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竄的很急,濃煙滾滾,夾帶著濃烈的火油味。
展歡顏下意識的想要往外跑,然則才跑出去兩步就被迎面撲來的熱氣給頂了回來。
外面的大半間屋子整個兒籠罩在一片火光之中,火苗竄起,帷幔被引燃,瞬間連綿成了一片火海。
展歡顏的腦子里嗡的一下,臉色慘白,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全無反應,然後就听到外面院子里桃葉等人惶恐的哭喊聲︰「大小姐!快!走水了,快去報給老夫人知道。」
這個時候,不趕緊幫忙救火,去報給老夫人頂什麼用?等老夫人過來了,她都要早就被焚成灰燼了。
展歡顏一個機靈回過神來,知道外面的人指靠不上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外面的門窗上都給被澆了火油,一點就著,火苗還在沿著家具幔帳往里間蔓延。
展歡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四下里一瞥,借著火光看到放在床頭小幾上的水壺。
展歡顏心中一動,跑過去,揪過床上的褥子,把茶水往上面一潑,把被褥濡濕。
一壺水的分量有限,但也是聊勝于無。
火苗已經竄到了中間的雕花門下,展歡顏也容不得多想,將那褥子往頭上一頂就閉眼朝門口沖了過去。
然則才剛跑到半途,就听的 嚓一聲。
展歡顏的心頭一緊,腳下步子就不覺的停滯了一瞬,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卻是腕上一緊,被一股大力給強拽了回去。
被褥落在地上,身子往後退去的同時展歡顏清楚的看到半截燃著火苗的房梁從上面墜落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地面上斷成兩截。
可想而知,她方才要是沒能及時退開會是個什麼下場。
展歡顏的心跳瞬間停滯,一時間後怕的有些恍惚,然後就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時低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還不走?」
展歡顏一愣,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強行拽著往屋子里的另一頭退去。
後面的那扇窗子朝向花園,有人要對她下手,自然也不會留下這樣的漏洞。
不過彼時那整扇窗戶都被砸落在地,倒是露了一個缺口出來,只是周圍的窗框也被燒著了,火苗合著外面的風聲越演越烈。
北宮烈也是頭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素來冷毅深刻的眸底明顯透出幾分惱意,拉著展歡顏的手腕就要直接闖。
這樣翻窗而過,雖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也絕對是要灼傷的。
「等等!」展歡顏的心思飛轉,果斷的掰開他的手指,回去兩步撿起地上的被褥拖著快走到了窗下,扯了被子用力撲打窗框上的火苗。
北宮烈反應過來,馬上跟過去幫忙︰「我來!」
眼下也不是計較身份和面子的時候,展歡顏也不逞強,退後兩步。
北宮烈的動作較之于她要利落許多,三兩下就將窗框上的火苗給壓了下去,然後也不廢話,直接轉身雙手卡住展歡顏的腰將她送出窗外,自己也緊跟著翻窗而過。
前院桃葉等人的哭喊聲還隱約可聞。
北宮烈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不過去?」
展歡顏微垂了眼楮,眼底閃過一抹諷刺的笑意,輕聲道︰「我想靜一靜。」
北宮烈看她一眼,卻是什麼也沒說的遞了一只手過去道︰「走吧!」
展歡顏也不矯情,搭了他的手。
北宮烈攥住她的指尖用力往懷里一帶,然後就勢攬住她的腰肢,足尖點地飛掠而起,直接出了外面的圍牆。
外面夜風清爽,卻隨處可聞一股焦糊味。
前院的方向隱約可見展培和老夫人先後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北宮烈就拉著她走了另一邊。
許是幾次翻牆的功勞,忠勇侯府的構造他倒是十分清楚,三轉兩轉就帶著展歡顏去了花園深處的那座涼亭里。
是夜星光點綴,池子里的睡蓮開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綻放,清新雅致。
展歡顏皺眉站在亭子里,一聲不吭。
北宮烈站在她身後,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卻仿佛是能感知到她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蕭條的冷意。
