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醒過來,身上全是汗,臉上全是淚。
那是夢,是夢。
那不是現實,和真實不一樣,只是夢的惡作劇。
她在紅眼,還在紅眼,她知道。
可即便知道,還是怕。
她沒有辦法再睡著,只能下床來回踱步。
外頭風很大,雨很大。
這沒什麼,她告訴自己,她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已經離開游戲了,文森也已經死了,他死了,她親手殺了那個卑劣的王八蛋。
天上,突然打下一記響雷,她嚇得渾身一僵,整個人站在原地不敢動。
風在刮,雨在下。
她緊緊環抱著自己,無法動彈。
她當然可以動,她可以,這沒什麼好怕,可是眼前好黑,風雨聲,就像在游戲里,就像她第一次被迫殺人的那一夜。
閃電又閃,雷聲跟著轟隆而來,她在那瞬間蹲了下來,遮住了耳。
剎那間,仿佛又听見,游戲中那些無辜者的哭叫。
救我!不要啊!別殺我!
艾麗斯!艾麗斯!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別叫了,別再叫她了,她得救她自己,她必須救她自己啊!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雙耳,卻擋不住那些風聲、雨聲,和那驚雷閃電,還有他們與她們的慘叫。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熱淚奪眶,她在慌亂中,試圖開燈,卻找不到方向。
你想死嗎?!不能開燈,開了燈就會被發現了,你想加入那些獵物嗎?
文森冷酷的聲音響起,警告著她。
不,那王八蛋死了,他死了!
她不理會那男人的聲音,在地板上模索著,試圖找到牆壁,但電光再閃,雷聲又響,人們的哭叫不斷在她腦海里回響,她嚇得縮成一團,想繼續找開關卻怎樣也找不到。
黑暗中,過去與現在重迭著,狂風暴雨里,她分不清方向,辨不明身在何處。
不,她沒有瘋,她只是被嚇到了,她分得清楚現實與虛幻,「ain說過她得冷靜下來,她可以冷靜下來,她只是需要……需要……
阿峰。
她需要他,她想去找他,門一定就在某個地方,她只要鎮定下來就能發現,能看見,她試著起身模索,但是閃電又亮,雷聲又響。
她必須躲起來,躲起來才不會被發現。
保命的本能,讓她又縮回原位。
然後她撞到了床。
是床。
想起床邊有電話,她七手八腳的爬過去,抓起電話,卻因為沒拿穩,讓它掉到地上,她慌張的下地模索,好不容易找到了它,按下一個早已熟記的內線號碼。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
听到他的聲音,她喉頭一哽,淚水在瞬間奪眶。
「阿峰……」
電話那頭,傳來她微弱的啜泣聲。
他嚇了一跳,跟著就听到她顫抖著,用好小好小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開口要求。
「拜、拜托……你‘你可……不可以……我沒……沒辦法……」
「我馬上過來。」
他掛掉了電話,下了床就快步跑到對門去,她的門鎖著,他沒有費事敲門,一腳踹開了那扇房門,沖了進去。
她房間里一片漆黑,他在第一時間開了燈,只見床上沒人,到處一片混亂,她的被子掉在地上,枕頭不知為何跑到窗邊,原該放著電話的床頭櫃倒在地上,無線電話上的話筒不見了,椅子也被弄倒,台燈也滾落在地。
起初他沒看到她在哪里,他以為她拿著無線話筒去了浴室,但浴室里沒有人,他正要開口叫她。
雷聲又響,他听見一聲驚嚇的悶喘。
他迅速在床邊趴了下來,看見她蜷縮在床底最深處,閉著眼,靠著牆,一手緊握成拳頭,一手緊抓著話筒,兩只手臂在眼前交叉,像是試著在對抗什麼,但恐懼仍讓她全身不斷顫抖,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她是如此害怕,整個人縮得如此的小,讓膝頭都抵到了下巴。
她那模樣,嚇壞了他。
那瞬間,知道他做錯了兩件事,他一不該掛她電話,二不該踹門進來。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早已被嚇壞,他的行為,只加深了她的恐懼。
他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啞聲輕喊。
「懷安。」
她渾身一顫,屏住了呼吸,卻止不住顫抖。
「沒事了,是我。」他伸長了手,但仍模不到她,床底下空間太小,他進不去,他考慮過把整張床挪開,卻怕這樣大的動作,會讓她受到更大驚嚇,所以只是用最平靜的聲音,開口要求︰「把手放下來,看著我。」
她沒有動,反而變得更安靜了,好像連顫抖都被強制停止,就像小動物被猛獸發現時,被逼入了絕境,試圖裝死求生一樣。
這一秒,心疼與憤怒一並上涌,他知道,這就是她過去在游戲中的樣子,這才是她當時真正的模樣。
在那種可怕的環境里,就算再怎麼厲害,也沒有人可以活得這麼久,除非學會躲藏。
藏起來,躲起來,直到殺戮結束。
她不是一直都那麼勇敢,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冷血無情,殺人不會手抖,踹人不會腳軟,她只是被逼成了那樣,被那些該死的家伙,逼得走投無路,然後才不得不反抗。
可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如這般驚慌害怕的躲著,屏息無助的藏著,擔心隨時都會被找到,被獵殺。
