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萍把顧母哭走之後,擦擦眼淚,坐在沙發上嘆氣。按道理說,曼璐這些年,賺的錢不算少,她幾乎全部交給了顧母,如果顧母有算計的話,顧家應該有一筆不算小的積蓄才是,但是看剛才顧母要家用,听她說沒錢的時候著急的樣子,積蓄恐怕不用指望了。顧母就算存了一點錢,也不過三十五十的,多不了。
其實顧家在外人看來,絕對是不會過日子的人家。路清萍記得,她在現代看到一篇報道,說是民國時期普通的上海五口之家,如果有自己的房子,不算其他,一年生活費四、五百塊足夠開銷。顧家連老帶小,一共八口,人數不足前者的一倍,但是花用絕對是對方的幾倍。
顧家老家在鄉下,有房子有地,是個地主,生活富足,無需顧慮金錢。顧母和顧父是定的女圭女圭親,她出身和顧家相似,兩家堪稱門當戶對。顧老太太丈夫早亡,顧父對顧老太太非常孝順,從無違逆,在他讀書有成,並在上海一家書局找到事做後,就把母親和妻子及其兒女從鄉下接到了上海。
早年顧家有鄉下的地租補貼,加上顧父的薪水,一家老小,在上海的生活非常悠哉。之前,顧家為了供顧父讀書,而後為了給顧父治病,顧家肥沃的良田陸陸續續變賣掉了,剩下的都是貧瘠的田地。隨著列強的入侵,軍閥混戰,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天災*,以至于顧家在鄉下的田租不僅收不上來,而且鬧不好還要往里賠錢,所以顧家這塊的收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因而最後一家大大小小,吃喝花用全靠曼璐賺來的錢。顧老太太和顧母大手大腳的日子過慣了,哪怕因為顧父去世,失去了經濟支柱,不過因為之後有曼璐賺來的錢支撐著,他們依舊維持著中等以上的生活水準。
曼璐因為想著讓弟弟妹妹將來出人頭地,所以他們所上的學校都是經過她精挑細選的,雖然算不上全上海頂尖的學校,但是水準都很高,在上海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學校師資強大,要求嚴,學費自然不低,曼璐最小的弟弟妹妹也都上小學了,一共供五個孩子讀書,學費都是一筆不算小的數目。而且能在這樣的學校讀書,除了顧家,哪家的學生家里都是不差錢的存在,吃穿都在普通水準之上。要在這方面和同學看齊,這對顧家來說,又是一筆大支出。
還有顧老太太的補品,醫藥費,家里的水費、電費、煤球錢……林林總總,一筆筆花費,絕不是一個普通職員就能擔負起來的。就算是顧父在世,也無法承擔這麼大的開銷。路清萍把顧家的帳細算了一遍,既然今後一家子大大小小吃吃喝喝喝全都指望她一個人,那麼今後必須要儉省起來,這麼個花法可不行。
在家里又養了半個多月,出門沒有了顧忌,路清萍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去了一趟曼璐所在的舞廳,和大班辭職。像曼璐所在的舞廳,吃的是夜間飯,每天最熱鬧、最繁華的時間是晚上,因此上午路清萍來舞廳,雖然舞廳不至于是空無一人,不過小貓兩三只,冷清的很,但是路清萍很滿意,因為她不想和曼璐以前的同行踫面。
路清萍找到當值的大班,非常干脆的提出辭職。當值的大班听說路清萍說她不做了,連挽留都沒挽留,直接讓人把曼璐剩下的工錢結清,丟下路清萍毫不在意的向後台走去。事情順利的讓路清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本來她覺得怎麼也要和大班扯皮一番才能離開呢,腦子一轉,她就明白了大班這麼痛快放人的理由,因為曼璐已經過氣了,就算她留下來,舞廳在曼璐身上也賺不到什麼錢,因此還不如順著她的意,一拍兩散。
舞廳里的大班們雖然對舞小姐私下接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一般情況下,為了保持這些舞小姐的身價,大班都會盡力護著,盡量避免她們接客,或者少接客,幫她們挑選客人,讓她們有選擇的接客。所以舞小姐接客,跟下台階似的,要一階一階的往下來。這樣作,為的是這碗飯能夠吃的更長遠,更持久。
曼璐相貌稱不上頂尖,不過中等之姿,這樣的舞小姐,在舞廳里比比皆是,本來就不入大班的眼,而且她在正當時的時候,不加選擇的隨意接客。在大班的眼里,曼璐的行為完全是自毀前途。像曼璐這樣隨便的,剛開始坐台的時候,還沒什麼,但是隨著她只要有客人就接待,只要給錢就出台的行為落在眾人的眼里,不免風評變得不好起來。