這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是如何安慰,猶豫再三便是舉步走上前去,從後面將她輕輕攏入懷中困住。
展歡顏看著他圈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微微一愣,不解的抬頭看他。
北宮烈與她四目相對,被她看著,眼底神色略有幾分不自在,片刻之後才語氣僵硬道,「有點冷。」
說著就往旁邊移開了視線。
展歡顏忍俊不禁,雖然努力壓制著情緒沒叫自己笑出來,但是無可否認,這一刻郁結于胸的心緒瞬間就解開不少。
「嗯!是有點冷!」展歡顏道,很配合的靠在他懷里沒動。
夏日里的天氣,就是入夜也不不至于有多少寒意,可是這一刻能有一個人可以讓她來靠著取暖——
這感覺是真的不錯。
北宮烈見她這般溫順的模樣,心里反而有點不是滋味兒,手臂不覺稍稍用力收緊又將她往懷里挪了挪。
「怕嗎?」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疏冷之中又顯得醇厚而溫潤,「剛剛在火場里的時候,怕嗎?」
「怕有什麼用?」展歡顏笑了笑,「不過說不想死倒是真的。」
那樣的情形之下,說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這會兒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各自看著池子里的睡蓮沉默了下來。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過來?」過了片刻,展歡顏突然想起了什麼就開口問道。
「裴雲默離京之前著人遞了口信進宮,說他這次走的匆忙,要朕幫忙照料一下他的泰和樓。」北宮烈道。
泰和樓有劉掌櫃全權負責打理,哪里需要北宮烈去為這些閑事費心的?只怕裴雲默真正放心不下的,還是她,只是沒有想到北宮烈竟然就會為了裴雲默的一句囑托在意至此。
「這樣說來,我是托了表弟的福了。」展歡顏莞爾,想了想還是覺得好奇,就推開北宮烈的手臂從他懷里退出來,重新抬頭看向他的眉目道,「我之前問過雲墨,可是他給打了哈哈,如今陛下與我是不是也算生死之交了,恕臣女冒昧,您與我表弟——」
裴雲默是如何搭上北宮烈的關系的,展歡顏是一直都想不明白。
北宮烈看著她,並沒有馬上說話。
展歡顏也知道誘他開口的幾率不大,等了片刻就無所謂的聳聳肩,「是我的好奇心太重了,抱——」
「雲墨與朕,也是生死之交。」不曾想話到一半卻被北宮烈出言打斷。
他的話說的含蓄,但已經是一個明朗坦白的態度。
展歡顏大為意外,同時也更加困惑,不過北宮烈有難言之隱是肯定的,她也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遂也就沒有多問。
兩個人一直在夜幕中站了很久,直至過了大半個時辰展歡顏才整理了衣裙打破沉默道,「到這會兒火該是差不多被撲滅了,我得回去了。」
北宮烈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不過轉瞬即逝,只就點點頭道︰「去吧!」
展歡顏對他屈膝施了一禮,轉身走出了亭子。
北宮烈站在原地目送。
展歡顏走了兩步,沒听到身後的動靜不禁奇怪,就重新止了步子回頭。
「後天進宮的事,你不必有壓力。」北宮烈道。
話題突然就跑的有點遠,展歡顏的心里微微詫異,不過看著他沉靜如水般的面容便也沒再深究,只就點了點頭,重新舉步離開。
彼時的墨玉齋里已經亂成一片。
展培臉色鐵青的站在院子里,老夫人也是面色發白,神色焦灼的看著前面被大火包圍的屋子。
周媽媽和前院的幾個管事一起大聲嚷嚷著指揮救火,一直折騰了有半個時辰才勉強將火勢壓住。
府里的護衛踹開半殘的房門闖了進去,屋子里斷壁殘垣狼藉一片,還有星星點點的火苗閃爍,濃煙滾滾,燻的人眼淚不住的往外滾。
「趕緊的進去看看,大小姐有沒有事!」周媽媽焦急的吩咐,心里卻是清楚,哪怕火勢控制的好沒能燒到最里面的屋子,可是這麼大的濃煙也容易窒息,里頭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幾個護衛往屋里模索著尋人,老夫人心里自然也是明白展歡顏此時的情況不容樂觀,听到旁邊桃葉哭哭啼啼的聲音就是勃然大怒道,「哭什麼?還不給我把話說清楚了,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會著火了?你不是貼身服侍大丫頭的嗎?著火的時候你人在哪里?」