她不是獵人,從來就不是,那只是他們玩弄她的說法,她一直都只是個獵物。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恐懼與絕望、害怕與驚惶。
「懷安,」他喚著她的名字,道︰「你剛剛才打了電話給我,記得嗎?你叫我過來,所以我來了。」
幾不可覺的,她張嘴喘了口氣。
他凝望著她,啞聲要求︰「看看我,一眼就好。」
她依然沒有動,但他感覺到她的遲疑。
「一眼就好。」他低啞懇求。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的吸了口氣,終于偷偷挪開了遮擋著淚眼的手臂,露出了一只眼,在黑暗的床底下,偷看他。
「看,是我,阿峰。」他啞聲提醒她︰「你嫁過的那個笨蛋。」
淚水,瞬間盈滿她眼眶。
他試圖對她微笑,想藉微笑安撫她,卻因為心太痛而做不到,只能伸長了手,粗聲要求。
「過來,來我這里,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沒有動,不敢動,只是用那只飽含恐懼的淚眼看著他。
「相信我,」他喉頭微哽,再說︰「把手給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
眼前的男人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看起來很像阿峰,听起來也很像阿峰,但腦海里的聲音威脅著她。
不。要。相。信。任。何。人。
每個人都懂得背叛,信任他人,只會害死自己。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然後繼續逃跑,一直躲藏,直到遇見了他。
「相信我。」
男人耐著性子開口,再次懇求。
她好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怕所有的事情,到頭來終成空。
但他一直等著,伸長了他的手,要求。
「你知道,你可以依賴我。」
豆大的淚,從她眼眶里滑落。
他凝望著她,屏息等著。
只是在一起不夠,我想要更多。
他說,這麼說,真心要求過。
無法自已的,她抖顫的,放下了其中一只遮著臉的手臂。
你瘋了嗎?他會殺死你的!
她不理會腦海里那可惡的聲音,她想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死,她也願意。
可是,還是怕。
但男人沒有動,只是趴在地上,持續張開手。
阿峰看著她怯怯的、緊張的,把手朝他伸了過來,試著輕觸他的手。
這一秒,心口緊縮,讓眼眶也熱。
他不敢急,怕驚嚇了她。
她先是模著他的指尖,確定沒事,才顫抖著往前,再觸踫他的指根,這之中,她遲疑著,掙扎著,不時會停下,像是害怕他會消失,又像是擔心他會突然抓住她,所以隨時想縮回手。
然後她冰冷的手指,撫過了他因為練拳,變得比常人粗大的指關節,撫過了他比一般人,更加粗糙堅硬厚實的手掌。
她試探著,輕觸著,一點一點的模著,像是在確定什麼。
隨著那小心的觸模,他可以感覺到,她越來越安心,越來越大膽,直到最後,她終于輕輕把手放在他手上。
「阿……阿峰?」
他喉頭一哽,輕輕握住那只冰冷蒼白顫抖的小手,看著她,道︰「瞧,只是我,對不對?」
一聲細碎的啜泣哽咽從她唇邊逸了出來,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緊握。
他松了口氣,抓緊了她,小心的將她從床底下拉了出來,一把將她抱在懷里。
那短短的一秒,仍讓她僵住,驚喘,抖得像風中的小花。
他將她緊緊抱著,一再來回撫著她的背,啞聲保證︰「沒事了,你別怕,我在這里,沒有人會傷害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喘了口氣,再喘了口氣,然後伸手攀抱住了他,緊緊的抱著,將早已淚濕的小臉埋入他懷中顫抖的哭了出來。
風雨雷電,仍在呼號。
但,世界是亮著的。
那些虛幻的冰冷冤魂都已消失,被他溫暖的存在,驅趕散去。
他就在她懷中,在她眼前,踫得到,模得到,緊緊的環抱著她,一再低聲在她耳邊安慰著她。
她無法控制的哭了好久,但這男人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他只是就這樣打著赤膊,和她一起躺在地上,溫柔的將她環抱在懷中,親吻著她的額頭。
這男人的心跳、體溫、撫模、味道、親吻,就連他身上的汗水,他一切的一切都穩定了神經,撫慰了恐慌的心。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是當她終于止住淚水時,外頭風雨似乎也已漸歇,難以掩藏的恐慌與驚懼散去之後,疲倦、羞愧與窘迫緩緩上涌。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想也不敢松手,她繼續將臉埋在他懷中,吸著鼻子、閉著眼,听著他的心跳,依賴著他,卻也逃避面對他。
他也不逼她,也不說話了,就只是陪著她一起躺著,大手仍撫著她的背、她的發,始終沒停過。
這男人無聲的溫柔,讓心暖,眼又濕。
床邊的走道其實不大,後面就是衣櫃,床頭櫃還倒在地上,她知道身材高大的他,這樣蜷躺著並不舒服,也曉得他的肩背其實被櫃腳抵著,右肩那兒還壓著電話的主機,可他卻一點也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
她緊抱著身前的男人,知道她若不打算起來,他會一直陪著她這樣蜷躺著。
結果,到頭來,是對這男人的心疼,讓她終于鼓起勇氣,松開環抱著他的小手,試圖爬坐起身。