作舞女也是有等級的,曼璐這麼做,等于自毀身價,那些有紳士風度的風流公子是「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而曼璐好巧不巧的被那些人視作「爛杏」,所以是不會點她的台的,她的客人大多是三教九流的暴發戶。客人的檔次一下來,再想往上升,絕無可能。隨著曼璐的年紀變大,她的客人檔次也越來越低,越來越不像樣,人品越來越低,簡直每況愈下。
而且經過這些年晨昏顛倒,皮/肉生涯的夜生活,曼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多。沒了青春,風評又不好的曼璐開始走下坡路,來舞廳的客人很少有人願意點她的台。這樣的曼璐就算不辭職,隨著她客人的日漸稀少,舞廳也不會留她,所以路清萍來辭職正合舞廳的意,免得將來他們將曼璐開革出去,大家面上不好看。
辭完職的路清萍走在大街上,一面新奇的欣賞舊上海的風情,一面下意識的找尋在街上賣香煙和賣報紙的孩童,找到後,詢問他們相關的知識。將五毛錢遞給賣香煙的小小孩童,路清萍按照孩童的指引,來到一家舊巷子,在里面找到一家木器店,請里面的師傅幫他做一個賣香煙的箱子,留下定錢告辭而去。而後,又來到布店,扯了幾塊布料,準備給自己做幾件端莊合體的棉旗袍。
按道理說,原主曼璐留下那麼多的衣服,路清萍不至于沒有衣服穿。以路清萍現在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當省則省。只是路清萍也是實在沒辦法,她倒是不嫌棄那些是曼璐穿過的,或者布料不好什麼的,但是那些衣服的顏色款式,不僅不符合路清萍的審美觀,而且根本就不是良家婦女穿的,要麼擺側開叉開的老長,差不多都到了大腿根;要麼背面或者前面大露肉;……這些衣服適用于舞廳,適合曼璐舞女的身份,不適合想要改頭換面的路清萍。
穿上出門,人家一看就不把你當成正經女子,對于致力改變原主曼璐形象的路清萍來說,實在是太糟糕了。而且曼璐的衣服也不好當作良家婦女的常服穿出去,里面就算勉強有一兩件日常穿的常服,雖然款式沒什麼問題,但是要麼是顏色花哨的不得了,要麼是其他地方有問題,反正是不能穿。
就好比路清萍這次出門穿的旗袍,因要出門,不能像在家一樣,把睡袍當作常服來穿,所以她是在曼璐的衣服里翻了又翻,最後勉強找出一件紫色布滿幾何圖案的旗袍。這件旗袍倒沒什麼太大問題,除了裙長不像現在流行的長到腳踝,到小腿肚之外,款式還算正規,但是不知道是哪年的老款式,平直的線條,身條比較寬松,早已經不流行了,而且也不知道是哪個奇葩配的色,袖口、領口和衣襟竟然用紅色瓖滾,讓人慘不忍睹。因此路清萍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自己扯布作兩件。
在外面用過午飯,又逛了一陣,路清萍拎著采買的東西回顧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將買回的東西隨便丟在床上,路清萍倒在沙發上,揉了揉走的有些發麻發酸的腳,目光落在買回來的衣料上。起身,挑出一塊藍色布料,拿起剪刀就裁剪起來,到了晚飯的時候,衣裳已經完成大半。
吃過晚飯,路清萍繼續工作,到了晚上九點左右,旗袍完工。素雅的藍色,樸實無華,采用白色瓖邊,領口和斜襟上的兩枚白色花型盤扣讓人眼前一亮,使本來莊重平實、典雅大方的旗袍帶著幾分俏皮,有畫龍點楮的作用。
衣服做好後,路清萍迫不及待的穿上身,在全身鏡前左看右看,看著鏡中面色枯黃,皮膚暗啞無光,雙頰深深的陷了進去,帶著幾分憔悴的面容,路清萍愕然,這個鏡子中的女人是誰?不過才二十五六歲,放在後世,正是一朵花開的正好的時候,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這都成了過季黃花了。
路清萍這是穿過來第一次仔細的照鏡子,她不知道,現在這副形象比她剛穿過來的時候好多了。這還是她養了一個多月的結果,她剛穿過來的時候,曼璐的憔悴和蒼老更恐怖。其實如果這具身體不小月的話,按照路清萍這一個多月的滋補和休養,應該比現在這個情況還要好點。
看著鏡中憔悴的模樣,路清萍不甘心的把穿上身的旗袍月兌了下來,疊好,收起來。路清萍悻悻然的倒在沙發上,穿新衣服,自然很開心,但是頂著這麼一張臉,就算穿皇服,她也高興不起來。年紀媽,在這個時代,算是大齡了,但是放到現代,不算什麼,可是可這個容貌,成了問題了,實在是接受無能呀!
