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叫人欣慰的是,關于楊默的話題由此變得明朗了起來。她們可以像談論牢騷鬼或者承德一樣輕易地談起它。而王潭似乎對楊默的生死很關心,總是不加掩飾的首先談起來,仿佛她關心的是王 的親兄弟一般。
如此一來,楊默的生死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她們眼下最急于要弄清楚的事。
她們默契地盡心去抓住所有能听牢騷鬼說話的機會,想听到確定的消息。伴喜也被一次又一次地派去偷听,幾乎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可她們再也沒得到有用的消息。
和王潭談到楊默時,王 依然說得不多,她仍不敢太放松警惕。對她來說,王潭還是王潭,是她最親近的妹妹,亦是最了解她的姐姐。
在多次努力卻只能听到看守們嚷嚷著要早日離開此地——一如她們的心情——後,她們同時認識到,光靠這樣只有徒勞。
王 原先想派遣顏護衛去打听的打算成為了更好的法子,也成了唯一的辦法。她們又回到等待顏護衛的日子里。
不知為何,等候顏護衛的心情很輕松,似乎只有多等幾日與少等幾日的區別而已。更不會有任何不好的假想會不請自來地浮現在眼前,而一想到楊默,卻總會如此被騷擾。
當然,事有大小,沒什麼好比較的,更不是什麼先兆的意思。王 這樣對自己想。或許,拿不到確定的消息未必不好。要知道,若顏護衛能拿到確定的說法,卻是她不想听到的結果,她該怎麼做才能在眾人的注視下保住眼下這般平靜?
一想到這點,擔憂就仿佛寒氣在她體內迅速擴散似的,一會功夫她就全身冰涼。
顏道啟帶領四名護衛出現在大門口時天已經黑了好一會兒。他們用力地拍打大門,但風聲太大,他們只好邊拍邊喊。看守們听到聲音後,全都跑出去應門。問了幾句,確定是王家派來接人的護衛,他們立即把人帶了進來。
他們靠近王 她們的屋子時,牢騷鬼還在問顏道啟路上的情形。他大力說話的聲音傳到了屋里,王 與王潭幾乎同時驚跳起來。她們還沒熄燈,兩個人各自沉默著,想著心事。
伴喜立即打開門,冰冷的寒氣猛撲向她們,王 踉蹌了幾步,不得不伸手把著門邊。接著,熟悉的身影在朦朧的夜色中越加清晰起來,顏道啟跟隨牢騷鬼走近她們。
「夫人,」顏道啟向她們請安。「兩位夫人受驚了,請恕屬下來遲。」
王 扶住門,往前邁了一步,卻發現自己此刻難以開口說話,出不了聲了。她定在那里,復雜的心情不知從哪生出,瞬間籠罩住了她。顏道啟到達了,那麼她們啟程回王府,她得重新面對仲德的時候也快了。她還能再面對仲德嗎?
王潭上前去應了話,順便給伴喜使了個眼色,讓她扶好王 。看守們還在場,顏道啟向王潭簡報路上耽擱的事。
王 慢慢地回過神來,她得把復雜的情緒先放一放,這跟前沒有時間給她細想。
看守們走開了,寒暄已經結束。王潭對顏道啟說道,「進屋去,有話要談。」另外四名看守被安排去歇著,連續幾天的趕路早就需要休息。
「這地方不好找吧?」關上門後,王潭微笑著問顏道啟。
「不好找。」顏道啟搖搖頭。「若是顯眼,屬下早在午後便到了。」
他們相視笑了笑。
王 也開口問顏道啟︰「這會兒還沒吃過吧?」
「看守已經吩咐江氏去燒了。」王潭答道,「等一會伴喜去瞧瞧。」
喜應道。
「劉參軍的手下應該明日即會離開。」王潭又說道,「瞧他們的樣子,都等不及過今夜了。」
「明日便離開?」這可不是她們想听到的事。「你確定嗎?」
「他們雖沒有說出口,」顏道啟略帶困惑的補充道,「但看勢頭,應該明日便會離開此地。夫人可有事?」
王潭看了過來,也等著王 開口。
王 沖顏道啟點了點頭。她本不打算一上來就開始談楊默的事,但頭已經被打開,她不得不說了。
「听說,朝廷即將發兵。」
「是的,夫人。」顏道啟回答時,明顯壓低了聲音。
「這麼說,和降一策失敗了。」
顏道啟低了下頭但沒回答,看著似乎是默應。
「我們還听說,」王 在說這話時,同時心里頭開始了祈禱。「去執行此事的楊默,或許已經……喪命?」
顏道啟遲疑了一下,但屋里三個人的神情馬上叫他明白,王 要說的事即是王潭要說的。
他湊到窗戶邊,迅速地察看了外頭,接著才壓低聲音緩緩應答,「屬下也正在想是否要向夫人稟報此事。據屬下了解,楊少俠並未喪命,他還在劉大將軍手里。」
這……太意外了
