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 只能干坐著等待事態有所轉變之時,楊默卻跟隨大哥到家中來做客了。
這一日天氣晴好,大嫂外出買東西去了。王 帶著伴喜一起侍弄著新栽下的花草。大哥與楊默經過時,她們正蹲于小道邊上,听著楊默清晰的聲音從遠而近。
伴喜偷偷地向她示意。王 等到他們走近時,才回身站起來。這只是踫巧見到,她不需要裝得突然不認識了似的。她喊了一聲「大哥」,並向楊默點點頭。
他們向她回禮後,不曾停留,徑直去了書房。
然而事後……王 希望這一切不是王潭刻意所為。
當楊默再次出現在她身後,並且是一個人時,王 還沒有到吃驚的地步,因此當下也沒有多想。楊默在走之前順道停下與她說幾句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而她也不得不承認,一見到楊默的笑容,她的心情便隨之明朗起來。
她笑迎著楊默,與他隨意說著話。
但沒過多久,她便起了疑心,楊默似乎不只是順道來說幾句。
「本來打算這兩日動身。」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本來?那麼今日便算是告別之日了?」王 注視著楊默。為何他的樣子令她無端的不安起來?
「如果按原計劃,可以這麼說。」楊默回過神來,淡淡地笑著。可王 仍是看得到他眼里的思慮。「不用擔心,我走之前一定會來告別一聲。至少也會托人捎封信過來。」
「說到捎封信,日後若是事情有了進展,也可通告我們一聲。我們都很關心‘大哥’的事。」她半似打趣地提議。
「沒問題。只要事情有了進展,我一定找個安全便捷的途徑通知你們。」
這太好了,不能見面但不至于斷了聯絡。
「互相通告就不至于失去聯系。」楊默重復了一遍她心里的話。她訝異的回視著。「如果你們離開了這里,也記得通知我一聲。」他突然提醒道。
「如果我們離開這里?……」王 難以再隱藏她的驚訝與疑惑,楊默的語氣听起來很確定,就像是料定她必會帶著他們兩個離開一般。
但他指的「這里」,是指大哥的府邸還是指這座城?
「好,一定會的——如果我們離開了這里。」她特地重復了一遍。
「噢我是說,局勢有變的話——你知道,變化經常會出人意料。」
楊默顯然在向她解釋,但卻听著更加古怪。
「局勢有變?你是指怎樣的變動?」
「噢,不是那個意思。大局勢還是會按照之前我跟你說的那樣走。桓玄先稱帝,繼而被劉裕推翻,劉裕再稱王。」
王 更加疑惑了。那麼,他是指仲德嗎?
她望著他,用隨意的語氣問︰「一直忘了問你,仲德將來會怎麼樣,關于他,你知道嗎?」
楊默有點吃驚。
「知道一點,但不是很確定。」他看著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只要他一直呆在劉裕旗下,便能安然無恙吧?」
「對。一直呆在劉裕旗下。」楊默重復了她的話,用了肯定的意思。
王 看著他臉上變復雜的表情,本想按捺下去的心思硬是被好奇和疑惑之心慫恿了起來。
「你知道的,是不是?仲德將來到底如何?」她直率地問道。
「你希望他好還是不好?」楊默不答反問。
王 被問住了。她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發自內心的,她希望仲德將來形勢大好,還是一敗涂地?