「老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桃葉倉皇跪下,抹著眼淚道,「按照慣例,今晚該是雪蘇在大小姐房里值夜的,可是雪蘇今兒個才剛出了院子,大小姐又用不慣生人,便沒叫人陪。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就會突然走水了,待到聞見動靜出來,這整個前門臉兒都就都已經燒著,進不去人了。」
雪蘇是臨時去了展培那里,展培的臉上便有些掛不住,目光一冷,對管家道,「到底為什麼會著火?」
「這——」管家猶豫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眼周媽媽的反應。
這里被人淋了火油,明顯是有人蓄意縱火要置大小姐于死地的了,周媽媽那麼精明的人肯定也看出來的,所以他才忍不住去試探周媽媽的態度。
然則周媽媽的神色如常,卻無半分開口摻和的意思。
管家遲疑片刻,就一咬牙道,「奴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是夏日里頭天氣燥,這也有些天沒下雨了。」
如果只是天災,那就誰也沒奈何了。
主要是在展培和老夫人看來,就算是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明著來縱火行凶。
展歡欣聞訊也趕來了,這時候才囁嚅著小心的上前一步,道︰「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險為夷的,祖母和父親先放寬心吧!」
展歡雪廢了,如果展歡顏再死了,那麼她就是展家唯一的女兒了,到時候絕對今非昔比,老夫人和展培便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了。
展歡欣的神色掩飾的極好,滿臉都是焦灼之意,可是眼底間或閃爍的光芒和隱隱發抖的指尖卻透露了她此時非必比尋常、激動不已的心情。
老夫人的臉色不見緩和,不多時就見里面的人出來。
「怎麼樣?顏兒她人呢?」展培提一口氣,連忙迎上去。
「侯爺,老夫人,都找遍了,大小姐不在屋子里。」那人道,神色凝重,「屋子燒了大半間,最里面因為房梁壓下來阻隔了部分火勢,損失不是太大,床上的被褥扔了一地,可是沒尋見大小姐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老夫人的聲音月兌線,尖聲道。
那人一臉苦澀,卻是不敢多說。
就著屋子里當時的情況來看,事發時候展歡顏應該就在屋子里,現在尋不見人,大約是她慌不擇路闖進了火場。
可是瞧著老夫人和展培的那個臉色,誰敢亂說話?
老夫人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重,身子晃了一晃,立刻就要暈倒。
「老夫人!」
「祖母!」
周媽媽和展歡欣兩個連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
听說屋子里沒尋見展歡顏,周媽媽的心里突然閃過一點異樣的感覺,眼珠子轉了轉便將老夫人交給其他人扶著,自己快步進火場轉了一圈。
屋子里亂糟糟的一片,周媽媽的目光敏銳四下掃了一圈,看到外間門邊的一堆瓦礫廢墟,然後視線再度延伸就落到斜對面的那扇窗子上停滯不動。
如果是換做府里其他小姐的屋子里出事,周媽媽絕對不會想這麼多,此時心里的一塊石頭卻是落了下去。
她走過去,提了裙子蹲下去,抽出帕子在地上落著的半扇窗戶上頭抹了一下,然後就又急匆匆的出了屋子。
「周媽媽——」老夫人滿臉期盼的看著她。
周媽媽的臉色陰沉,將那帕子上的污漬遞到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您看這個!」
老夫人皺眉,狐疑的接了那帕子在手,卻是一時茫然。
旁邊展培的臉色卻是一下子就沉如鍋底灰,一把奪過那帕子聞了聞,咬牙道︰「是火油!」
「什麼!」老夫人一驚,腳下又是一個踉蹌。
「有人在大小姐的屋子外頭淋了火油,老夫人,這不是意外,是有人行凶,想要害大小姐的性命啊!」周媽媽接口道。
如果展歡顏真的死了,她才不會挑這個頭,可既然展歡顏命大,她挑了這事兒出來,將來拿到展歡顏的面前就絕對是一個天大的人情,何樂不為。
「豈有此理!」展培額上青筋暴起,指關節捏的格格作響。
老夫人定了定神,抬手一指目瞪口呆守在旁邊的桃葉等人,厲聲道,「還不給我說實話!」
「老夫人饒命,奴婢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一眾的婆子丫鬟紛紛跪地告饒,哭喊聲連成一片。
「哭什麼?你們還都有臉哭?」老夫人怒道,「有人在這院子里公然淋了火油放火,你們都是死人不成?竟是沒有一個察覺到的?周媽媽,給我把這些不中用的奴才拖下去挨個打,有人招認了最好,若是沒有——就全都給我打死了清淨,我們忠勇侯府里頭不養這些沒用的廢物。」
