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蘇細看了那金鎖一遍,道︰「此物有何出奇?」
樂辰道︰「此物是在下幼時,家父贈予在下的,內中藏了全家人對我的期望。可是當我傷痛難平,緬懷雙親,打開金鎖之時,其中的短箋上卻是空無一字。」
「哦?」還蘇道,「那又如何?或許你的家人對你體恤溺愛,原本就沒有期望。」
樂辰道︰「你說得不錯,的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可是那樣的話,他們根本不必告訴我此事,因為有朝一日,我終于會打開金鎖,那時候看見父母竟然對自己沒有期望……這對我來說,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以我對父母的了解,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那麼,短箋上何以竟沒有字句?」樂辰說著,轉頭望向了還蘇。
還蘇不動聲色,道︰「願聞樂公子高見。」
樂辰道︰「方才已經說過了,凡我心中有的,幻境中必定也有,我心中無的,幻境中就未必有了。我雖然知道金鎖的故事,但對于短箋上的內容卻一無所知,神樞幻獸無法感應幻化,因而留下了白箋一張。其實本來也不至如此,因為神樞幻獸可以根據我的以往經歷,心中親情來加以幻化,可是我驟見雙親罹難,萬念俱灰,心中空無一物,神樞幻獸全無依托,無法可施,所以才會留下一張無字短箋。」
「听起來也有幾分道理。」還蘇說道,「可是這終歸都是你的推測,完全無法證明你身處幻境,更無法證明我是這幻境的主人。」
樂辰道︰「假若我是身處幻境,那麼姑娘即使不是幻境主人,也必定跟幻境之主大有淵源,道理是一樣的,因為姑娘所說的種種,例如神樞幻獸的由來,在下根本聞所未聞,如何能自我心上幻化?如若並非化自我心,那便真是來自姑娘,什麼人能在這幻境里論及非幻之事?姑娘的身份,已經不言自明了。」
還蘇道︰「公子所說,是設若我等身處幻境之中,樂公子要怎麼證明此立論?」
樂辰道︰「證明此論,的確不容易,然則幻化于心是此境不可破之處,卻也是此境可證之處。樂辰點了自己數處穴道,然後澄神靜心,默念原路,于一夢中返回,來尋姑娘。我身不能動,然而神樞幻獸只應我心,由是我仍舊跋涉至此,得見姑娘。倘若眼前的還蘇姑娘乃是事實,那麼試問我動彈不得,怎生來到此地?由此可見,樂辰此刻所見,只不過是幻中之幻罷了。」
還蘇道︰「此刻或許是幻境,你來時卻未必,設若彼時是真,之前亦是真,此刻你于一夢中見我,有何不可?」
樂辰道︰「不錯,的確可能。只不過來時若非幻境,樂辰墜落高崖,又怎會毫無傷?其實也不緊要,在下來時,自點的都是死穴,倘若彼時是真,那麼片刻之間,在下就會一命嗚呼,想來神樞幻境是真是幻都與在下沒有關系了吧。」
還蘇道︰「你為了證明身處幻境,竟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樂辰嘆道︰「倘若彼時是真,樂辰雙親已殞,再偷生世上也沒什麼意思,況且要破幻存真,解開這絕世疑難,冒些風險也無可避免。」
還蘇聞言默然不語,片刻後一聲輕嘆,道︰「你能夠想到這些,已經難能可貴,天資悟性都是上上之品,但你證明幻境的方法存有重大缺陷,以幻證幻,實已陷入魔道,凶險萬分,輕則傷身害命,重則為禍人間,樂公子,不可不慎啊。」