答案很容易得出。
她最希望的結局——無論仲德好還是不好,都不再與她有關。或許她會從坊間听說關于他的傳言,因為那時,她早已離他千里之遠。這便是她的答案。
只是暫時她還不能說出口,楊默並不知曉她的打算。
「結局你已經知道了,對嗎?我希望他好或不好並不會改變他的結局。」
楊默點了點頭。
「我確實不能完全肯定,他不是數一數二的大號人物。」他打趣地做了個夸張的手勢。「但如果我記得沒錯,他應該會一直留在劉裕軍中,跟隨劉裕一起推翻桓玄,然後升官。」
「這麼說,前途大好。」
「前途大好。」楊默確定道。
在她能灑月兌地笑一笑之前,她說不出任何話。她實在沒法恭賀仲德,更沒法假裝高興地夸贊他。
楊默還在注視著她,他似乎也很無奈把這個「好消息」說出來。因此王 強令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雖然她沒法為這個「好消息」歡呼雀躍,可也不至于氣的咬牙。
而她更不希望看到楊默誤會了她。仲德好還是不好都將與她無關才是她最真實的心思。
「老天一直都厚待著他。」她喃喃說道,讓自己再次露出微笑。
「可以這麼說。幾次幸運加上他自身的努力,當然,這些努力包括見得光的和見不得光的。」
王 吃驚地笑起來,她沒有听錯?這更像是她的用語。
「仲德他向你問過嗎?」
沒等楊默回答她就猜到了。「定是問過了,對吧?他相信嗎?」
「不,」楊默壞笑起來。「我沒有告訴他。我對他說,他不是個鼎鼎有名的人,我也不知道。」
王 搖著頭,「他一定氣壞了。」
「很不高興。」
「但他若相信你,只需知道劉裕的將來,緊緊巴著劉裕便好了。」
「這正是他最不高興的地方。既然劉裕笑到最後,他只要在劉裕跟前不斷立功就會有個好前景。但我卻跟他說不知道他這個人。這容易造成一個暗示,劉裕看不上他,他站對了陣營卻不一定能節節高升。」
這下王 真想大笑了。能嚇一嚇仲德才是最叫人高興的事。
但她還沒有忘記剛才的困惑。若不是因為仲德,還會有別的什麼原因呢?
這時她突然想到,與仲德將來的前程無關,難道是因為她的事?難道仲德已經因為猜測而遷怒于他了?
「仲德為難你了嗎?」她幾乎月兌口而出。
「他為難我?」楊默又一次感到意外。「沒有。我只不過無能為力,他不至于發怒吧。」
這就好。王 松了一口氣。只要仲德沒有為難他便是她想听到的。
「他有別的理由為難我嗎?」楊默把問題拋了回來。
「沒有。」王 立即答道。
楊默不相信地瞪著她。
「他沒有為難我,倒是……相當的客氣,走得挺近的。」
「是嗎?」
楊默點點頭。「因為他的關系,我一直沒動身。」
王 很意外。「我以為你多留幾日是因為桓玄有公務要派與你」
楊默笑了笑,搖搖頭。
「主要是因為王大人懇請我多留幾天。」
王 知道這不是她能多問的事。楊默肯留下來必定有他的考慮。只是,一听到事因仲德,她便突然地多疑起來。
「那麼你打算留多久?」
「也就這幾天吧,不會太久。」
應該沒什麼事,應該是她多慮了。
「你的打算呢,大哥能問問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簡直令王 措手不及。「我的打算……」她不想撒謊應付,可事實又難以說出口。
但就在這時,她突然領悟到,這才是楊默今日想問她的事。不是因為仲德,而是因為她自己。
疑惑被解開了,可隨之而來又有了新的疑問。
「這里,」楊默環顧著周圍,「你打算住多久?」
「我也說不準。」她實話相告。
「但這里終究不是歸宿。」楊默微笑著,卻沒有真正的笑意。
「歸宿?」
如今她還能把哪兒當做歸宿?
