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孟如嫣沒有讓郭三少的話說完。
她看著郭三少,輕嘆一聲,平靜地道︰「郭桓,孟家拒絕郭家提親,同你郭桓是不是少年將軍沒有關系,真的。我知道你習得一身好武藝,此去戰場必然嶄露頭角……你能建功立業,我會為你高興,但這與郭孟兩家的聯姻無關。」
花襲人站在暗處,不禁贊了孟如嫣一聲。
她的確以打著為郭三少著想的名義,模糊她的態度,給出郭三少一個只要他身有功名他們之間還有能的希冀,好讓郭三少在戰場之上努力拼搏又會惜命……但她卻沒有。
再者,面對郭三少的深情,她完全以找出各種理由用各種言語手段溫柔陷阱將郭三少網的死死的將來替她賣命……但她也沒有。
孟如嫣清晰明確地斷絕了郭三少所有的希冀和念頭。
這或許會讓郭三少一時痛苦,但怎麼也比他真的從戰場上歸來,一顆真心更真,滿懷喜悅之時再遭拒絕,承受劇痛的好。
這或許會讓郭三少因為她的「絕情」而憎恨她,從此再不往來……但怎麼也比郭三少被她哄騙玩弄一輩子好。
孟如嫣能如此坦誠,讓花襲人心中生出嘆服來——
她同韓清元談「分手」,雖然她的態度堅決,但她花襲人只是擺明了韓母的態度或又拉了郭三少當幌子讓韓清元誤會她別起了心思,卻從未沒有親口告訴韓清元她不喜歡他。
或許,在這一點上,她花襲人不如孟如嫣干脆坦蕩。
這邊花襲人心思微轉,那邊孟如嫣沉默片刻又再次開了口︰「時間不早了,郭三公子也該離開了。祝三公子旌旗得勝,平安歸來。」
孟如嫣站在那里,嬌軀挺拔堅韌、面容平靜堅持,讓郭三少心頭縱有千言萬語。面對此時的她,也再說不出口一句。
郭三少苦笑,點頭道︰「今日是我魯莽了,對不起。孟小姐。再會。」
說罷,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踏進黑夜之中。
「小姐。」畫眉從角落中走出來,低聲道︰「奴婢等沒有保護好小姐,請小姐責罰。」
孟如嫣搖頭道︰「你剛剛沒有喊叫沒有驚動任何人,做的很好。恩,去看看其他人吧。記住,讓所有人只當沒有剛才昏迷之事,若是誰敢有半點議論,全部找個罪名攆出去。」
「奴婢明白。」畫眉後退一步。下去做事。
孟如嫣平靜地走到了床榻邊,放下帷幔,平身而臥。
外面傳來畫眉喚醒被擊昏之人的囑咐說話聲,偶爾露出許多驚慌,都又漸漸平息了下去。
花襲人和郭三少並未遇到什麼意外。順利地出了孟府。
郭三少神色黯然蕭索,同當初那個才回京的郭少俠簡直判若兩人。
花襲人有些後悔鼓動他今晚過來找孟如嫣了。
雖然這個結果,是她所于見到的。
如果不來,如果沒有孟如嫣平靜堅決地表示拒絕,郭三少心底或許還會有一絲希冀,三分積極。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從來不善于處理情感問題,此時亦不知如何安慰郭三少。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句︰「三少,我陪你喝酒?」
郭三少搖頭,對花襲人道︰「你一個小娘子,別動不動就醉酒。這樣不好。行了,你別擔心我。我師父說過,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勉強不得。雖然我現在心中有些難受,但是……」
郭三少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道︰「我是誰?我是九陽老人的關門弟子!怎麼會為情愛所困!那豈非丟了他老人家的臉面!」
江湖傳言,九陽老人當年縱意花叢三十年。上到皇室公主世家千金,下到小家碧玉清純農女,又或者是青樓花魁楚館名妓,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美嬌娘與他有過情思纏綿,無數風流佳話直至今日還在說書人口中相傳,為人津津道。
郭三少說罷,突然一縱身躍上長街屋頂,對著空曠的長街方面,放聲嘶嚎!
