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小頭兒,宋一雲開始嚴格要求自己,嚴明律己,以身作則,所以扛的最多,休息的最少。
正扛著一袋子瓜走著,突然覺得鼻孔里癢癢,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里面慢慢爬了出來,宋一雲騰出一只手來一抹,只見血紅的一大片染紅了大拇指頭,染紅了手背,也染紅了手心,這一抹不要緊,引得里面的血就如開了洞的水管子一樣不住地往外冒,大顆大顆的鼻血順著上嘴唇往下滴,襯衣前襟沒幾滴就已經是山河一片紅,還有褲子上,鞋上。
宋一雲見鼻血流得有些過猛,一時半會兒可能無法止住,就左手捏著鼻子,一路小跑,跑到大路旁的哈密瓜堆前,右手一只手又放不下來肩膀上的蛇皮袋子,建華他們還沒有到或者剛走,咋辦,只得先不管鼻子,兩只手迅速放下袋子,可是剛一取手,鼻血唰地一下涌來出來,陣式比剛才還厲害,宋一雲只覺得頭開始暈了,于是強忍著放下袋子,把瓜一個一個掏出來擺放好。
此時鼻血已經流了一大灘,連哈密瓜都沾上了血。宋一雲掏出最後一個瓜後就趕緊把鼻子捏住,可是捏住後鼻血又從嘴里流了出來。
「這倒霉鬼,早不流晚不流,偏偏這會兒流。」宋一雲嘴里嘀咕著開始搜尋附近的河流並加緊步伐跑著,左面的鼻孔在流血,右面的鼻孔恰巧又不通氣兒,只能半張著嘴,讓鼻血流到嘴里,流上一點兒再吐出來,然後讓其繼續流。
終于跑到了河邊,蹲下兩手捧起水來就往臉上潑,粘稠的血液到了水里立即融合,河水也立即變成了紅色,臉上、手上、衣服上、水里到處是點點滴滴的血紅色,別人見了如果是沒有在殺雞絕對感到畏懼和揪心。
洗了一會兒,鼻血終于止住了。宋一雲用袖子模了一把臉,把面部各處都細心地擦了一遍,重新回到了地里。
建華見好一會子沒有哥的影子,以為去方便了,這會兒一見宋一雲滿臉滿頭的都是水珠子就跑過去問是咋啦,宋一雲笑笑說沒事兒的,就是天氣熱流了點兒鼻血,已經好了。
建華听說沒啥大礙,也就不以為然地干活兒去了。他知道這麼熱的天氣,流點兒鼻血是很正常的,也經常看到工友們流鼻血,隨便找塊棉花塞上一會兒便止住了,嚴重一點兒的到醫院或小診所開上點兒藥吃上幾頓就不會再復發。
宋一雲也沒有多在意,就繼續干活兒了。
八個人的中午飯還是昨天的那位中年婦女安排的,其他二十幾個人的飯安排在了不同的幾家農家就解決了。下午干活一切按部就班,干不動了就稍微休息一下,中間穿插些小的花絮,比如唱歌、輪流講笑話,當然主角還是宋一雲,宋一雲講的時候,大家都特別安靜,只是靜靜地听著,有時候宋一雲也講笑話,每次講笑話大伙兒都會樂翻天,抱著肚子毫不收斂地哈哈大笑,惹得旁邊的工友們莫名其妙,而宋一雲卻一本正經。
今天收工比較早,七點過一些就干完了。仝老板直夸大家效率快,說再接再厲,繼續堅持。
每個人都領到了四十五塊工錢,宋一雲並沒有拿那應該得到的三百元,而是平均又發給了大家,這些仝老板都看在了眼里,當然,這並不是宋一雲故意做給大家看的,不是做給仝老板看的,他是發自內心的付出。他覺得每個人到這里來打工都不容易,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干活,晚上一直要干到深夜才下班,對體力和精神消耗都很大,自己來到這里的目的也並非只為了賺錢賺學費,更重要的是這次經歷,這個體驗以及從中學到和理解的人生道理,這對宋一雲將來的生活學習都會有很大的幫助和啟發。
仝老板看著宋一雲微笑,建華看著宋一雲微笑,李夢、賴老、老張、霞子、胖妞、楊玉鳳看著他微笑,在場的人都看著他微笑。
宋一雲從他們的臉上讀到了贊揚,讀到了尊重,讀到了鼓勵。突然明白一個道理,在苦難的歲月里,一起同甘共苦的朋友所建立的團隊無堅不摧!