她已經獨自飄零了。
「你說得對。這里不是我的歸宿,這座城也不是我的歸宿。早晚我會離開。」
楊默靜靜地望著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接著,他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絲笑意,但王 並不確定那是什麼意思。
「你說這話時,我差點迷糊了,還以為回到我的家鄉了。這不像你們這邊的女子說的話。」他搖著頭。
「你也不贊同我說這樣的話?」
「不,」楊默嚴正道,「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想法,我不會不贊同。按我們的話說,我無權干預。」
王 的心縮了縮,「無權干預」,似乎是一句甚是冷漠的話。
「但我會……關心。」楊默又補充了一句。
關心……有這份心便夠了。
「只不過,事情不是由我一人說了算。」
「慢慢來,別太為難自己。」頓了頓,他又說道,「也別……嚇著了其他人。」
王 不由得皺起眉,「嚇著了其他人?」
「對你們來說,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舉動,不是嗎?人們還不習慣听到這種事。」
「他們會吃驚,會笑話,但是被嚇著?不見得。這無關乎他們自個,他們哪里會在乎。」
楊默笑了笑。「我是想說讓你慢慢來,畢竟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的解釋並不能消除已經升起的懷疑。
「可是你也勸我別嚇著別的人。誰會被嚇著呢?仲德?」
自然不是。
「連大嫂一介女流都沒有被嚇著,還有誰會被嚇著?」
連續重復了四遍這個詞,終于提醒了她,還有誰會動不動將這般詞用于自己身上,好顯得她嬌弱膽小?
「王潭」她驚呼而出。
楊默的臉上頓時露出難色。
她的心在胸膛里劇烈地竄動起來,難以相信王潭竟然擅做主張
「是誰允許她把這個事說與你听的?」怒氣快把她扯成兩半。
楊默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多嘴了,我不該——」
「我氣的是她」王 搶過話,「她向我出主意,讓我把事情告訴你,找你幫忙,但是大嫂當場便否決了。若真要請你想辦法,我也會自個找你說,根本無需她在背後多嘴多舌」
「也許她只是擔心你。」
「怎麼可能,她根本不會擔心我」
楊默很為難。從他的臉色便可清晰地判斷出來。
他慢慢地說道,「她傷害過你,因此你對她會有……抵制。」
王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相信她,你相信她的話你認為我在胡亂詆毀她?」
「也許她只是想表示一下關心。」
「關心?」王 冷笑道。王潭關心的僅僅是她還會不會回到仲德身邊而已
但她無法將仲德的說辭與怒氣和王潭的意圖說出來,楊默不會相信的。他會更加認為是她對王潭充滿敵意才故意說的話。
「她說她被嚇著了?可她從來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在她告與你之前,我和大嫂見過她,三個人就談了此事。她沒有一丁點被嚇著的樣子。她很鎮定的問我的打算,我對她說,還是先住在大哥府中。她想知道我會不會突然搬回去,這便是她最關心的事。」
楊默為難地看著她。「我不該多問。」然後他的眼神看向了別處。
王 緊緊地閉起嘴。若是楊默相信王潭是出于關心才找的他,那麼她說的越多,越是諷刺她自己。她只能閉起嘴。
但她知道,楊默是出于真正的關心。她不能因為對王潭生怒順帶遷于他。
「不,」深吸進一口後,她盡力讓自己平穩地向他解釋,「此事正叫我毫無辦法,可我又已下定決心,這些天,我正被折磨的厲害呢。」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听到你關心的問,其實我心里頭……很感激,更是……高興。我身邊沒有幾個人能隨意與之說說心里話的,你也知道。可是一听到王潭擅做主張,我很意外,也很生氣。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因夠討厭她的了。」
楊默輕笑了兩聲。「我明白,真的,我明白。」
「既然‘大哥’已經知道了此事,」她用一個自嘲地笑作為結束。「我會在事情辦成之後想辦法告知大哥一聲,好讓你也替我開心。」
「好,我等著你的消息。」
她向楊默點點頭,笑著,但不再接話。
「那我先告辭了。」楊默做出一個手勢,王 再次點一點頭。跟著,毫無預示的,他說道,「估計可以說一聲‘後會有期輕笑著,然後道,「後會有期,多保重。」
王 愣了愣。
「後會有期。」她艱難地回應道。
真正說出來的這一刻比她原先預想的難受多了。
她沒法轉過身來,或是做一個別的動作,除了僵直的盯著楊默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走出她的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