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丘平正自凝神傾听,廟外已傳來一聲冷笑,道︰「至識老和尚在麼?」
李丘平一凜,這人來得好快!
老和尚面露苦笑,道︰「至識已經恭候大駕多時了。」
廟外冷冷聲音接道︰「你出來送死,還是我進去取你性命?」
至識大師輕輕吁了一口氣,不溫不火的說道︰「我老和尚懶得走動,要取老衲的性命,還是你自己進來吧。」
廟外人冷笑一聲,道︰「我苦等十年,重到了此地,難道還差這區區數步之路?老和尚,你準備好受死了麼?」
至識大師哈哈一笑,道︰「女施主,你不用一個勁的發威,我老和尚要是害怕你那些怪蟲妖獸,還會早來此地恭候麼?」
一聲怒喝響過,但見人影一閃,廟中陡然出現了一個銀發蕭蕭的黑衣老嫗,那是一身黑而閃光的衣服,紅燭照耀之下,閃動著奪目的光輝。其人面如滿月,目如銅鈴,身軀高大有如男子,手執一根鳩頭杖,兩肋間,各掛著一只革囊。
只听她冷哼一聲,接道︰「老禿驢,老身要打落你一口牙齒,割了你胡說八道的舌頭。」至識大師點了點頭︰「十年了,且看看你又尋到了什麼洪荒異物,老衲倒是要見識一下。」
黑衣老嫗冷電般的目光掃過李丘平二人,皺眉道︰「老禿驢怎麼越活越回頭了,竟然還請得有助拳之人?」
「阿彌陀佛!」至識宣了一聲佛號,道︰「武林之世,能為老和尚助拳的人,屈指可數,今天老衲得遇英才,這兩位確是有資格與你我並論的後起之秀,但人家只不過也是約會于廟中,不巧的是,剛好踫上了咱們的約會之日,老和尚只怕還請不動這兩位高人,如之奈何!」
黑衣老嫗冷然一笑︰「既是如此,兩位這就請便吧,老身不想傷及無辜。」
連城與李丘平的話剛說了一半,黑衣老嫗若是客氣的請二人離開,二人雖然有些好奇,說不定還真的走了,這類江湖恩怨本來就莫名其妙,牽涉進去毫無意義。但是那老嫗說到「不想傷及無辜」,連城便立刻收起了離開的想法,這種話向來都是他跟別人說,幾時卻有人和他說過了!
連城冷冷的道︰「老婆婆只管動手,咱們是外人,自然兩不相幫,要說傷及無辜,嘿嘿,難道咱們是死人麼!」
連城言罷又轉而對李丘平說道︰「你方才說民心不可用,這又有何足道!只要擊潰了趙氏的軍隊,打破了臨安,那時改天換日,哪輪得到那些愚民來說話!」
李丘平本來正看著那老嫗,聞言點頭道︰「話是不錯,百姓們雖然有忠君愛國之心,但若天日已改,他們的確也不能怎麼樣。不過,要擊潰趙氏的軍隊,打破臨安,不知連幫主你的兵源何來,糧草補給何來?難道就靠你君臨幫的那點人手麼?恐怕連一戰猶未足夠吧?便是立刻給你幾座城池,在百姓離心的情況下,君臨幫能控制得了麼?這些問題,連幫主你可已有具體籌劃?」
連城傲然道︰「這個當然,連某人綢繆已久,豈能連這些問題也沒想過!不過這個事已經說到了我君臨幫下一步行動的核心計劃,其中牽涉甚廣,除非你即刻應承加入,否則恕連某不能明說了。」
李丘平嘿然一笑︰「下一步的行動?嘿嘿,連幫主即使不說,在下未必不能猜到一二。」
「哦,這倒要請你指教了!」連城眼中閃出一絲精光。
李丘平與連城自顧說話,渾然不將那黑衣老嫗放在眼里,那黑衣老嫗起先怒意勃發,幾句下來卻是越听越驚,這二人竟然是在談論反宋事宜!
江湖人歷來不將朝廷放在眼里,談話間嬉笑怒罵那是常事,而像這般公然商量起兵造反、改朝換代,卻依然是大忌諱!