「啊——」
滾滾聲浪狀若長虹,驚醒無數睡夢中人,紛紛跳出來咒罵紛紛。
遠處,長街盡頭,有一隊五人巡夜兵將正迅速地趕過來。
郭三少無視屋下咒罵,氣息悠長,一腔濁氣全部吼出來之後,那一隊巡邏兵也已經近在眼前,手握刀柄,向著郭三少呵斥了。
郭三少不慌不忙,又深吸一口氣,哈哈大笑幾聲,跳下屋頂,落到花襲人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腰肢裹挾著她全力狂奔,口中大叫道︰「跑啊!」
這一跑,居然是饒了京城整整一圈,足足狂奔了大半個時辰。
巡夜兵士早就被甩的不見蹤影,街道兩旁紅色的燈籠一閃而過。夜風漸漸大起來,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花襲人幾次想要張口,卻被那狂風倒灌,只能口眼緊閉,任由郭三少瘋。
瘋才好。
想必這一次瘋之後,郭三少還是那個爽朗俠氣的郭三少。
當郭三少松開花襲人停下來一處不知名的牆根之下,已經是他耗盡了全身的體力加內力的時候。他松開花襲人之後,整個人便順著牆滑到在地上攤做一堆,滿頭大汗,粗聲喘息。
花襲人露出無奈之情,卻換來郭三少低聲地笑。
「真是痛快!」郭三少粗喘著說道。
花襲人揉了揉被夜風刮的生疼僵硬的面積,伸出小腳踢一下郭三少︰「還能動彈不?一會我拖不動你。」
郭三少呵呵傻笑︰「一會兒也不需要你拖我。」
說罷,他干脆連牆也不靠了,直接將自己放平躺在地上,頭枕雙臂對著夜空,收斂了傻笑,安靜地注視著天空。
花襲人沿著牆根蹲下來,蹲在郭三少腦袋邊上,歉意地道︰「對不住,三少。」她輕聲開口道︰「你因情殤而去征戰,我想來想去總是不放心,所以才鼓動你去找孟小姐問個明白的。我其實希望她心存善意,會勸得你在戰場上惜命一些,哪知道……」
花襲人搖搖頭,一副十分替郭三少十分惋惜的樣子,嘴角卻噙著一抹古怪類似狡黠的不懷好意的笑。
「你也是為我好,並不必道歉。」郭三少微微搖頭︰「我喜歡嫣兒喜歡那麼多年,如今被她斷然拒絕,說不傷心那是騙人的……」
山中無聊,除了親人的問候,對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兒的執念,早已是他的一部分。如今要將這一份執念割舍,又怎麼能不痛?
郭三少遙望夜空,好像還能看見當年那個掛著富貴長命鎖生的如小仙女一般精致美麗的小女孩,大眼楮中善良同情,對他脆生生地道︰「桓哥哥,你都不能跑動嗎?真憐。那嫣兒陪你說話吧。」十多年過去,在他一日一日的回想描繪中,畫面已經清晰無比,仿佛刻印在心中。
花襲人偷瞧了一眼郭三少,輕聲道︰「說真的,我覺得吧,三少你喜歡的,或許只是當初的小女孩,而不是今日的孟小姐……兒時時光永遠美好,但人長大了,就會多了許多心思,人就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我听人說……」
花襲人眼角余光再次瞄了一下郭三少。
郭三少被她這一番話微微震動,下意識地問道︰「你听說什麼?」
花襲人嘆息一聲,伸手扒拉這牆根下的一顆狗尾巴草,遲疑地道︰「三少,首先聲明,我並不是在說孟小姐壞話。」
狗尾巴草在她的手下眨眼間長高粗壯了許多,纏繞子在花襲人手指上的葉子仿佛在詭異地著光。
花襲人輕聲道︰「孟家身為英王岳家,自然是要全力支持英王為儲君的。但萬一,萬一將來並非英王上位,那孟家就需要孟小姐去結交新君……孟大學士出身寒門,想要將孟家打造成世家,所以本著這雙重打算,也是能夠理解的。孟小姐被這樣的孟大學士教導長大,必然已經認孟大學士的想法,而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孩子了。」
這些話,並沒有指責孟如嫣什麼,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孟家。這樣說,郭三少心中就不會有抵觸,便能夠听進去了。
是孟家「毀」了郭三少心中的孟如嫣。
如果郭三少接受這一點,也就等于接受了「孟如嫣毀了」這個前提事實,從而放棄這份他這份感情。
郭三少听完之後,抿著唇沉默了許久。
花襲人輕輕笑出聲,作怪地拍了拍他的腦門,嬉笑道︰「三少,起來了!別在地上賴著!回頭去了戰場,給我意氣風華,馬踏草原!再回來時,就是威震西北的郭桓郭將軍!」
郭三少挺身坐起,又緩緩地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些筋骨,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同花襲人一起往回走。郭三少仿佛真的從這一份感情中解月兌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興沖沖地同花襲人談起這一次軍事行動。
「我師父曾經說過,威武侯耿老頭已經老了,又被圈在京城養老二十年,被年輕貌美的小妾腐朽了身體好心氣,早就沒了當年的敢拼敢冒險的勁兒!而西北大將軍任小子的確風頭正勁也有些本事,他也急需一場大勝利封爵,所以未免會輕敵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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