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堂屋之後,那掌櫃的不敢落座,同靖王和宋景軒小聲地將花襲人的問題解釋了一遍︰「在下認為小娘子有心,這期限的確應該填上的。」
「還有買斷盆花的種類。」花襲人笑眯眯地補充道︰「兩個公子應該是只看重我這里的梅花盆,那便應該填上一筆的。」
靖王點了點頭。
那掌櫃的便道︰「關于期限方面,小娘子的意思是?」
花襲人道︰「自然是一年為期。」
「這個……」那掌櫃的有些猶豫,看向靖王。
花襲人補充道︰「當然,一年為期的話,三百兩銀子的買斷銀子顯得有些多了,一百兩足矣。至于明年是否繼續合作,你我兩方都要看行情如何了。或加價,或減價,或想放棄合作,都是可能的。具體如何,屆時再商議便是。」
花襲人一下子減到了兩百兩,讓屋里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二百兩,不是小數。
坦白說,花襲人苗圃之中所有能賣的花兒加一起,也未必能賺到二百兩。
韓麗娘吃驚地看了花襲人一眼,想要插話,卻沒有敢。韓母端坐,並不開口。韓清元同樣是動了動嘴唇,卻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花襲人解釋道︰「不瞞兩位,梅花盆今年本是試種,苗圃之中所有能賣的都加在一起,也不過四五百株的樣子。所以,若是你們一口氣訂下來,縱使別人得到消息過來買,我也是沒貨的。因而,你們這一百兩,其實並不是必要的。不過兩位既然提出來了,總要收一些。」
這話也太實誠了。
韓清元不免擔心,小聲地提醒花襲人道︰「花妹妹,你怎麼能這般說?若是讓杜老板知曉……」
「無妨。」花襲人道︰「杜老板做生意也一向光明磊落,並非貪便宜之人。今年合作愉快,以後自然會有更多合作的。而且,想必我的梅花盆在京城買的極好,值得這一百兩的買斷價。」
一位小地方的酒樓小老板,若是能京城貴人搭上線,讓點兒利益算什麼?若是讓那什麼杜老板知道自己就是大梁有名的靖王爺,只怕倒貼錢財也願意!
難得,一個小娘子,竟然如此通透。連他們可能有不菲的利潤,都想到了。想到了,卻沒有趁機大肆試探提價……怕也是知道他們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不好惹怒,想著交好吧。
靖王目露欣賞之意,揮了揮手,道︰「按小娘子說的改了。」
那掌櫃的連忙又要出去。
這一次,韓清元沒有再失禮,而是起身,將那掌櫃的引向自己的書房。
「不知兩位公子怎麼稱呼?」韓母腰背挺直,全不似她平日模樣。她面容沉靜地坐在那里,竟然有一種端莊的氣質流露出來。
花襲人不禁多看了幾眼。
韓母是讀書識字的。
她從未提到過自己的娘家,花襲人甚至都不知道她娘家姓什麼。
花襲人一直以為,韓父既然只是個坐館的秀才,韓母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家碧玉……但小家碧玉,絕不會有這種氣質。那麼,韓母又是什麼來歷呢?
沒想到,她當初只是隨便找個人家安身,踫巧遇到的一個韓家,也是頗有老頭的……
花襲人正暗暗思忖,便听見靖王漫不經心地答道︰「我們姓宋。」
韓母端坐,緩緩地道︰「原來是兩位宋公子。」
宋是國姓。
那這兩位,便是宗室之人了?
