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母燃起三根香,對著牌位拜了幾拜後,將香插進了一個小巧古舊的銅香爐中。她讓開身,韓清元和韓麗娘便肅然上前,同樣拜祭了一番。
拜祭之後,韓母目視韓清元,道︰「清元,在你父親的牌位前民,你跟娘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盡最大的努力去應考?」
韓清元臉色變了變,隨即不自在地道︰「娘,您這說的是什麼話?科考又不是兒戲。我當然要拼盡全力的。只是這一次不是出了意外嗎?學政大人之後也說了,我病的古怪,也是因為年紀太小初次見識貢院,心中太過緊張的緣故……有了這一次的經驗,三年後再上場,定然不會這般了。娘,您放心,我今年才十六呢!我……」
韓清元對上韓母平靜的目光,口中解釋的話漸漸說不下去,最後垂首站在那里,盯著自己的腳面看了一會兒,才又重新抬頭,吶吶地叫了一聲︰「娘……」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娘,您心中不也十分清楚,我這次應試必然是無果而返的嗎?我資質有限,只怕是……娘,兒子讓您失望了。」
「只是因為資質有限,而不是因為其他的?」韓母再次問道。
她的目光十分平靜,卻似乎有一種洞察一切的意味,壓迫的韓清元的頭又低了低,不自覺間就露出幾分心虛愧疚來,諸多回程路上想到的解釋之語,此時俱是難以出口。
韓母見狀,深深地嘆息一聲。
她尚未開口,卻听到韓麗娘突然尖刻地說道︰「哦,我知道了!」
她看著韓清元,失望中帶著憤恨,月兌口而出,道︰「哥哥一定是為了花襲人!一定是花襲人告訴哥哥,若是哥哥成了舉人,她便再嫁不成你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韓母低聲呵斥道。
「怎麼是我胡說!」韓麗娘爭辯道︰「我听村里好多人在背後悄悄議論呢!說哥哥一旦中了舉,就再不是鄉野丫頭能配的上了的……所以他們都在讓孟大娘抓緊時機呢!柳葉兒都不配了,花襲人一個孤女就更不配了!」
韓麗娘振振有詞,讓韓母氣的不輕。
而韓清元卻稍微偏過了頭,忙分辨道︰「麗娘!你怎麼能這般說你花妹妹!我說了過幾次了,這件事情與她無關!你怎麼就是揪著她不放!我不在的時候,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麗娘你突然這般針對她了?你們從前不都是極要好的嗎?」
韓麗娘卻被問的更惱了,恨恨地道︰「反正哥哥一定都是幫著她的!反正都是我的錯就是了!誰讓我沒用呢,不能給家中掙錢,不能供哥哥讀書!」
「你閉嘴!」再讓韓麗娘說下去,真不知韓麗娘會說出什麼難听的話。韓母沉聲打斷她的話,臉色難看地道︰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開口閉口說什麼配不配的,也不臊的慌!誰教你的!?」
韓麗娘也才覺得自己說話孟浪了,被罵的頭微微一縮,卻還是嘟囔道︰「反正我覺得,一定是她的原因!」
韓麗娘就是看不慣花襲人將銀錢牢牢攥在手里的做法——若是她沒有別的心思,為何會那樣做?還不是怕將來這個家沒有她的位置!
花襲人是才十二歲,卻是百伶百俐的,將哥哥哄騙的處處都維護她感激她,恨不能事事都听她的!自己這個親妹妹,早就被丟到一邊去了!
她就是不高興了!怎麼了!
韓母不免又低斥了韓麗娘一句。見韓麗娘終于不作聲了,又想起自己將韓清元叫到這里來的初衷,便嘆息道︰「清元,娘也不問你這次失利,到底是何緣故了……」
見韓清元面上閃過的不自在,韓母心想︰或許麗娘的話說對了,清元真是因為花襲人的緣故,故意錯過了這次考試?想及此,韓母的眼神深沉下來,心道,若如此,便更要將下面的事情告訴他們了。
于是,韓母收拾了一下心神,緩緩地道︰「清元,麗娘,你們都大了,也該知道韓家的一些往事了,尤其是清元你。你只知道娘從不放棄對你讀書科舉的期望,只等是娘期望你出人頭地,卻從不知其中還有其他的原因吧?」
她這麼一說,韓清元和韓麗娘的心思一下子被吸引住,都看向韓母。韓清元不禁問道︰「娘,我讀書科舉,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韓母再次一嘆,緩緩地道︰「你們大約還應該記得,你們父親是在給當年的蒲城縣縣令大人家坐館的時候去世的。當時,縣令大人說是得了急病,送出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不能言語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七八年。
當年他們還小,誰也沒有多想,只當實情就是如此。此時听到韓母再次提起,他們一下子就想到了許多。
韓清元當即輕聲問道︰「難道父親的死,另有隱情?」
韓母紅了眼楮,道︰「你們父親的身體一向康健,當年正是而立壯年,哪里能說去就去了?而且還是那樣突然地不明不白地去了……而就在你們父親去世之前不久,他返家的時候還曾經提過,說他要查的事情終于有了眉目,欣喜了許久,說是很快就能得到證據什麼的……但他再返回縣衙沒多久,突然就死了……這中間,怎麼會沒有蹊蹺?」
「查事情?父親當年是奉命辦差嗎?」韓清元敏銳地問道。
韓母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沉聲道︰「我一介婦人,並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你們父親的死,定然是有蹊蹺的。」
韓清元皺起眉,細細回想著。
他的確記得︰當年,他們一家人都生活在縣城中,父親的確是縣令大人家中的坐館先生,平日里都是住在縣衙之中,隔三五日才會回一次家。父親的束?應該是不錯的,因為他記得他們一家人還在縣城有一個二進的小院,生活很好,還有一個媽媽伺候洗衣做飯……
至于韓母所提父親死前之事,時隔太久,韓清元那個時候又才七八歲,只隱約記得父親有一次的確十分高興,從外面飲了許多酒回來,整個人醉醺醺的,卻是高興極了。父親當時還模著他的頭,說什麼「富貴日子要回來了」之類……
想到這里,韓清元心神巨震,聲音也顫抖起來。他艱難地道︰「那,父親他可還留下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