如不干。所以咱們在行事的時候,這領頭人的命令,必須得得到徹底服從。當然,領頭人的命令僅限于同金人抗爭,諸位身後大都是有著各自的師門,諸位若是與咱們一起干,則代表自己,與師門及親友無涉。無論是誰領頭,也不能干涉到抗金以外的事。」
李丘平停了一下,接著道︰「領頭人也好,盟主也好,我知道大家關心這個問題,丘平可以給大家時間考慮,怎麼樣選出領頭人大家可以各自發表意見。但是,這件事要留到明天,咱們商議的如何為國家出力,不是選武林盟主,請不願意,以及有困難的朋友就不要再來摻合了。現在咱們只管喝酒,請大家盡興,李某人還約了一位金國的王爺比武,不知他今天還會不會來。」
魏青臉色微變,李丘平說的這些話,那意思就是讓他和某些想渾水模魚的人死了這條心,不要再摻合。李丘平無論是聲望,還是江湖上的支持者,都遠勝魏青的師尊,更不要說那霍老莊主根本就不可能像李丘平所說的那樣帶頭抗金了!
李丘平懶得再去和魏青論什麼資歷,直接就設了這個門檻將魏青等別有用心的人排除在外。當然魏青等人明天也可以來,但李丘平多半還是能拿下領頭人的位置,而到時候,魏青等人可就要令行禁止的了,湊熱鬧歸湊熱鬧,出風頭歸出風頭,真要冒險入盟,出生入死,這些人卻還要考慮清楚才行。
李丘平話音方落,忽听得大門外號角之聲嗚嗚吹起,接著響起了斷斷續續的擊磬之聲,莊子柳叫道︰「迎接貴賓!」語聲甫歇,廳前已高高矮矮站了數十個人。
當先一貴公子模樣的人臉色慘白,腳下輕飄,顯是重傷未愈,正是前日被若雨打得人事不知的金國王爺完顏軒。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完顏軒身後並列著兩人,一個身披紅袍、極高極瘦,身形似竹竿一般的藏僧,其人卻生了一個大頭,太陽穴處暴突,便似頭上兩邊各生了個肉瘤一般。
藏僧旁邊是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藍衫大漢,這藍衫大漢雙目開合間似有綠焰射出,陰森可怖,環顧間,群豪皆不敢與其對視。
完顏軒帶頭走到主廳,向身後二人道︰「法王、隗門主,我給您二位老人家引見中原幾位大名鼎鼎的少年英雄……」
李丘平早已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完顏軒身後二人的威脅只怕還在狼神之上,他向若雨和狄戈打了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全神戒備。
那藏僧與藍衫大漢各點了點頭,完顏軒道︰「這位是刺殺過咱們鄭王的李丘平李少俠,這位是狄戈狄大俠,也即是丐幫現任幫主,那位是武當派杭天昊杭少俠,尚兄就是敗在杭少俠的手中。」那藏僧听到「杭天昊杭少俠」六字,雙目一張斗然間精光四射,在杭天昊臉上轉了一轉,重又半垂半閉,對李丘平和狄戈卻似不放在心上。
完顏軒朗聲說道︰「這位是西藏聖僧,人人尊稱大日法王,這位是百毒門的掌門,隗不殘隗門主。」
完顏軒這幾句話說得甚是響亮,滿廳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眾人駭然相顧。大日法王是何許人,眾人大多不知,但這隗不殘無論在金國還是宋國都享有極盛的凶名。據說,這隗不殘不但武功已凌絕頂,用毒之術更是登峰造極,當世唯有溫家家主或可與其並肩。隗不殘一生殺人無數,卻從未有人制得住他,便是有些武功高強于他的人,亦是栽在其毒功之下。
李丘平一方與完顏軒擂台比武,唯一輸的一場就是敗在了百毒門弟子的手中,那百里威的武功遠不及杜青峰,卻能在不知不覺中讓杜青峰中招,當時場中除了溫瑜竟無一人察覺,這等毒功委實可怖。
眾人得聞其人竟是隗不殘,第一件事就是運氣自查,看看有沒有中毒。
「二位前輩好。」李丘平率先向大日法王和隗不殘抱了抱拳,轉而又對完顏軒說道︰「前日比武未畢,咱們已經勝了四陣,想來閣下必已帶了高手前來,這就請派人吧。」
完顏軒還未答話,隗不殘在一旁道︰「不必派別人了,余下幾陣就由本門主和法王接下。」
李丘平嘿然一笑︰「哦,隗門主和法王也是王爺所說的年輕俊彥麼?敢問二位貴庚?」
「本門主和法王願意陪你等一干人過招,那是給你們面子。年輕人若是害怕,盡可以找你的長輩來,咱們等上兩天,卻也不妨。」隗不殘昂首說道,仿佛還佔了天大的道理。
「呵呵,原來是這樣,看來咱們還真要感激前輩給這個面子了!咱們不敢讓前輩久等,請長輩就不必了。不過前輩身份超然,丘平一人與前輩過招未免不敬,這樣吧,為了表示對前輩您的敬意,就由丘平、狄幫主以及若雨姑娘與您過過招吧!」
李丘平說完,狄戈和若雨便走上前來,與他並肩而立。
隗不殘吃了一驚,這三個人的深淺他一個也看不透,若是單打獨斗,憑著本身武功以及鬼神難測的用毒手法,他自信可操必勝,但三人齊上,他可就沒有把握了。
隗不殘自以為已經極高的估計了李丘平三人,殊不知還是判斷錯誤。以這三人的武功,他何止沒有把握那麼簡單,便是當今最厲害的高手如無量真人或者宗唐,對上了李丘平三人的聯手,亦是敗亡的結局。
