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一個虛假的聲音在回應。
「有勞王大人。王大人路上辛苦,還望不嫌棄,到里頭喝杯茶,歇一歇。」
生面孔大笑起來。「哈,哈,哈!夫人可別听信大人的稱詞,敝人豈敢在夫人面前充當某位大人?此次幸得大人信任,才有機會跑這一趟,替大人了了心事。要說嫌棄,那更不敢當了。這一路雖不算短,如今順利完成使命,心中欣喜之情自大過那路上的風塵啊!」他又笑了兩聲。
「王兄最喜愛說說笑笑,我們無不敗在他的口舌之下。」仲德插話說。
「咦!又在趁機取笑你兄長!」生面孔斜睨著眼楮說,用劍柄指了指仲德。「看我到公面前謊稱一番,啊,旅途過于勞累,不得不躺下休息半個月,無法隨公一道來喝喜酒,想來公必定會信了我。其他幾位大人沒見著我,跟著心生疑惑,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這來回報喜的人怎能不讓來喝一杯喜酒?」
王 的笑僵硬在臉上。「隨公一道來喝喜酒」!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好,好,好!」仲德大笑。「又是愚弟嘴笨。兄長里面請,讓愚弟親自遞上茶水,給兄長潤潤口?」
「呃……」生面孔卻遲疑了,看著王 。「夫人莫怪,我這張嘴天生如此,打不住。說說笑笑那都是無心的。若哪里不中夫人的耳門,夫人盡管來掌嘴。」
「王兄多慮了。」王 努力擺出微笑。「弟妹剛想起為迎新的一年,府中還有些貨品未及時添置,心中猶豫了一番。」
「啊,原來如此。」
生面孔又換回笑意滿滿的表情,跟仲德一起往大堂里走。
「夫君,」王 搶在大家坐下前說,幾天來她第一次近距離面對仲德的臉。「這些天府中雜事冒出不少,人便手忙腳亂了,沒仔細清點購置的貨品。今日趁著女乃媽回家來,我想再到街上轉一轉。」
仲德揚聲「啊,」了一句,似乎不知該點頭還是說點什麼。王 從眼角瞥見王潭在下面做了個手勢。下一秒,仲德就開口了。
「顏護衛剛巧不在,夫人?需要添置的是些緊急的物品嗎,你與女乃媽兩個人為夫不太放心。」
「確實還需要一些,大人。」女乃媽回答。「夫人頭一次獨自準備,難免因經驗不足落下了一兩樣。听說街上如今巡邏的官兵從不間斷,夫人再帶上小良與一護衛,想來該足夠了。」
女乃媽的話不止幫王 圓了場,仲德顯然也從中解月兌了。
王 在眾人的目送下快步往門口走去,女乃媽緊緊跟著她。她們身後是興高采烈的小良和一個護衛,王 看也沒看仲德指派了誰,她只想快點走出去,越快越好。在各種目光中,她能感受到有一個人的是不同的。王潭擔憂的神情顯現在她眼角的余光里,直到她邁出大門。
王 根本不知道她要去哪里。當他們沿著熟悉的街道一直往前走時,她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從外人口中偶爾得知的新安排。她希望仲德純粹是因為害怕她在府中鬧騰,才至今沒告訴她喜宴的事,而不是忘了這種大事該最先告訴她。
「這是要去哪,小姐?」女乃媽大幅度轉動脖子,做出東張西望的樣子。王 懷疑她不過是不想對上她的眼楮,擔心她會在大街上失了儀態。
「若年內便要將喜宴辦了,廚子那頭還要再吩咐下去,多備些像樣的。」王 說。
女乃媽「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女乃媽你確實需要幫我清點兩回。」她繼續說,「我只憑回憶母親以前做的列出名稱,落下了一兩樣大有可能。」
媽又往身後監察小良和護衛是否緊跟著。
王 長嘆一聲,耐心地等著。女乃媽終于忍不住,轉過來看著她。
「去吃點東西?」女乃媽提議。王 搖搖頭。
「喝點茶?」她又問。
「家里的茶更好。」
「買些你喜愛的布匹,看有沒有新的,又快新的一年了……」
王 眼神里的狂亂令女乃媽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變無聲了。王 停下腳步,往四周張望,尋找一個能讓內心平復的落腳點。女乃媽在旁邊緊張地喘著氣。
「去拜拜菩薩!」女乃媽突然大聲叫道,其他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等著听到一個充足的理由。
「感謝菩薩保佑我們全府上下安度這一年。」想了一會,女乃媽說。
「日子還沒到。」王 不滿地說。
女乃媽靠過來,說出真正的想法。「喝茶你不想喝,吃點心還不如回府里,布匹衣裳首飾,眼下哪一件你有心思看?倒不如去拜拜菩薩,一顆心才能安分下來。」
「也好。」盡管無趣,總比站在街上煩躁不已地看官兵走來走去要好。「感謝菩薩保佑女乃媽康復歸來。」她對另兩個人說。
他們走在平時坐馬車經過的道路上,感覺沒花多少時間,輕易就到了廟堂口。王 看到,那位賣香燭的楊默的兄弟還在。王 走過去,站在他對面,這比進到里面去更能使她內心安定。
「你們先進去,到里頭等我。」
女乃媽皺起眉頭,但王 以一記「不許說不」的眼神把她逼進門檻內。
「夫人。」小攤主淺淺地一笑,但卻像天將下雨淋濕他的香燭使他發愁不已似的。
「這天里,凍得厲害吧?」王 問。
「有什麼辦法。」小攤主臉上哀愁的神情更濃了。
「賣得可好?」
「糊口度日。」
「上回,楊默在這時,比眼下好?」
「是的。」
他看上去無心回答,王 感到一陣尷尬。
「夫人別介意,在下粗人一個。」當王 正猶豫是不是該走開時,他說道,臉上的笑依然比哭還難看。「不懂說話,實在……」他說著說著就停了。
「不會,不會。」王 趕緊說,她寧可站在這里別扭著。但面對他,王 只會想著楊默,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通點。
「楊默他……時常來嗎?」
緊張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這些天他出城了。」他說。剛停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跟著補充道,「他走之前經過這里,順道提了一句。」
自覺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他顯然焦躁不安,有點奇怪不是嗎?