晚上的飯依然是掛面,大家餓狼一般端起飯盆就是吃。宋一雲剛吃了幾口,感覺鼻孔里又像早晨那樣開始癢癢,知道不妙,趕緊放下飯盆用手去捂,可是還是遲了,鼻血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瞬間流到了飯盆里,白色的面條剎那間變成了紅色,鼻血剛掉到燙上面就四散飄開,如一朵血紅的康乃馨,听說平躺著可以緩解和止住鼻血往外流,宋一雲扔下筷子捏著鼻子就跑到自己的鋪上躺了下去,躺下去的瞬間鼻血也流到了嘴里,宋一雲只覺得嘴里一股咸味道,不是唾液,是血,硬是給生生地咽了下去。
其他人一看不妙,也紛紛扔下碗筷過來詢問宋一雲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宋一雲說不用了,就是吃飯的時候有點兒熱,血液膨脹以至于從鼻孔里流了出來,沒事兒的。
大伙兒對這種司空見慣的事情還是沒太在意,就又端起飯碗吃飯了。
第二天早晨洗臉,宋一雲捧了一捧水洗臉,還沒有來得及捧第二捧鼻血又開始流了,宋一雲怕別人看見耽誤上工,端著盆子隨便洗了一下,然後用棉花塞住就往工地趕去。
人馬還是昨天的人馬,沒人離開,都說願意到這里干活,輕松,工錢高,人干的有尊嚴。
宋一雲等幾個小伙子卸了一車包裝紙箱子和哈密瓜網罩,大概十點多了吧,幾個人就又忙忙碌碌地回到了地里開始背瓜。宋一雲扛起瓜袋子剛走出不遠,鼻血又流出來了,流得很突然,宋一雲還是用手捏住一路小跑到瓜對跟前,擺放好瓜後又馬不停蹄地來到河畔直接將頭伸進了水里,也不管水是否干淨。鮮紅的水緩緩流淌,伴隨著輕微的水響流到了田間地頭,流進了哈密瓜的睫葉里,哈密瓜的根須貪婪地吮吸著這股極富營養成分的水份,茁壯成長。
而宋一雲卻感覺到一陣陣眩暈。
他隱隱約約看到母親和弟弟正在看守所門口等著,看守所圍牆上面的守護塔里站著一名手握鋼槍的武警戰士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母親手里提著一個包,包里裝著父親換洗的新衣服,弟弟左手提著水壺,右手提著自己的書包和母親並肩等待著。一會兒,一名民警領著父親出來了,父親蓬亂的頭發、憔悴的面容、襤褸的衣裳顯得非常猥瑣猙獰,步履蹣跚地往前走著,抬頭看見母親和弟弟,慌亂的眼神立即有了神氣和光澤,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絲笑意。
宋一雲使勁地伸手去迎接自己的父親,自己最親愛、最偉大的父親,明明看見自己的雙手已經觸模到了父親的肩膀,可是怎麼就抓不住呢?莫非是幻覺?不會呀,很真實的,可為什麼就是抓不到呢?