花襲人瞧見,韓母對疊放在腿上的手猛然抖動一下。
韓母還要開口,卻見靖王瞧著自己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問道︰「花小娘子……剛剛你義母說你是三年前昏迷在蒲城縣外道路旁的雪地之中……那時小娘子已有*歲,可還記得往事?」
花襲人面露微笑,搖頭道︰「不記得。我那時發了一場熱,或許是燒壞了腦子,往事全都不記得了。」
「不知自己出身來歷,不知父母是誰,你倒還笑的出來?」宋景軒冷哼一聲。
花襲人怔了一下,面上笑容更加燦爛,輕聲卻緩慢而清晰無比道︰「不笑,難道要日日哭喪著臉麼?如今義母待我如同親生,兄長愛護有加,又吃穿不愁的,為何不心情愉快地笑著生活,反而要自尋煩惱呢?」
宋景軒愣了一下。
靖王輕輕拍手,贊道︰「小娘子這話說的瀟灑通透,便是將很多人都比下去了。景軒啊,你說是不是?」
宋景軒再次冷哼,不知為何惱怒起來,道︰「既是往事盡忘,為何知道自己姓名?或許,你這名字,是胡亂取來的?」
靖王在旁邊點頭,也好奇地問道︰「當時小娘子身上穿著什麼戴了什麼?總留下些什麼才是。」
花襲人便看向韓母。
韓母面色不變,緩緩說道︰「回兩位公子的話,小女這名字,的確有來歷。當時小女一身厚實棉服和那腳上的棉鞋,一看便知是成衣店的手工,瞧不出什麼。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枚玉牌,玉牌殘缺只有一半,一面刻了一個‘襲’字,一面繪了百花圖案。」
花襲人這會兒也配合著面色也黯淡下來,低頭道︰「我醒來之後,看到玉牌,仿佛記得自己應該姓花,便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兒。公子說的沒錯……」她抬起臉,眼中仿佛含了盈盈水光,臉上偏又燦爛地笑著,道︰「我這名兒,的確是胡亂取的,讓公子笑話了。」
這小神情,瞧著就讓人心酸又心疼。
靖王和宋景軒便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此時,韓清元同那掌櫃的重新寫了協議回來,花襲人順勢收回那小可憐的神情,對那掌櫃的道︰「掌櫃的可是重新寫好了?」
那掌櫃的便將新得的協議呈給花襲人,和氣地笑道︰「請小娘子再看看。」
花襲人取過看了兩眼,見協議已經算是沒有多少漏洞了吧,滿意地收起來,而後彎腰向兩位公子行禮道︰「容我去給杜老板寫個紙條,兩位拿著給他,他便知我是看過,並同意了的。」
靖王點頭。
花襲人退出了門,到了書房,很快在協議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式三份,自己收好了一份,余地的兩份,交給了那位掌櫃。
「多謝掌櫃幫忙轉圜。」花襲人笑容嬌俏。
那掌櫃收了協議,笑道︰「鄙姓羅,小娘子稱呼我為羅管事就好。」羅掌櫃微嘆,道︰「小娘子寄人籬下,既要報恩,又要為自己打算,也是不容易。」
想到自己主子在堂上等著,羅管事也不再同花襲人在書房客套,再一次回到了堂上來,對靖王躬身示意,事情已經辦妥了。
靖王頷首,突然又道︰「我們一行欲在村中停留一晚,不知韓太太可方便?」
韓母微怔,立即笑著應道︰「只怕兩位公子嫌棄。」
靖王灑然一笑,起身,對花襲人道︰「煩請小娘子領著我們四下轉轉。不如,就看看你的苗圃?」
他一看就是身份高貴性格強勢之人,他開了口,花襲人哪能不答應?再說,能和兩位容貌氣質都出眾的美少年在一起說笑,她真是再樂意沒有了。
空氣新鮮,美男在側,人生還有什麼追求呢?
花襲人領著兩位貴公子美滋滋地出了門,後面自有羅管事同韓母商量安排食宿諸事。
韓母找了個空子,將韓清元朝一邊拉了拉,沉聲道︰「你留在家中做什麼?那兩位公子姓宋,姓宋,你懂是什麼意思麼?」
「娘,我……」韓清元神色之間,十分為難。
他知道那兩位是京城中的貴人,但他從未同貴人交往過,雖然不怯,見別人分明一副高高在上不甚理會他的樣子,讓他上去套近乎,他一時又做不出來。
韓母心底也微微著急,轉眼一想,道︰「難道你就不擔心你花妹妹?瞧他們問了許多,又要留宿,分明是對她極感興趣的。」
韓清元臉上一僵,忙道︰「娘,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