「是,老夫人!」周媽媽應諾,作勢要抬手招呼人,間或卻拿眼角的余光對素雨使了個眼色。
素雨會意,隱晦的點點頭,面色憂慮的對老夫人開口道,「老夫人,恕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也不一定就是有人縱火行凶吧,最近的確是天干物燥,早些天夫人的屋子里不是也走水了?」
張媽媽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素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刻意的有些惶恐和閃躲,不住的去瞄偏院的方向。
老夫人順勢看過去一眼,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被燒死的張媽媽。
老夫人信佛,自然也是迷信。
心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不過轉念就又摒棄了這個念頭,進而聯想到和張媽媽有關的另一個人。
「一定是她做的!」老夫人道,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扶著素雨的手就急匆匆的往外走。
展培的反應也很快,臉一沉也急忙快步跟上。
一行人怒氣沖沖殺到江氏的住處,彼時江氏心中快意,自是半分睡意也無。
李媽媽陪在旁邊,諂媚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經叫人去打听過了,那整間屋子都燒成了廢墟,大小姐絕無生還的可能,以後夫人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哼!」江氏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眼底有幽冷的光芒閃爍,「只可惜我沒能親眼過去看著她死,倒是便宜了她了。」
李媽媽看著她這般幽冷狠辣的神情,心里突然就忍不住的發寒,遲疑了一下道,「夫人,這次是怎麼了?您明知道侯爺和老夫人寶貝著大小姐,怎麼還要這麼迫不及待的動手?舅老爺不是也說叫您忍忍吧,老夫人和侯爺那里都還好說,若是為此得罪了梁王和太後,那可就引火燒身了。」
江氏不悅的瞪她一眼,李媽媽立刻就閉了嘴。
然後就听江氏陰陽怪氣的說道︰「她要得梁王和太後給她撐腰,那也得先入宮見了太後,得了正式的賜婚再說,現在——死了還不是白死,你怕什麼?」
不能讓展歡顏進宮!這就是白天江海走後江氏心里唯一的想法,所以今天一入夜她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
好在是事情順利,展歡顏那個煞星這就灰飛煙滅了。
江氏越想就越是覺得解氣,正在快慰的時候,就听見外面守夜的婆子驚慌失措的大聲道,「見過老夫人,給侯爺請安!」「夫人!」李媽媽手足無措,一下子就慌亂起來。
「去開門!」江氏卻沒什麼反應,反而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在桌旁安坐不動。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她還怕什麼?橫豎展培那母子兩個對她也沒了情分在,就算知道是她做的又能怎麼樣?
李媽媽硬著頭皮過去開門,卻是剛好迎著展培踹過來的一腳。
李媽媽「哎喲」一聲,連忙伏地跪在旁邊,大聲道,「給老夫人和侯爺請安。」
江氏看過去一眼,也沒起身,只就諷刺道,「妾身身子不爽利,不能給侯爺和老夫人行禮,還請侯爺莫怪!」
展培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就更是氣的厲害,上前指著她道,「你說,顏兒院子里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大丫頭的院子里有什麼事嗎?妾身被老夫人安置在此處養病,早就不過問府里的事物了,實在不知情,還請侯爺明示。」江氏道,臉上表情平靜,卻是半點也不心虛。
展培心里已經有了認定的想法,自然不會再從她的神色之間試著去判斷什麼,只就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江氏說是無所畏懼,卻也到底是被他這眼神盯的心里發毛,只得再次開口道,「大丫頭院子里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把侯爺和老夫人都驚動了?我最近是一直在屋子里養病消息不靈通,李媽媽——」
江氏說著,就朝李媽媽看去。
李媽媽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展培的臉色,緊跟著又再度垂下頭去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是頭半個時辰外面好像鬧的厲害。」