樂辰道︰「還蘇姑娘,樂辰如何不知道此乃旁門左道,然而此幻境應心而生,動念必假,要想當真離開此地,定需修煉到持本忘形,色空無相的至高境界,以樂辰的資質,窮盡畢生之力也未必能成,何況眼下這一時半會?姑娘的關心,樂辰銘感于心,只不過樂辰鋌而走險,妨害的也是自己的性命,卻如何來的為禍人間?姑娘所言,倒令樂辰惶恐了。」
還蘇沉吟不答,又片刻後,緩緩說道︰「听公子的言語,倒還知道道之所存,智慧猶朗,入魔不深……也罷,我們終歸是有些緣分,就讓我把種種原委一一道來,以助你解開心魔吧。樂公子,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現身見你?」
樂辰茫然搖頭,道︰「在下不知,請姑娘明示。」
還蘇道︰「只因你是‘陣’門後人,我與你先祖頗有淵源,所以現身一見,不至負了故人。」
樂辰聞言,一臉迷惑,遲疑道︰「‘陣’門……這……」
還蘇道︰「‘陣’門與‘斗’門一般,皆成于上古炎黃之時,‘斗’門祖師姬頡華,乃黃帝宗親,‘陣’門祖師姜仲禹,則是炎帝同族,他二人臨危受命,力戰群魔,澄清宇內,為人界蒼生立下不世奇功。‘斗’門以武技法術,戰勝之道為本,‘陣’門則以列物排形,神謀鬼斷為根。我與你先祖姜仲禹便識于那亂世之中,細算來,只怕已經是近千年前的事了。」還蘇說罷,幽幽一嘆,默默無語。
樂辰深為詫異,囁嚅道︰「姑娘……不是……前輩,這麼說來,你……已在人世輾轉千年?光陰荏苒,滄海桑田,可瞧你的容顏,也不過十七八歲……」
還蘇淡然一笑,道︰「恰如公子所言,佛心慧,千年亦如一霎,況且還蘇千年來際遇坎坷,幾世為人,公子又是于神思中見我,凡胎,未必是這般模樣了。」
樂辰道︰「前輩修行千年,早已褪去凡胎,洞明大道,樂辰無知,兀自迷于虛形幻象,倒教前輩見笑了。先輩澄明通玄,但今日也是初次見到在下,樂家世代以經營花圃為生,與‘陣’門豪杰並無半點瓜葛,前輩何以認定在下是‘陣’門的後人?」
還蘇道︰「‘陣’門與‘斗’門不同,‘斗’門可以廣招弟子,選育英才,‘陣’門傳人經營四方,建陣立象的能力卻是與生俱來,父子相承,凡‘陣’門後人,頭面上必有方形陣紋,你的陣紋藏于左面鬢間,那便是你身份的鐵證。」
樂辰聞言不由自主地模了模自己的左邊鬢,暗忖道︰「這個方形紋印從小就有,娘親總是慶幸它藏于中,沒壞了我的樣貌,想不到竟然有這般來由……且慢,我從不曾見過爹爹頭上有相似的紋印,莫非他也跟我一般,是藏在中的麼?」
樂辰沉吟不語,卻听得還蘇又道︰「你無需疑惑,你‘陣’門後人皆有掩蔽心神的潛力,若得喚醒善用,便是神樞幻獸也不能察覺你的所思所想。你自閉穴道,于一夢中來見我,此事便將我瞞過了。我感你心意,只道你原路返回,來辨真幻,卻不料你以幻證幻,另有籌謀。具此能力者,必為‘陣’門後人,絕無可疑。」
樂辰道︰「听前輩所言,樂辰似乎並沒有猜錯,前輩就是這幻境的主人。」
還蘇搖頭道︰「我並非這幻境之主,先前我已說過了,這神樞幻境是來自神樞幻獸,還蘇只不過是因為長居此地,久病成醫,漸漸領悟了如何感人心意罷了。樂公子,如今你已知曉自己的身份,你‘陣’門弟子,生生世世注定躲不開魔道之爭,只因你們身具‘陣’門業力,一旦入魔,便禍及蒼生,還請樂公子千萬謹慎,莫要行差踏錯,墮入萬劫不復之境啊。」
樂辰躬身一禮,道︰「多謝前輩教誨,樂辰自當謹記于心。樂辰的兩位朋友,剛剛繼承了‘斗’門衣缽,也都失陷于這幻境之中,時候長了,只怕會有凶險,還請前輩體恤,指引我們出去吧。」
樂辰話音未落,忽聞厲嘯盈耳,北都鬼王如在身畔,狂笑道︰「小畜生,你已無路可逃,立即下跪求饒,某家便留你一個全尸,如若不然,定將你剝皮抽筋,剁成肉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