父親看著自己笑了一下,又回頭朝著母親和弟弟走去。弟弟在父親的左邊,母親在父親的右邊,攙扶著。三個人走著,同時回頭對著傻乎乎木頭似的站著的宋一雲笑了一下又轉過頭走了。宋一雲急了,大聲地喊︰「爹、媽、虎子,你們等等我啊,別丟下我!,」歇斯底里的聲音穿透了暗褐色的天空,可是沒有一個人去理會這個痛苦的年輕人。
他開始追趕,沒命地奔跑,期望能趕上父母的身影,可是那段距離越來越遙遠,身影也越來越模糊,漸漸地消失在無盡的天際。
宋一雲無聲地站在空曠的大地上,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眼淚流下來了,從眼楮里往下淌著,拿起袖子一抹,竟然是血色的液體,又扯起另一支袖子繼續抹,結果越抹越多,越抹越止不住……
猛地驚醒,面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建華、李夢、賴老、老張、霞子、胖妞和楊玉鳳,遠處是瓦藍的天空。宋一雲額頭上撫著一條毛巾,躺在鋪著蛇皮袋子的地上,頭枕著建華的腿。
「我這是怎麼了?咋躺著呢?」宋一雲有氣無力地說。
「哎呀,要不是楊玉鳳過去上廁所看見你倒在小河邊,估計早已經被水淹得差不多了,你整個腦袋全浸在水里。」建華擔心地說。
「謝謝你!」宋一雲稍微用力轉動了一下頭對著楊玉鳳說,眼神當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都是自家人,還客氣個啥!」楊玉鳳紅著臉笑著說。
「哥,你剛才暈過去一下子哭一下子雙手亂舞,咋啦,可把我們嚇壞了,呵呵,這會兒好了,終于醒了。」建華高興地說,心里也是如釋重負。
「呵呵,沒事了,呵呵,真丟人,呵呵,」宋一雲苦笑著罵自己說。
「哥,你躺在這里先躺著,我們就去干活了,有啥事兒你叫我們一聲,啊!」
「哎,好的,你們去干活吧,辛苦你們了,呵呵,」宋一雲吃力地用肘子支起沉重的身體,目送著這幾個兄弟姐妹進到地里。
這也是自己的一個家,一個凝聚力極強的家,一個充滿溫暖和愛的家,大家盡管都很累,可是卻絲毫沒有減少相互之間的關心和照顧,宋一雲覺得在這個地方認識這些人,認識這些朋友真是高興,發自內心的高興。
雖說少了一個人,但活兒卻始終沒有落下,太陽還沒有落山就早早地收工了。仝老板也是滿心歡喜,听說宋一雲的情況後在臨走前給宋一雲手里塞了一百塊錢說拿回去買點兒藥吧,別把自己太累著。
宋一雲推辭了,可是沒有推辭過,手里攥著錢,心里的感激之火慢慢燃起……將心比心,以心換心,得到的是尊重,得到的是佩服,得到的是人性的升華。
吃過晚飯,宋一雲在建華的陪同下出來散布,順便到診所看一看大夫這流鼻血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給大夫講明了這幾天的具體癥狀,大夫說年輕人偶爾流鼻血很正常,但是像你說的流起來沒完沒了,頻率還比較頻繁,一天好幾次,這可能就有點兒嚴重了,這樣,我先給你開點兒藥,這種藥是台灣杏輝進口的,全國其他地方都沒有,效果挺好,一次兩粒,一日三次,吃上一兩天就止住了,但是不能保證以後也不再流,你最好到大醫院去看一下,細細檢查一下,千萬大意不得,啊!
「鼻舒靈,」一小瓶十七元,半天的工錢。但是病要緊,計較不了那麼多,不管效果怎麼樣,先吃著再說,不好了再回來看。兩個人謝了大夫就回家了。
都說寧靜的夜晚容易想家,躺在門外面,涼風嗖嗖地吹著身體,感覺特別舒服,數著天上的星星,心里不免又生起了一絲悲涼,也不知道爹這幾天怎麼樣了,媽這會兒也睡了嗎?弟弟是不是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