隗不殘雖然臉厚,渾不似一派掌門的風度,但他說話間頗有些目中無人的味道,隗不殘用毒的功夫確實可怖,無論對大宋的武林還是軍隊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李丘平看準機會,便以言語捧他,若是其人當真如此狂妄,三人就打算一舉將其擊殺,滅掉金國武林這重要的一脈。
哪知隗不殘並不上當,搖頭道︰「不妥,比武自然講究單打獨斗,本門主還是那句話,你們若是害怕,就去找你們的師長,咱們也按規矩等兩天。兩天之後,若是你們沒有人手,就當是你們輸了,咱們也自然有人將這個消息通告天下。」
「哈哈哈哈!」
隗不殘怒道︰「有什麼好笑的?」
李丘平搖搖頭,嘆道︰「原來堂堂金國百毒門的掌門人,竟然只是個強詞奪理的無賴,可嘆,可嘆!」
隗不殘昂首冷笑,卻不接言。
隗不殘面厚心黑,年輕時曾屢逢大敵,靠了一張厚臉皮,往往說得對方頭昏腦脹,就此轉敗為勝。此時雖成名已久,卻仍是不改習慣,完顏軒一方要連勝四場方可轉敗為勝,別說金國,就是找遍天下,也不可能再尋出這樣的四個年輕高手。
隗不殘听說詳情後,便與大日法王一起,欲以他拿手的手段力挽狂瀾。大宋國前輩高手中能勝過他的不知凡幾,但隗不殘早已經暗中派人調查,揚州周圍卻並沒有能夠打敗他的成名高手存在,所謂的給李丘平一方兩天時間請前輩師長,只不過是故作大方罷了!
「也好,就依閣下的規矩,咱們天朝上國,和閣下這種人說道理,確是對牛彈琴了,這一陣就是閣下出手嗎?」李丘平接著說道,這次卻連前輩兩字也省了,直接便稱為閣下。
隗不殘心中惱怒,道︰「不錯,這一陣就由本門主來指點你們,小子,你可要先來試試?」
李丘平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說道︰「當然,既然是閣下上場,丘平自然要奉陪,不過丘平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望門主你應允。」
隗不殘听到「請求」二字,嘿然一笑,道︰「比武切磋,傷殘在所難免,本門主盡量留手就是了。」
隗不殘話音方落,廳中已有不少人心生鄙夷,有人就叫了出來︰「怕死就不要上,沒的丟了咱大宋武林的臉面,李少俠……」
那人將一個俠字拖得老長,諷刺之意溢于言表。李丘平轉眼一掃,只見說話的正是那魏青,而各個席位上都有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李丘平心中一凜,一個年輕的俠士,在江湖上竟然如此的得不到信任,看來自己和莊子柳還是想得太過簡單了。
眾人只憑眼前听到的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以及敵人的一番會錯了意的言論,就已經判定了李丘平是貪生怕死之人,而全然忘記了他以前的事跡,難道刺殺完顏宗弼、援助順昌城,那是怕死之人可以做到的麼?
而且,隗不殘強詞奪理,群雄並沒有反應出太大的憤慨,李丘平只是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反而激起了眾人極大的不滿。那感覺,就好像隗不殘才是他們的盟友,而李丘平卻是他們的敵人一樣。
不過還好,李丘平並未在五岳派以及各大名門的弟子眼里看到這樣的意思,否則,李丘平真不排除自己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可能。
那並不是一幫蠢人,魏青更不是在有目的的造謠,而是他們下意識的希望李丘平就是這樣的人。李丘平太年輕、太搶眼,于是就反而不能被尋常的人所接受,所謂的內爭就多是因此而來。妒忌,亦是推動華夏歷史車輪轉動的一個重要動力。
李丘平強壓心中不快,對隗不殘說道︰「與門主你交手,說什麼點到即止那自然是不合適的,想來門主就是躺在地上,也有取李某人性命的法子。所以李某人的意思是,咱們這比試,不死不休,人未死,旁人不得插手,閻王爺就是證人,不知門主可肯應允否?」
「啊!」眾人都吃了一驚,這才知道誤會了李丘平,隨即又省起李丘平以往的事跡,先前懷疑他的人包括魏青,頓時間都默不作聲。
隗不殘一怔之下,臉色鄭重起來,李丘平這麼說話,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但此時已經由不得他退縮……換了其他的高手,隗不殘自然可以憑著一張厚臉皮推月兌拒絕,但他對李丘平本來就有以大欺小之嫌,李丘平邀其決戰,任他再是臉厚亦不容逃避。
隗不殘緩緩自懷中取出了一藍一紅兩柄短劍,點頭說道︰「好!就依你的意思,不過不妨提醒你一下,本門主隨時可能施毒,你可要小心了!」
李丘平一哂,不再理他,轉而對園中群雄抱了一拳示意,卻不說話。
莊子柳指揮家丁,挪開酒席,在大廳上空出七八張桌子的位置來,更添巨燭,將廳忠心照耀得猶如白晝。
「李兄弟,使力搶攻,這隗不殘非同小可,不可有絲毫大意。」溫瑜遞給李丘平一顆淡紅色的珠子,接著道︰「這是寒家特制的‘護心丹’,本身不能解毒,但無論中了什麼奇毒都能暫時護住心脈,絕不至毒發無救。」
「多謝溫兄。」李丘平點了點頭,隨即抽出憑欄問,走入空地,而後對著隗不殘說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