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人想了想,婉拒道︰「听你這麼一解釋,我也得給自己忘記的親人們多做一些蓮花燈呢。本書由我就不同你和孟小姐一同去了。不過護城河能站人的地方也就那些地兒,到時候我們指不定能遇到的。」
徐清黎待她應該是真心親近,孟如嫣卻未必喜歡花襲人這樣的賣花娘子跟她們這樣身份的貴女一起同行。花襲人自己也會覺得別扭。
徐清黎也沒有強求。
兩人正閑話各種當世民俗之時,院子中的鈴聲響了起來。
紫蘇查看了一番,對二人道︰「外面是韓家小姐來找小娘子了。」
徐清黎愣了一下,便起身同花襲人告辭。
花襲人便送她出了院子。到了鋪子中,對怔愣避讓的韓麗娘微微笑了一下,將徐清黎主僕送上了馬車,才回轉了來。
「那是誰?」韓麗娘立即迎上來,好奇地瞧著那漸漸駛元的馬車,口中道︰「那馬車瞧著很不錯的樣子。」
其實,憑韓麗娘的眼力,哪能瞧出徐清黎那看似普通的馬車的好壞。韓麗娘應該是本能地覺得徐清黎不一般,才這麼猜的吧。
花襲人尚未開口,吳貴兒便開口介紹道︰「那是崇安候府的五小姐。她最近常來我們鋪子里呢。崇安候府的馬車,怎麼能差的?」
吳貴兒那神情那語氣,竟是頗為驕傲得意,看的花襲人心中一陣無語。
花襲人瞪了吳貴兒一眼,轉頭對韓麗娘道︰「她喜歡這里的花草,所以總過來看看有沒有新品種。」
「哦。」韓麗娘收回了目光,問道︰「這里常有貴人過來麼?」
花襲人點點頭,道︰「偶爾會有的。就像是那些不錯的鋪子,總有貴人們上門挑選一下商品的。不過,大多數的情況,都是那些管事們過來下訂單。」
韓麗娘听了點點頭。
花襲人便問她︰「你來找我,是家中有事還是怎麼?我正想同冷焰回去一次呢。」
韓麗娘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對花襲人道︰「明天是中元節了。我娘扎了許多蓮花燈。她讓我通知你和冷焰也回去寫些字條,給你們的親人也放一些祈福燈。」
「啊,我也正想著這事兒呢。」花襲人拉著韓麗娘出了鋪子,一邊往平樂坊那邊走。一邊問道︰「做蓮花燈還需要別的麼?我們去買吧,正好等冷焰下學。我跟你說麗娘,上次伯母寫給我的那個條子,上面要用到的東西,只差最後一樣就收集齊了……」
兩人興致勃勃地逛完了平樂坊,買了不少東西。關鍵是,買到了韓母那單子上最後一種香料,長的好像是什麼樹葉,還是在藥店才買到的……真不容易。
返回暗香來時,冷焰也下了學。
花襲人告訴了他回去寫祈禱詞的事情。他默默地答應了,同花襲人韓麗娘一起上了馬車。
到了韓家,進了院門,才發現韓清元也在。
他好像是剛回來的樣子。
韓麗娘見到他十分高興,笑道︰「哥。你也回來了!」
「明天是中元節,所以學院中提前放了半日的假。」韓清元將目光移向花襲人,像是恍惚了一下,又很快沉靜下來,見禮道︰「花妹妹和冷小弟也過來了。」
花襲人和冷焰向他見了禮。
花襲人笑容滿面地解釋道︰「伯母替我們多做了好些蓮花燈。我們也來寫些話,捎給親人們呢。雖然我記不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在世。但這麼做,反正是一番心意,不會錯的。清元哥你說是不是?」
韓清元點了點頭。
他沉默了一下,又看著花襲人開口道︰「我說了會替你尋找親人,就一定會去做的。」
花襲人愣了一下,淡笑搖頭︰「清元哥……其實吧。你真的不必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管我有什麼出身,不管當初的情況是如何,我一直覺得,既然我忘記了他們,他們很可能也忘記了我……那就意味著我同他們沒有親人緣分吧。既然如此。我如今又生活的不錯,為何還要去強求呢?」
「清元哥,你說是不是?」花襲人抬頭,看著韓清元說話。
也許是感情的挫折令人成長……今日的韓清元,顯然沉靜成熟了許多。褪去了小地方出身的那種青澀,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俊秀,更加有氣質許多。
這種皮相氣質,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
難怪韓母有信心能給他尋配一位貴女……想到這件事,花襲人心中有些別扭的滋味一閃而逝,又難免琢磨,不知道韓母有了目標沒有呢?