黑衣老嫗年已古稀,連城這般人物別說見,連想都沒想過。
黑衣老嫗存了些許敬畏之心,便也不敢太過無禮,冷哼了一聲,說道︰「好!二位既然自恃,那就生死莫怨了!」她不再理會二人,轉而對至識道︰「老禿驢,要老身先出手麼?」
至識大師垂目道︰「不錯,老衲想瞧瞧,你又弄到了什麼稀奇古怪之物。」
黑衣老嫗冷哼一聲,道︰「老身一出手,怕你老和尚就沒有還擊的力量了。」
至識哈哈一笑,道︰「老和尚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之心特重,就算是因此而見了佛祖,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
黑衣老嫗冷哼一聲,道︰「話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
黑衣老嫗一開口,李丘平便也停止了與連城的對話,二人皆感好奇,黑衣老嫗究竟帶有什麼事物,竟然能夠傷害到一個超強的高手。
李丘平心中暗道︰「這兩人對答之間,雖然是充滿了仇恨的意味,但話未說絕,似乎兩人之間,還有著未盡的情誼。」
但見那老嫗伸手從左肋革囊中,取出一個玉盒,緩緩打開,燭光下金影閃動,飛起了四只金翅的怪蝶,八只金色大翅扇風,繞殿飛舞。
黑衣老嫗道︰「老禿驢,你一向自詡見多識廣,可認得出這是什麼?」
至識哈哈一笑,道︰「這個嗎?不稀奇,不稀奇,和尚三十年前就見過了。」
黑衣老嫗冷冷說道︰「你在哪里見過?」
至識道︰「苗疆!」
黑衣老嫗道︰「你如真的知道,為什麼不說出它的來歷?」
至識道︰「老和尚既然識得,自然能叫出它的名字,這是苗疆出產的八毒之一,描金蝶,苗疆金蝶,身堅如鐵,口中毒液,潰肌化血,翅上毒粉,沾身如貼,子不見午,立見佛祖。」
黑衣老嫗冷笑一聲,道︰「你倒真有幾下子啊!」
至識道︰「夸獎,夸獎,老和尚活了八十三載,看了七十余年的書,天下豈有能難住我老人家的事情!」
黑衣老嫗收起玉盒,盤旋飛舞的四只金蝶,卻是越飛***越大,直將李丘平二人和至識一起,都籠罩在內。
李丘平與連城均是不動聲色,暗自里卻已凝神戒備。至識已經將這描金蝶的特性說得十分清楚,說這怪蝶身堅如鐵,未免夸張,以二人的武功,怎麼也不會放在眼里,就算是真鐵,亦是捏圓搓扁任意為之。但說到劇毒,就由不得兩人不全神戒備了!事前已經說過了兩不相幫,那描金蝶並未侵犯二人,此時卻也不好貿然出手。
黑衣老嫗伸手探入革囊,又取出一個金色的袋子,張開袋口,飛出來一群長約一寸的白色蜂鳥,那蜂鳥忽閃來去,進退如電,以李丘平的眼力,亦僅能勉強看清。
李丘平暗中數了一下,那蜂鳥共有一十二只。
黑衣老嫗道︰「老和尚,識得這個麼?」
至識大師臉色忽然轉變得十分凝重,道︰「閃電蜂?」
「哼哼,你倒識貨得很!」黑衣老嫗冷哼道。
至識大師沉聲道︰「閃電蜂都被你弄到手了,看來你花的心思不小!」
黑衣老嫗臉上泛起一片得意的笑容,但不過一閃而逝,道︰「至識你可是怕了?」
至識大師搖頭道︰「就算金蝶、閃電蜂二物並襲,也未能傷了老衲……」
黑衣老嫗不待他說完,搶道︰「那就再加一種如何?」
至識大師雙掌合什,眼皮微垂︰「好吧,你抖出壓箱底的東西吧,試試這些怪物,能不能要了老衲的性命。」
黑衣老嫗果然又伸手從革囊中模出一個半尺長、四寸寬的木盒。這一次,她執在手中,卻不肯一下子打開,臉上是一片冷森的殺氣,道︰「老和尚,你見過這木盒子麼?」
至識大師看了幾眼,搖頭道︰「一個木盒,談不上什麼來歷,老衲想來用不著多費心思。」
黑衣老嫗微微一笑,有些洋洋自得的說道︰「老和尚,老身終于把你難住了是麼?看了七十余年的書,連這麼有名的東西都不認識,還胡吹什麼大氣?」
這黑衣老嫗語帶調侃,卻是有些刻薄了。她拿出來的東西李丘平一樣都沒听過,更別說認識了!這個時代又有多少書籍,能讓人看上七十年的?至識大師連續認出兩種異物,淵博的知識已經很是讓李丘平佩服了,一只舊木盒,又沒有什麼特征,認不出卻有什麼奇怪的!
