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歉,因為自己是主人;他道歉,只為自己的書生意氣。
韓清元心中如是想。
而宋景軒站在那里神色倨傲地受了韓清元的禮節,眼神似乎看了花襲人,又似乎沒有看,卻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靖王灑然一笑,頗有興趣地問花襲人︰「之前說起小娘子的出身,不知能否讓我看看你的那塊玉牌?或許我能從中找到些線索也不一定。」
比起宋景軒的精致絕美,靖王則生的俊朗軒昂,下巴上那精心修剪的短胡子讓他整個人更添了十分魅力,只**著花襲人心癢癢手癢癢,恨不能想要上去模一模。
這個一個男子,真誠地瞧著她說話,花襲人自然是不能拒絕的。
她毫不猶豫地從脖子上摘下自己貼身帶著的半片玉牌,捧在手中,向靖王呈去。
第一眼看去,那玉牌成色不過一般。
一根紅繩從其中的一個小孔中穿過去,跟著輕風微微飄著。
卻是宋景軒從旁邊伸出手,將那玉牌接了過去。
玉牌雖然成色一般,卻被人貼身溫養了許多年,有著一種特別的瑩瑩流光。猶自帶著屬于它主人的體溫。
靖王似笑非笑地瞟了宋景軒一眼,才朝那玉牌看上去——
正像之前花襲人所說的,玉牌一看就是遺失了上半部分的,有明顯折斷了的痕跡。剩下的這一半,應當是下半部分,一面雕刻了一個梅花篆體的「襲」字,一面卻是繪制了包括杜丹、梅花、蘭花、菊花、荷花等等大大小小約十來種不同花朵的百花圖。
玉不是好玉,只能算是中等,但雕工卻是很不錯。
其他的,便是那斷口部分像是被重新打磨光滑過,包括那個供紅繩穿過的小孔,也像是後來才加上的。
憑著這麼半塊玉牌,花襲人給自己取的名字似乎頗為合適。
單看玉質,像是一個小富之家所使用的東西。
而小富之家……靖王搖搖頭,遺憾地道︰「對不住,我並未看出什麼來。或許,我可以將背面的花樣描下來,找人問一問。」
若是玉質極好,或者做工極精美,那就說明這玉牌的主人是那富貴人家出身的。再結合走失這一點,尋人的範圍就會縮到十分小,很容易便能找到線索。
而這麼普通尋常的一塊玉牌,小富之家多不勝數,就算這玉牌是定制的,要一個一個做玉的師傅找過去……不說是大海撈針,也差不多了。
但若要找,就只能用這個笨辦法。
宋景軒再次翻看一番,將玉牌還給花襲人,道︰「一個七八歲的小娘子,活動範圍能有多大?方圓百里地,已經差不多了吧?這麼大的地方,真算起來,並沒有多少能做出這種玉牌的師傅。」
花襲人接過玉牌,想到自己的玉牌上這麼一會兒在美人兒手上,已經沾了不少美人兒的氣息……她將玉牌重新掛回脖子上時,有了那麼一點小激動,小臉蛋兒也微微成了緋紅色。
宋景軒目光從花襲人那緋紅色的小臉蛋上移開,看向韓清元,輕飄飄地問道︰「不知韓公子是否幫令妹去問過呢?」
方圓百里,若是有心,問起來並不算難。
除非那人並不願意去問。
「從前或許你家中缺衣少食並無條件出門,但听說她來了之後,你家中的拮據的局面便好轉了。這兩年,更是稱的上富裕。」宋景軒淡淡地道︰「總該是有條件了的吧。」
韓清元年輕清俊的面龐再一次漲紅,充血。
宋景軒那輕飄飄的淡然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如同鋒利的刀片一般,再次從他身上片下了幾層血肉下來。沒錯,血淋淋的,這就是韓清元此時的感受。
尤其是最後的補充,更是深深地扎在了他身體中——
這麼多年了,他竟然從未想過替花襲人去尋找家人!他明明知道花襲人有半塊玉牌做憑證線索,他明明也對那半塊玉牌的樣子花色極清楚,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想到宋景軒口中所言的辦法……但他卻從未去想過!
他竟然從未想過!
他日日看著花襲人燦爛的笑容,日日看著她在田間在院子哼著歌兒愉快地忙碌,卻從未想過,花襲人一個忘記了身世的小姑娘,她心中是不是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而這世界上,有誰不想知道自己是誰,父母為何人,家住何處!
他日日享受著她給他買來的筆墨吃穿,心中覺得又甜蜜又內疚,日日告訴自己將來自己讀書有了出息,一定會一輩子待她好……但卻從未真的替她想過!
為什麼他竟然沒有!
這一時刻,韓清元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責。他真的覺得,他從未這般丑陋過。像是個小人。
他韓清元就是個小人!
韓清元再也無法面對宋景軒的目光,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別開了眼楮。
花襲人目光一黯,心底再次輕嘆。
而後,她又搖搖頭笑了起來,道︰「我們倒是在蒲城縣問過的,倒沒有人認識這個。至于別的地兒,倒真的沒有考慮過。我和兄長到底都年紀不大,出遠門總是難一些。」
「再說,也是我對于自己的身世親人並無太多印象,總覺得如今日子過得十分快樂……」花襲人眼瞼低垂,讓長長的眼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神,面色黯然,小心地道︰「我偶爾會想自己為何會走到這里來……萬一,我是被親人丟棄的呢?萬一,我原本不過是誰家的奴婢呢?想到那種種可能,總會覺得心中忐忑不安……于是便想到,就這樣留在大柳鄉,有義母義兄疼惜照顧,生活安樂平和,就很好很好了,我也覺得很滿足了。」
她忘記了前事。
對于她的出身她的親人,她心中惦念,卻又難免忐忑惶恐,因為是未知的。
而眼下,她的生活卻是實實在在的。
她或許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的父母親人,卻總會因為忐忑而怯步。有句話叫「近鄉情怯」,放在她身上,也是合適的。
這一番話,無疑讓人听了會十分動容。
宋景軒的目光中不禁生出了一點憐惜來。
而另外一邊,韓清元低著頭的雙眼之中,更有了盈盈水光。他不肯掉下眼淚,便又抬起了頭,朝著花襲人努力微笑道︰「花妹妹,你別怕,這里永遠都會是你的家。就算你有一天認回了親人,也是一樣的。」
花襲人也面帶感動,回了韓清元一個笑容,道︰「恩,清元哥,我明白的。」
這個時候,回去取工具的趙嬸子終于出現在視線中,花襲人心中大松一口氣,忙邁開腳步迎上前去,熱情地同趙嬸子招呼起來。
——裝可憐什麼的,雖然不難,但總會不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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