江氏挑眉看向展培,一臉的無所謂。
老夫人在旁邊陰著臉看著,這會兒便是冷嗤一聲道,「周媽媽,去把墨玉齋的所有丫頭婆子都給我提過來,逐一行刑,我倒是要看看他們的骨頭能有多硬。」
不管去墨玉齋布置放火的是誰,只就墨玉齋內外的奴才一個也沒有覺察到動靜,這就不合常理。
江氏的眼底閃過一絲憤恨的冷光,隨即很快恢復如常。
老夫人看了展培一眼道,「你也先坐下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就不信,那些個奴才還能翻出個大天去。」
展培對江氏已經厭惡到了極點,若不是礙著江海在上頭壓著,早就休妻再娶了。
這會兒看江氏的眼神就如是看仇人一般,悶著一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周媽媽的動作很快,不多時就把墨玉齋里外包括桃葉在內的十二個丫鬟婆子一並帶了來。
眾人看著老夫人的這個架勢就心知不妙,不等老夫人開口就已經哭天搶地的告饒。
「侯爺,老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請侯爺和老夫人開恩。」桃葉哭的梨花帶雨,連忙磕頭。
老夫人冷著一張臉,臉上卻是全無動容,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一遍道,「你們都嘴硬不說是吧?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誰做的,你們以為你們不說我就查不出來了?我最後再問一遍,到底是誰?」
老夫人的聲色俱厲,她不常發脾氣,但眾所周知這位老夫人的手段和脾氣都是一等一的。
眾人唯唯諾諾的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好!」老夫人冷笑,轉而就是語氣一厲對周媽媽道,「抬板子來,給我挨個兒打!就算不是他們做的,只就沖著護主不力這一條,我今天打死了他們也不算冤枉。」
「是,老夫人!」周媽媽應道,抬手就招呼人去抬板子。
桃葉嚇的魂飛魄散,再顧不得許多的驟然回頭,叱道,「你們有誰知情的就趕緊說出來,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指望著可以瞞天過海嗎?」
眾人都是各自低垂著眼楮,不肯吭聲。
不多時外面就有家丁護院抬著板子進來。
桃葉等人瑟瑟發抖。
老夫人卻無半分動容,直接一揮手︰「給我打!」
十二個人被一起拽了出去,外面 里啪啦的板子聲夾帶著淒厲的哭喊聲響成一片。
老夫人是動了真格兒的了,下頭的人出手也是半分不容情,三五個板子下去,所有人都斷了指望,終于一位姓孔的灑掃婆子哀嚎著大聲道,「老夫人饒命,奴婢說,奴婢說了。是劉媽媽,是劉媽媽啊!」
行刑的人動作沒停,先去看老夫的反應。
老夫人抬了抬手,冷聲道,「把她帶過來說話!」
孔婆子被拖過來,扔在了地上,此時已如驚弓之鳥,完全不等老夫人發問就已經自覺的開口道,「老夫人,和奴婢同屋的劉媽媽入夜之後鬼鬼祟祟的模出去過,奴婢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她做了什麼,可她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剛回來就傳出大小姐屋子走水的消息來。一定是她!老夫人,一定是她!」
老夫人的目色一寒,斥道,「劉媽媽呢?」
下頭的人立刻就將另一個渾身發軟的婆子給架著扔到老夫人的腳下。
「見過老夫人!見過老夫人!」劉媽媽是被嚇破了膽,伏在地上只就自顧重復這一句話。
「孔婆子指證你的話,你可有話說?」老夫人道,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劉媽媽伏在地上,渾身發抖的顫聲道,「冤枉,老夫人,冤枉,奴婢——奴婢只是鬧肚子,去了茅房。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
江氏的眉頭皺了一下,唇角隱晦的牽起一抹諷笑,但是很快又于瞬間隱沒無蹤。
劉媽媽有把柄握在她手里,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
展培見著劉媽媽不肯松口,已然是耐性耗盡,怒聲道,「不肯招就再給我打,打到她肯說實話為止。」
「是,侯爺!」家丁上來拽了劉媽媽,就要拖到院子里繼續行刑。
周媽媽的目光閃了閃,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這邊劉媽媽又挨了十來個板子已經受不住,兩眼一翻給暈死了過去。