韓清元並不知道花襲人在想什麼。
他將花襲人所說「緣分不能強求」的話,當做了是影射他和她。難道見面一次,她都要對他說這麼一番勸他放棄不要強求的話麼?韓清元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惱恨來,轉而想到她當初咬著牙給他買紙筆的時候,又將那股子惱恨給壓住了,沉肅著臉,輕聲道︰「你放心。」
你放心,我以後再不強求。
韓清元縮在袖子里的拳頭握的很緊。
花襲人愣了一下,沒听明白「你放心」這三個字。她也沒多計較,便笑容燦爛地問道︰「清元哥,我們應該寫些什麼字放在蓮花燈上?」
韓清元聞言也收起了情緒,解釋道︰「就是些魂兮安息之類的,再添上相關親人的稱謂……」
韓母當真是做了許多蓮花燈,每一盞都有海碗口那般大小,十分精致。蓮花燈最下面需要接觸水的那部分用的是油紙,更經得起水泡一些,燈也不會輕易散架。滿院子都是荷花燈,怕是足有好幾百盞。
「……這樣的油紙,待蠟燭燃道底,整個蓮花燈便也能跟著被點燃了,算是給先人們送了一個小玩意兒。」韓母解釋道。
世人相信,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先人們,能夠收到後輩們所焚燒祭奠過去的任何東西。花襲人了然地點點頭。
「因為你們都記不得親人們的名諱了,我只給你和冷焰每人準備了十盞燈。這種事情,貴在心誠,而非是數量。若是你們覺得不夠,就再找我要。」韓母說道。
「夠了,夠了。」花襲人連忙點頭。
冷焰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點頭。
筆墨都是準備妥當的。花襲人和冷焰很快寫完了屬于自己的燈盞。吳媽媽一家和白果白桃兄妹也都各自畫了幾盞燈。而韓母和韓清元以及韓麗娘,卻要寫很多很多,足有兩百多道的樣子。
每一盞燈的紙條上,都寫著一個不相同的名字。
這就是那韓氏被滅口的那些族人麼?
花襲人瞧著那密密麻麻的紙條,瞧著韓母一絲不苟的謙卑恭敬的面容,再看韓清元堅定有力的眼神和執筆,又瞧著韓麗娘那不知道是因為累還是因為別的而蒼白冒汗的俏臉,慢慢覺得心中堵的極不舒服,看不下去了。
她心中嘆息一聲,悄然離開了現場,去了廚房,看吳媽媽做飯了。
她坐在灶前,看著冷焰將灶膛中的火焰控制出各種跳動的圖像,心中慢慢開始沉思。
韓家的那個案子,倒也並不是沒有翻案的可能。只看能否給人帶來利益了。有了足夠的利益,自然就有人替韓家查證奔波。說實話,在那個過程中,韓家如今這幾個人,能起的作用真的不大……
真實的情況,其實並不是如韓母想象的那樣︰待韓清元身居高位之時,才有足夠的權勢替韓家翻案。當然了,不能說韓母這條路是錯的,只是特別難走,且並不是沒有其他的途徑罷了。
所以說,韓母的思想,其實有點兒陷入了誤區的意思,到底是因為從前只是一個深宅婦人的緣故麼?而現在呢,韓清元顯然還沒有形成堅定的自我判斷力,還一樣認為韓母的話就一定是對的……
話說回來。
韓家的那個仇人,最明顯的,就是那個關鍵時候咬了韓氏一口的那個「親密朋友」了。據花襲人所知,那個人正是樂信伯薛家老伯爺薛士信。
薛家也曾是前朝世家,卻並不如韓家同皇室攀親的顯貴和底蘊深厚。大梁立國的時候,薛家並未站隊,而是見勢不妙之時,便早早辭官歸了老家。而大梁謀的是千秋萬代的江山,當然不能搞太多的清洗。于是薛家當年並未遭殃,只是沒了官職爵位而已。
大梁立國三五來年之後,宋家已經是坐穩了江山。
這個時候,薛家才讓一個子弟通過科舉入了仕。這個人,便是樂信伯老伯爺薛士信。因為種種緣故,薛韓兩家又重新親密起來。薛士信的官路也走的頗為順暢,但卻始終不過是一任官員而已。
直到後來萬元帝選秀,薛士信長女入選進宮,漸漸獲了盛寵,如今更是成為四妃之一的德妃,膝下有六皇子和八公主,且都立住了,這讓德妃的底氣更足。而為官能力一般的薛士信也父憑女貴,被德妃晉位之時,被封了樂信伯。
雖然當然薛家咬韓家的時候,德妃要只是一位美人……但今時今日,韓家面對這樣一個仇人,也難怪韓母總是猶豫不定,不敢告訴韓清元和韓麗娘實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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