有那麼一小會兒,王 只能盯著顏道啟的臉看,完全說不出話來。這幾日每每談到楊默的事,她都非常希望等顏道啟到了之後,能從牢騷鬼那邊打听到好的消息,但在心底,她幾乎認定了楊默已身亡的事。而此刻,顏道啟如此輕易地把好消息帶給了她,她雖然第一下便相信他說的,但還是被這意外震住了。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夫人……楊少俠吉人天相,這實在是太好了」伴喜忍不住輕聲地哭起來。
「姐姐,」王潭也泛起淚花,拉起王 的手。「總算可以放下這顆心了。」
王 對她點點頭,向顏道啟確認道,「你確定這消息可靠嗎?」
「可靠,夫人。屬下便是因確認此事才耽誤了這些天。楊少俠乃忠良之輩,對屬下亦視同兄弟。屬下得知他還活著之後,決心定將事情打听清楚。幸好,屬下還听說他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說到這里,他停了停,向王 欠身道,「屬下擅自做決定,請夫人恕罪。」
王潭輕聲笑著說︰「沒人會責怪你,放心吧。」
舒一口氣,王 也笑著說︰「這下,看守們要何時離開都與我們無關了。」
整個屋里猶如蕩漾著欣慰之氣霧,他們沉浸在里頭,讓自己享受著。這短短的一刻是一個月來最叫人欣慰的時刻了。
不全是壞消息。
不知怎的,這個想法突然冒出來,王 不禁被嚇了一跳。
是呀,不全是壞消息。她回味著這想法。不全是割人心的消息……
「伴喜,趕緊去江氏那頭瞧瞧,看好了沒有?」王潭下令道,打破了這陣氣霧。
伴喜應了一聲,打開門出去了。
「顏護衛,」王潭已經收起了笑容。「不知此趟過來,大人可有吩咐你什麼嗎?」她的神情和話語里透出鮮明的緊張與期盼並存的味道,王 馬上領悟到,她大約是要問一問,仲德是否關切她的安危。
「有,二夫人。」顏道啟答道,「屬下也正要傳報此事。大人自從兩位夫人被綁後,極為擔憂,茶飯不思。無奈事情不易調查,才拖延了多日。大人特地吩咐屬下,見到兩位夫人後,要立刻向兩位傳達他的歉意和擔憂之情,還請兩位能夠體諒。」
顏道啟簡單的傳報里包含了幾個不同的意思。事情要調查那自然是假的,那是仲德說給他們所有人听的,同時也是給她們兩個的口徑。王潭意外被牽連進來,這大約才是他最擔憂的。但當著王 的面一起,他若帶來太過著急的擔憂的心意豈不是叫王 太難堪,簡單的「極為擔憂,茶飯不思」之說可算恰到好處。王潭聰明伶俐,自會明白的。他已經讓計劃按他的意願進行,也沒叫家里人受傷害,拖延幾日便拖延幾日,王潭怎會不體諒?
「怎會不體諒呢」王潭寬慰地說道,臉上綻開了幸福的花朵。「擔心大人還來不及——我和姐姐,在此地安全得很……」
或許是听到仲德帶給她的話太高興了,王潭難得說話都亂了。
顏道啟等了片刻,見王潭不再接下去說了,便向她們告退。
這一夜又是沉默的各懷心事的一夜。
王潭大約在心滿意足地想念著仲德。她不再談論楊默,也不再查問王 的心事,蜷縮著朝向另一邊,因此王 只能作此猜想。她是否跟牢騷鬼他們一樣,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里?
但無論是王潭安靜地想著什麼,或是仲德包含多意的話語,都不是王 今夜耗費精力不睡覺的原因。
不全是壞消息。王 一遍遍地回味這個想法的時候,更多的想法一個接一個蹦進她的腦子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楊默能保全性命,靠的只有他自己。對于桓玄,連她都清楚,一個楊默絲毫不重要,他的計劃不會因他有任何改動。那麼楊默留在劉牢之手里沒死,多半是由于他自個的本事。不全是壞消息,卻也要看事情在誰手里頭。若此事換做其他人,如今她們听到的或許就是真正的壞消息了。楊默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他也一定為此使出了渾身解數。若他有絲毫馬虎,也大概早就喪命了。
不全是壞消息。這想法像一聲鐘響,敲醒了王 正被痛苦罩住的腦子。她回想著,離開父母後,她身邊越來越多的壞消息來報到。盡管有些並非她能左右,可另一些……她似乎就是眼睜睜看著事情變壞。是她太笨,太傻,也或許是她自欺欺人,終于親眼見證仲德對她的情意甚至比一根發絲還容易斷,她才在痛苦中認識到,他早已不是她的依靠。
……他曾是她的依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