「潑醒了,繼續打!」老夫人道。
下人取了冷水過來,對著劉媽媽兜頭澆了下去,劉媽媽一個機靈就再度轉醒。
江氏看在眼里,就事不關己的嘆息一聲,道,「劉媽媽,如若真是你做的,我看你便還是招認了吧,老夫人心疼大小姐,今天這事兒你是肯定糊弄不過去的,何必要受這樣的皮肉之苦呢?」
劉媽媽渾身上下都是鑽心的疼,尤其是下半身,幾乎已經麻木到整個兒失去知覺了。
她也是事先有所準備,眼見著在劫難逃,終于一咬牙道︰「是!是奴婢做的!」
「你做的?」老夫人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冷冷的看著她,「你是受了誰的指使?為什麼要對大小姐下此毒手?」
「沒——沒人指使奴婢。」劉媽媽道,使勁低垂著眼眸不敢去看任何人,生怕從眼神之間泄露了什麼玄機出來,一邊繼續道,「之前張媽媽在的時候對奴婢甚為照顧,奴婢是氣不過張媽媽病後大小姐就放手不管,所以才做了這事兒,想替張媽媽出一口氣。老夫人,事情就是奴婢做的,你要打要罰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
這套說辭,也是之前準備好的,不管老夫人信不信,她都準備咬死了。
江氏心里滿意一笑。
張媽媽那死奴才,哪怕是死了,現下也還是有些作用的。
這話老夫人自是不信的,冷哼一聲,剛要吩咐了人再打,就見周媽媽從院外快步走了進來。
「老夫人!」周媽媽走的急了,這會兒聲音里還帶著微喘道,「劉媽媽是個嘴巴嚴實的,再打下去也未必會有結果,奴婢去將她的兒媳和孫子一並帶來了。」
劉媽媽聞言一個機靈,猛地抬頭,眼神惶恐的看向周媽媽。
周媽媽面無表情的一揮手,「帶進來!」
外面兩個婆子就將一個瘦弱的媳婦子並一個五六歲的男女圭女圭一起推了進來。
那小媳婦的神情怯懦,進門就跪了下去。
男孩兒卻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直接撲到了劉媽媽身邊,嚷著道︰「女乃女乃你怎麼了?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劉媽媽的眼淚滾滾而下。
周媽媽已經湊到老夫人耳邊小聲稟報道︰「劉媽媽的兒子頭兩年得了重病已經過了,只留下這麼一根獨苗。她男人是個好賭的,據說前些天在賭坊輸了不小數目的一筆銀錢,還險些將這孩子賣了,就在今兒個下午,卻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一筆銀錢將債務給還了。」
江氏恨恨的咬牙,卻是沒想到周媽媽辦事如此之利落,不僅拿住了劉媽媽的軟肋,還把事情的原委都打听清楚了。
「劉媽媽,為了你的家人積福,我勸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也省的叫他們跟著你一起受苦。」江氏再開口,語氣之中已經帶了明顯的威脅警告之意。
劉媽媽一個機靈。
老夫人看了那孩子一眼,卻無半分悲憫道,「一起打!打到她肯說實話為止!」
家丁上來就要提那孩子,劉媽媽下意識的撲過去想要搶奪,卻奈何身上疼的厲害,直接就撲了個空摔在地上。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男孩兒大聲的哭喊。
那媳婦子要過去搶人,也被兩個膀大腰粗的婆子給按住了。
劉媽媽一下子就慌亂了起來,爬過去拽住老夫人的裙擺,磕頭道,「老人人,錯是奴婢一個人的錯,孩子什麼事也不懂,老夫人您開恩,開恩吶!」
老夫人不為所動。
周媽媽卻像是听了笑話一樣冷笑出聲道︰「劉媽媽,你的孫兒你知道疼,卻又公然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對大小姐下了毒手,你這又是將老夫人置于何地了?」
「我——」劉媽媽一時語塞,惶恐之余六神無主。
江氏心里也是暴躁不安,恨的牙根癢癢。
老夫人等了片刻,見劉媽媽還沒有妥協的打算就終是一抬手對院子里道,「還等什麼?動手吧!」
「老夫人——」劉媽媽淒聲叫嚷,嚇的魂飛魄散。
外面的家丁輪了板子剛要動手,卻听得一道女聲從院外傳來,「放開他!」
眾人一愣,都恍惚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听錯了。
尤其是江氏,幾乎是條件發射一般噌的從椅子上跳起來。
夜色中果然就見展歡顏著一身素色衣裙從容不迫的從院外款步走了進來。
老夫人也恍然是自己見鬼了一般,張了張嘴一時沒能說出話。
展培在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的同時更是冷了聲音道︰「剛才你跑去哪里了?闔府上下為著你的事都要鬧翻了。」