王 微微一點頭,往大門的方向邁步。
「夫人!」
王 嚇了一跳,小攤主伸著一只手臂簡直快抓到她衣服。
「什麼事?」她緊張地月兌口而出,他的樣子太明顯了,心事重重。
短暫的遲疑後,他問︰「楊默,楊兄弟他幾時回城,夫人可知道?」
「抱歉,實在不清楚。」王 說。實際上,她還想問他呢。
「的確。」嘆息之後,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不用擔心,」王 試著安慰他,盡管她被他怪異的舉止弄糊涂了。「我想,用不了幾天。楊默一回府,我即刻讓他來知會你一聲。」
小攤主勉強笑了一笑,慘淡的笑。「多謝夫人!」他很鄭重地道謝。
王 帶著不明白進去了。他跟上一回見面時大不相同,這太明顯了。王 想著兩回中的差別。或許他像她一樣,經歷了難以言喻的傷痛。不過,他問起楊默的行程時,表現得像個自家人一般的著急。王 晃晃腦袋,或者更甚,她無法確定。
女乃媽在等她,眼楮從她臉上搜尋信號。等王 走近後,女乃媽顯然還不能確定。
「是何人?」她直接問。
「楊默認識的。」王 說。
女乃媽斜著眼楮,不太高興。「既不知是何人,怎麼能如此輕率行事……」
「你要讓我在這兒大哭大叫嗎?」王 突兀地打斷她。
「什麼——」女乃媽一時沒明白,剛想問,接著就不說話了。在這里大哭?女乃媽無論如何會阻止。
王 不再理她嘴里嘟囔的話,徑直去點香燭。她沒怎麼真正花心思,這里的擺設實在太熟悉了。女乃媽做得更有條不紊,王 從起頭退為跟隨在她身後。這一天外邊難得的安靜。照理說到年底了,祈福求財保安康的人會更多,王 猜想今天或許是個大破天那樣的日子。
女乃媽還不開口談喜宴的事。她拜完長長的一段後,站起身半眯著眼楮望向天空。這動作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王 開始猜測,莫非女乃媽也變了不少?
就在她們雙雙走神的時候,一片驚叫聲,吶喊聲伴隨刀劍激烈撞擊發出的「 」聲隔著前院清楚地傳了過來。
「怎麼回事?」
每個人都驚呆了,偶爾出現在大門內的打斗的身影把答案慢慢浮現在他們的腦海中。
「這……這……」女乃媽伸手想抓住王 的胳膊,小良在她往後仰倒之前及時扶住了她。
「我們退到里面去。」王 驚魂不定地說。
護衛拔出刀擋在他們身後,王 攙扶著女乃媽吃力地往內院里跑。內院緊挨著大院,如果女乃媽能真正跑幾步的話,王 相信她一定不會急出汗來。廟堂里為數不多的十來個人全擠在了一起,王 把女乃媽扶進佛台後面站好後,才發現她完全動不了了。
「夫人,」護衛請示道,臉色暗沉得可怕。「讓屬下在門口守著。」
王 說不出話來,驚慌還在她心頭閃得厲害,她只能點點頭表示同意。護衛舉起刀往外擠,人們很自覺,一邊盯著顯示安全的大刀,同時騰出足夠寬的小路讓他。小屋里多數是女流一輩,有人害怕得哭了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重復念了好幾句後,女乃媽一把抓住王 的手,眼淚滂沱而出。「都是女乃媽該死!怎麼就隨口胡謅,買東西買東西,買什麼買——」
王 噓了一聲,把女乃媽的哭訴打住了。她正豎起耳朵仔細地听外頭的動靜。
「听,沒聲音了。」王 對大伙說出她的判斷。內院到外院這麼小段路,門口若還有動靜不會差別如此大。
「屬下也認為打斗已經過去。」護衛從門口也說,「外頭似乎安靜了,夫人。」
一伙人屏住呼吸用心听了一會。
「夫人,待屬下前去查看一番,如何?」護衛的聲音急不可耐。王 揮揮手,他一轉身就跑得沒影了。
沒多久,她們見到護衛回來時,他的刀已被收回去。「走吧,」王 扶起女乃媽說,「出去吧。」
她們依然小心翼翼地跟在護衛後面,大門口雜亂的景象記錄了剛才發生的事。王 仔細地看過躺在地上的幾張臉,她心里有個小小的祈求。盡管他們萍水相逢,還請菩薩保佑,楊默的友人安然無恙。
王 提著心一點一點望過去。原先的小攤早已不復存在,離它十幾步之遠,街的另一邊,一堆混亂之中,血肉模糊的臉上,那雙眼楮發出微弱的光,分明在呼喚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