感覺她想起來了,他跟著她坐起,她垂著眼,仍不敢抬眼看他,只盯著他赤luo偉岸的胸膛,她在這時,才發現他不只打著赤膊,他根本就是全身赤luo,這男人向來不愛穿衣睡覺,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接了電話之後就沖了過來,所以才連個褲子都沒來得及穿。
淚水因此,又落了幾滴下來,他抬起手,輕撫她淚濕的小臉。
就在這時,她看見一條銀因為他抬手的動作,從他肩頭滑落,兩個被銀煉串在一起的銀色圓圈掉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它們在他黝黑的胸前晃蕩著,又白又亮,反射著室內的燈光。
那項鏈的墜子,是兩個圓圈,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些,被銀煉串著,依偎在一起。
她氣一窒,不敢置信的盯著那銀墜,心口在那瞬間被揪得好緊,渾身都熱了起來。
那是婚戒,他與她的婚戒。
還以為他取下來了,不戴了,誰知道,一直都戴著。
淚水,再次模糊了世界,但銀光仍在眼前閃耀著,反射著它們,將一切都變得好亮好亮。
無法控制的,她抬手輕撫他胸前那對戒指,它們被他的體溫熨得好暖好暖。
「你知道……應該知道……」
她听見自己沙啞哽咽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她不想說,卻無法不說,無法不再次提醒他、警告他。
「我把我的男人殺掉了……」
「那個雜碎不是你的男人。」他撫著她的臉,抹去她的淚,抬起另一只手,將她輕觸戒指的小手,壓在掌心里,壓在心口上,沙啞但堅定的宣告。
「我才是。」
她輕泣出聲,肩頭止不注顫抖,淚水狂奔。
「我才是你的男人。」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凝望著她哭紅淚濕的眼,道︰「我是你的男人,就像你是我的女人。當你答應嫁給我,當你對我用了心,當你願意冒險和我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人。當你逃跑了一輩子,卻寧願回頭面對那些獵人、燒了房子也想保護我,當你面對那威脅要殺了我的獵人,卻無法狼心拋下我離開,當你失去對人的信任,卻還願意把手交給我,你也曉得,你是我的女人。」
她听著他說的話,熱淚不斷滑落,只感覺他將她的手,壓在心上,壓得更緊,感覺他的心,隨著他說的話語,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敲擊著她的掌心。
他深情的凝望著她,語音粗啞的宣告。
「我們之間,這一輩子,再沒有別人,不可能再有另一個,如我對你這般,像你對我這樣的人。這里,沒有空位了,早被填滿了,你懂嗎?」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泣不成聲,哽咽道︰「我會殺了你的……我有可能……在睡夢中……把你誤當成獵人……」
「你不會,你不可能殺了我。」他告訴她︰「我不會讓你這樣做。」
「你沒有……沒辦法確定……」
「我可以。」他捧著她的臉,粗聲道︰「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如果我想,我就算不用手也能將你制伏。我不會死在你面前,不會被你殺死,若哪天我失手,真被你殺了,我也會帶你一起走。」
她震懾的看著他,只有心狂跳,只有淚滿面。
他看著她,斬釘截鐵的說︰「你是我老婆,活著是,死了也是。所以,你不需要再逃跑,不需要再躲藏,永遠都不需要再害怕,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我會保護你,我會陪著你,死了也做鬼夫妻。」
這男人是認真的。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要和她在一起,生死一起,做鬼也願意。
「你這笨蛋……傻瓜……哪有人……這樣……」
她淚如雨下,哭得無法說出完整的話。
「我們……我們只是……相親……」
「相親又怎樣?」他擰著眉,啞聲控訴著︰「你就是嫁給我了,我就是娶了你了。誰讓你哪個不挑就選了我?誰讓你把我嘴養得這麼刁?誰讓你把我從頭顧到了腳?誰又讓你不管春夏秋冬,無論冷熱,夜夜都讓我跨腳抱著睡覺?你這女人把我寵壞了,是要叫我去哪里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笨女人?」
這男人……這男人……真的好蠢……
她哭著,也抬起了手,撫著他滲冒出胡碴的臉龐,他額上糾結的青筋,他剃得好短好短的發,他熱燙的耳朵,問。
「你會……陪我一起?」
「我會陪你一起。」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吻去她的淚,貼著她的唇,嗄啞的道︰「我說過了,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
那時候,還以為,他是說說而已,是剛好踫巧,誰知道,他比誰都還要認真。
對他的感情,剪不斷,理還亂,然後才發現,是愛。
在這之前,她一直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直到現在,才敢相信,才敢面對,他眼中始終存在的情。
「你這個……傻瓜……」
淚水隨疼惜滑落,情不自禁的,她壓著他的心,撫著他的臉,昂首張嘴吻了這個跪在她面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