至識大師卻道︰「笑話,那只不過是一只陳年鐵木做的盒子罷了,和尚第一眼就認出了它,陳年鐵木不過堅硬一點罷了,卻有什麼可說的了?」
黑衣老嫗放聲笑道︰「老和尚,原來,這世上也有難得住你的事情。不錯,這是一只鐵木盒子,但名貴的是那盒子里面的東西。老和尚,這是特制的盒子,這木頭也是天下最堅固的木頭,它堅逾精鋼,世間也只有這一種木頭,才可以養得住這種口齒如鋼、無形無影的動物。但可惜,你如真是淵深廣博,早該看出來這是什麼東西了。」
至識大師心中一動道︰「隱形鼠?」
黑衣老嫗道︰「不錯,這便是已經滅絕了的洪荒異獸,隱形鼠!」
至識大師嘆道︰「看起來,這次你是必取和尚的性命才甘心了。」
黑衣老嫗道︰「和老身做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不過,咱們相識數十年,交過三次手,念在這點情份上,老身網開一面,給你另一個選擇。」
「阿彌陀佛!」至識大師道︰「好!你說出來听听看,如是條件不太苛刻,和尚也許可選擇一下。」
黑衣老嫗昂然道︰「你跪在地上,給我磕兩個頭,我就饒你不死。」
「阿彌陀佛,出家人只拜佛祖,便是當朝皇帝,咱們也是不跪的。老衲的頭,你受不起!」至識大師搖頭道︰「不必再說了,你這就出手吧。」
黑衣老嫗冷笑道︰「老和尚,你算過賬沒有?一個人一生中可以磕上無數次頭,但卻只能死一次,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出家人早已無生死之念,你出手吧,不過老衲肯定不會束手待斃,你這幾樣東西來之不易,對付這些東西老衲唯有出盡全力,其中傷損難免,你也要慎重考慮一下。」
黑衣老嫗搖頭道︰「看來一個人命中注定要死了,誰也沒有法子留住,你受死吧!」
也不見那黑衣老嫗有所動作,四只金翅的怪蝶忽然一齊向至識大師急撲。李丘平看得清楚,那金蝶飛行中有極細微的金色粉末灑落,瑰麗異常。
至識大師右手拂動,自袖底卷出一股罡風,迎了上去,四只金蝶,吃那罡力一震,斜斜向一丈外地上落去,「波」的一聲輕響,兩只金蝶竟然雙雙跌落在地上。
黑衣老嫗冷哼一聲,道︰「老和尚,你的般若真氣,似是又有了進境。」
至識大師正要說話,但是那四只跌落在地的金蝶,雙翅扇動了兩下,突然又飛了起來。
連城吃了一驚,他閱歷遠勝李丘平,早已猜到眼前這至識是何許人物。至識雖然年邁,但武功不會在他之下,般若神功更是少林派最難練成的絕技之一,威力奇強,至識這一下竟然連幾只蝴蝶都擊之不死,而那黑衣老嫗還夸他「又有了進境」,當真是讓人既感好笑,又覺得不不可思議!
所謂擒賊先擒王,但至識大師不知何故,只是對付那怪蝶,卻並不向那黑衣老嫗出手。只見那黑衣老嫗面色鄭重,口中念念有詞,右手突然一揮,閃電蜂振翼而起,在空中盤旋一周,以疾如流星一般的速度,直向至識大師沖了過去。
至識大師雙手連揮,一片罡風,自掌涌出去,那十余只閃電蜂被強猛的掌力,震得身軀搖動,向後退出一丈多遠,但那些閃電蜂頑強異常,退了一陣之後,突然又向前沖來。
至識大師一皺眉頭,道︰「好堅硬的鬼鳥。」右手一揮,又是一掌拍了過去。
這一掌,力道似是不強,一股柔和的掌風飛了過去,但那蜂鳥一和那柔和的掌力接觸,立時向後退去。表面上看,那掌力不見力道何在,但擊中了蜂鳥之後,卻突然發揮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維摩掌!好精純的掌力!」連城在一旁輕聲贊道。
但那蜂鳥體積很小,兩個透明的蜂翼又很大,身體所能承受的力量很小,雖然受到那奇異的力量震動,但仍然未被震落。這一掌籠罩的範圍不大,雖然阻擋了三只蜂鳥向前的沖奔,但另外四只閃電蜂,卻分由兩側乘虛而入。
閃電蜂疾若迅雷,一閃之間,已到了至識大師身側。至識大師面帶微笑,右手屈指一彈,一縷疾風飛過,正彈中當先飛來的一只蜂鳥之上。
那蜂鳥被指風彈中,飄然落地,著地前尸體轟然炸開……
至識大師一指擊斃了一只蜂鳥,但另一只閃電蜂卻已經到了他的右側面頰,此時,至識大師再想回手出擊,卻已然來不及了。
但見寒芒閃動,一道冷鋒,掠面而過,劍光過後,那飛近至識大師面前的一只蜂鳥,被整整斬作兩段。
至識大師雙手已收了回來,指彈掌劈,片刻間,擊斃了七只蜂鳥,黑衣老嫗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嘯聲,余下的閃電蜂全都飛了回去。
黑衣老嫗手按木盒,轉向李丘平二人,森然道︰「年輕人,這是何意?」
憑欄問光芒閃爍,李丘平輕扶劍身︰「沒有什麼意思,在下情不自禁而已!換了您與大師易地而處,在下也是一般的作為。」
黑衣老嫗大笑︰「哈哈,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在老身面前說起這一套來了,老身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休要和老身說什麼俠義的大道理,你還沒有這個資格。老身問你,方才你們不是還說了兩不相幫麼?江湖中人,信義為先,難道你們說的話都是放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