「女兒見過父親,給祖母請安。」展歡顏不慍不火的上前來給兩人行禮,神色之間一片淡然道,「都是顏兒的不是,叫祖母和父親費心了。晚上那會兒我突然有些心煩意亂,就去了花園里走走。實在沒想到會出了這樣的事,方才回去院子里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老夫人听了這話,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原地,不住的撫著胸口感念︰「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展培狐疑的看了展歡顏一眼,將她上下打量一遍。
他雖是覺得展歡顏的這套說辭巧合了些,但是除此之外也似乎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去解釋展歡顏此刻安然無恙的原因,只道,「你沒事就好!」
「女兒讓父親擔心了。」展歡顏道,又給展培行了禮賠罪。
展培應了一聲,緊跟著就又是目光一冷看向旁邊跪著的劉媽媽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看在顏兒沒事的份上,你說了,我便饒你的家人不死,否則的話——謀害本侯的女兒,你知道是個什麼罪名!」
展歡顏的一條命,抵過他們全家。
劉媽媽自是知道這一點。
方才哪怕是展歡顏不出現她也準備招認了,這會兒當即就不再猶豫,連忙叩首道,「是——」
「父親!」展歡顏的眸光微微一動,卻是突然出聲打斷,對展培道,「既然劉媽媽已經認罪,父親將她處置了,替女兒出一口氣也就是了,至于旁人——可以不必追究了。這到底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實在犯不著這樣大張旗鼓的審訊,傳出去也是我們忠勇侯府御下無能,名聲也不好,就大事化小吧!」
這件事要追查下去,不用說,後面被牽連出來的必定就是江氏了。
可是展歡顏卻要到此為止。
不僅僅是江氏,就連老夫人和展培都大惑不解。
展歡顏只當看不到江氏那陰鷙冰冷的眼神,只對展培道,「這兩日女兒還要準備進宮面見太後,府里還是不宜生事的。」
言下之意,還是暗指宮里的江海。
如今和江氏的關系惡化,江海也被展培視為洪水猛獸,想到這個人就頭疼不已。
只是都到了這個份上,要讓他在江氏面前這麼妥協,他還是覺得面子掛不住。
老夫人卻要果斷的多,立刻接口道︰「既然大丫頭都不計較了,那就大事化小吧。周媽媽,墨玉齋那里如今不方便住人了,你馬上帶人去把海棠苑收拾出來給大丫頭安置。」
「是,老夫人!」周媽媽應道,馬上就帶人去了。
老夫人又將劉媽媽幾人分別做了處置,就很是感喟的握了展歡顏的手,長出一口氣道,「也得虧是你這丫頭有福氣,你是不知道剛才——」
老夫人說著,就自顧抹淚。
「孫女知道祖母疼我,是孫女叫祖母擔心了。」展歡顏道,遞了帕子給她拭淚,一邊勸道,「天色不早了,素雲、蘇雨先送祖母回去歇著吧。」
「是,大小姐!」兩個丫頭上前扶了老夫人離開。
展培也走過來拍了下展歡顏的肩頭,卻只是嘆了口氣,沒說什麼也跟著離開,只是臨走,便是目光狠辣滿是警告意味的狠狠瞪了江氏一眼。
展歡顏站在原地目送,便听得身後江氏咬牙切齒的聲音道︰「沒想到你竟是這樣命大!」
「是啊!」展歡顏斂了神色回頭,冷冷的與她對視,「火都燒到我的眼前一丈開外了,偏生的我還能化險為夷,這份運氣,還真不是你能比的。」
江氏愕然。
卻是沒想到展歡顏那個時候會在屋子里。
展歡顏看著她,只是淡然微笑,「你現在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方才我會阻了祖母,沒叫她繼續審訊劉媽媽,把你供出來?」
江氏的確是戒備著此事,不過眼下為著面子卻不肯服軟。
展歡顏也不管她,只就自顧說道,「當年不就是為了這個侯夫人的身份,你才喪心病狂對我身懷六甲的母親下了殺手?既然你這麼看重這個正室夫人的位子,我當然要成全你了。所以你放心,我會幫你保全這個身份的,不會叫父親休棄了你。哪怕最後是死,也讓你頂著這個侯夫人的名頭上路。也算是不白費了你苦心孤詣一輩子的算計。」
江氏被她這般狂妄的說辭听的想笑,可是笑聲漫過喉嚨就變成了陰冷的詰問︰「你就這麼有信心?就不怕我會活剮了你?」
明明已經勢不兩立,不死不休了,展歡顏居然還有膽子留著她?
「你要有那個本事,大可以試試。」展歡顏莞爾,看她一眼就轉身往外走去,「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今天太晚了,等著明日天明,我把今晚這一局的利息找還給你,我可沒有白被人算計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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