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漣笙只看了一眼那斷手,立時胃中似火燒,她狂咽口水,卻根本無法將月復中的酸腐之氣壓制下去,血腥直入鼻腔,再也無法忍受,她轉過身蹲下便哇哇地大吐起來。
岳無暇見她如此不濟,語帶嘲諷笑道︰「看到血都要吐,也不知道你靠什麼走江湖。」
語畢,她走過去,眼楮眨也不眨,抬腳就將三只血糊糊的斷手一一踢進路邊的深溝里。
不顧身後人各種復雜的眼光,岳無暇優哉游哉地坐進馬車後,轉頭朝著白玉川招手︰「玉哥哥,快上車啊,我們該出了。」
白玉川站著不動,身旁的薛漣笙還在抱著大樹嘔吐,他面色陰沉下來,轉身去扶住她。
「沒事,我,我吐一會兒就好了。」薛漣笙條件反射地拍開他按住自己肩膀的手。
他沒再說話,輕嘆一聲背過身去。
她吐得眼淚汪汪,胃部像是被人擰麻花一樣,腦子里反復出現那幾人的手掉落到地上的畫面。
江湖嗎?這就是江湖嗎?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子,不稱自己心意就要把人的手砍去,難道江湖上就沒有一個正當的組織來管理,任由這些江湖人隨心所欲互相虐殺?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跟著白玉川坐回馬車里。
「玉哥哥,到家的你先帶我去吃五珍鴨好不好?」
白玉川直視著岳無暇,目光陰冷,眉頭緊皺。
「你干嘛這樣看著我,我又沒錯……」
「你住嘴!」他聲色俱厲︰「你把人命當什麼?本來就是一句話的事,你偏要惹出這麼多麻煩。」
「我哪里有什麼錯,明明是他們無禮在先,憑什麼用那種態度跟我說話?我不服氣!」岳無暇氣鼓鼓地梗著脖子,把臉轉向一邊,瞧見薛漣笙臉色慘白,眼珠布滿血絲,她鼻孔里哼出一聲,腦袋從車窗伸出去。
「他們態度不好,你就能砍斷別人的手嗎?」白玉川抓住岳無暇的手腕,用力反擰,厲聲呵斥︰「你說,你有什麼資格隨便砍別人的手,是不是覺得很好玩?若是對方知道你的來歷,要去找你爹算賬,你怎麼辦?」
「玉哥哥,你抓著我干什麼,疼死了!」岳無暇尖叫反抗,雙手卻被捏得更緊。
「我在問你,你有沒有替你爹想過?若是有一天,你爹被仇人殺死了,沒人為你撐腰了,你該怎麼辦?」
岳無暇低聲啜泣,「我,我還有玉哥哥啊……」
「做夢!你不知悔改,今後不管走到哪里都會惹來災禍,沒人能幫得了你!」
薛漣笙被他們吵得頭皮麻,腦袋里嗡嗡直響,她跳下馬車追上前面那一輛,她寧願和岳無暇的這兩只大箱子待一塊兒也不願意跟他們兄妹兩待在一塊兒。
耳後,爭吵還在繼續,岳無暇被罵得啼哭不止,白玉川好像突然間被鬼附身一般,了瘋地狂罵,細听之下,似乎連聲音都變了。
薛漣笙打了個寒顫,此時,外面正烈日炎炎,她卻覺得一股股冷風從腳邊掃過,除了鬼附身,她也不想不出為什麼白玉川會突然間性情大變了。
忽然想到,白玉川說他哥哥的魂魄一跟他靠近就會被他的陽氣震飛,照理說鬼附身也是不能的,是他為什麼會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也難怪,親眼看著自己的表妹做出那種事卻不知悔改堅持自己沒錯,就是放在別人身上,也是無法忍受的吧?
總算熬到了海棠鎮,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薛漣笙先下馬車,岳無暇經過時,直接把她推開,好在她根基穩,岳無暇那一掌用了三分力,她連晃也沒晃。
家僕見他們的車馬停在門口,趕緊上去迎接,在看到怒氣沖沖的岳無暇時,全都自動地躲到兩旁,待她走進去了之後才長須口氣,跑出來迎接白玉川。
「少爺回來了,這位……」白玉川的小廝白永瞟了薛漣笙兩眼,見她灰頭土臉,衣服皺巴巴,髒兮兮的靴子竟還裂開了口子,心道,少爺該不會是把乞丐領回家了吧,他正欲轉身去廚房找些剩菜剩飯來打這個要飯的時,被白玉川叫住。
「白永,這位是薛姑娘,要在府上住一段日子,你先去準備熱水讓丫環服侍姑娘沐浴。」
女的?少爺帶回了一個女乞丐?少爺連乞丐也不嫌棄了?一連串的懷疑讓他直盯著薛漣笙不放。
沐浴的時候,薛漣笙已經困得支撐不住,迷迷糊糊中,身子縮進了木桶里,猛然間驚醒,現天已經快黑了,此時,木桶里的水也早已涼透了。
「姑娘,水涼了,要不要奴婢去打點熱水來?」
薛漣笙擺擺手,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她急忙捂住胸部,雖然很平坦,但被人瞧見了,還是很不好意思。
她尷尬地笑了笑,「不用了,反正天很熱。」
「那讓奴婢來替姑娘擦背吧。」
不等她同意,小丫鬟詩瑗就徑自走到她身後替她搓起來。
「姑娘的背好光滑……咦,姑娘的左肩上好像有什麼東西。」詩瑗用力搓了幾下,現那皮膚上的一塊東西還是原封不動,她又加重力道,搓得薛漣笙痛叫一聲,她這才松開手。
「有什麼?」用力扭過頭,脖子都快斷了,卻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看不出是什麼,青色的,顏色還很淡。」詩瑗如實回道︰「奴婢搓了幾下,那不知道圖案還是字跡的東西好像隱藏在皮膚下面,好奇怪呢。」
「應該是胎記吧。」薛漣笙並不甚在意,只要不是什麼長毛的痦子或是大黑斑就行,一點點胎記對她來說絲毫沒什麼影響,反正她也看不見,這輩子也不會給別人看。
緊接著又听到詩瑗詫異地咦了一聲,肩背部被她的手指輕輕觸踫了一下。
「姑娘,不是奴婢眼花了吧?那塊東西好像不見了。」
「你一定是眼花了。」薛漣笙笑道。
此刻天色將暗,屋子里雖點著燈,燈光卻十分暗淡,她想這丫鬟跟她一樣,在夜里目力不清,看錯是很正常的。
沐浴完換上丫鬟早已準備好的干淨衣物,她迫不及待地躺倒床上,從薛府出來到現在,過去了十天,現在總算能睡個踏實覺。
明天會生什麼呢?過了明天呢?她還有幾個明天呢?會不會這幾天竹藻縣已經因為她的事炸開了鍋?會不會她現在正在被通緝……
她不敢再往下想,注定是沒有未來的吧?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看到想見的人,對她這個滿手罪孽的人來說也是老天的恩賜吧?
恍惚間,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晃動,她睡眼惺忪,眼楮剛剛睜開一條縫,頓時心膽俱裂,渾身被冰凍住,不敢動彈,連呼吸都被迫停止。
臉頰被冰涼的手指撫弄著,她的心狂跳,強忍著驚懼,薛漣笙咬緊牙根,那雙如夜露重霜一般滲人心骨的手捧住她的兩腮。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臭,腥臭之氣離得越來越近,她感覺到唇上有什麼東西附著上,睜開眼,只見一張大臉緊貼著自己,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潭里,又冷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