路清萍撫著臉,隨手拿起攤在茶幾上的相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相冊里的照片。目光落到曼璐和曼幀的照片上,想到,按照書里所說,曼楨就是曼璐少女時代的翻版,曼璐比曼幀大不了幾歲,看看自己這具身體的模樣,再看看曼幀的模樣,路清萍心里默默地作了決定,在張羅開裁縫店的同時,美容也要提上日程,新衣服也要等恢復容貌後再穿。
在外面又跑了一天,路清萍趕在晚飯前回到顧家。到家後,阿寶給她打水洗臉,她听見顧太太招呼家人吃飯聲,路清萍擦好臉,推開門上了樓梯。當她來到飯廳,準備在飯桌上坐下的時候,迎接她的是一雙雙詫異帶點厭惡的眼神。
無視投注在身上那些怪異的眼神,路清萍徑自看向飯桌,愣住了,飯桌上只擺了七雙碗筷,沒錯,只有七雙。就算路清萍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明顯沒有她那份。就算曼璐因為工作的原因不怎麼和家人一起吃飯,但是現在她在家呀,顧家人竟然沒準備她那一份,這是什麼意思?
想到剛才顧母看到她出現在餐桌時,錯愕的神情,路清萍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滋味。顧母招呼家人吃飯,卻根本沒準備曼璐的那份碗筷,要家用的時候想起曼璐來了,吃飯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她們到底有沒有將曼璐當作家人?
「姐,給你。」曼幀看到路清萍出現在飯廳,趕緊跑了一趟廚房,拿了一副碗筷過來,放到她面前。
「哼!」曼璐的大弟偉民看到路清萍真的接過曼幀遞過來的碗筷吃飯的時候,將筷子一摔,斜了一眼路清萍,丟下一句「倒胃口!」,將碗往前一推,起身作勢往外走。「我不吃了!」
坐在偉民身邊的顧母趕忙拉住他,「說的什麼話,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不吃飯?餓壞了怎麼辦?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快坐下來,多吃點。」
這邊偉民作張作勢,還沒拉回來,那邊曼璐的二弟杰民又出ど折子了,他學偉民,把筷子一摔,碗一推,「我也不吃了!」
兩個小的跟著歡快的喊道︰「我也不吃了!」他倆看哥哥們不吃飯,有樣學樣,跟著湊熱鬧。
曼幀起身,扶住偉民的肩膀,將他按到座位上,柔聲說道︰「偉民,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干什麼不吃飯,看把媽和女乃女乃急的。別鬧了,快坐下,好好吃飯,別給弟弟妹妹作壞榜樣,不然二姐要生氣了。」邊說,邊使眼色。將偉民的碗筷拿起塞到偉民的手中,曼幀抬頭對另一邊的杰民喊道︰「杰民,你也給我坐下,好好吃飯,快!」
「哼!」偉民看到路清萍不為所動的埋頭大吃,氣哼哼的說道︰「看見某人就倒胃口,還吃什麼吃!」
偉民一臉不耐煩的看著路清萍,雖然他的口氣很沖,但是他並沒有掙開曼幀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心里還是很尊敬這個二姐的,而且他不是不想吃飯,而是想把路清萍攆下桌,他不想和這個不知廉恥的大姐同桌吃飯。在座的都知道偉民言語中指的是誰,因此一時之間飯廳里冷場起來,只有路清萍不在意,筷子不停,大快朵頤。
「就是!」杰民跟著隨聲附和,如同看垃圾一般看向路清萍。「見到大姐就沒了胃口,……」
「杰民,不要亂說話!」曼幀皺著眉頭,趕緊打斷杰民,屋里的氣氛已經夠怪的了,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
「曼幀,讓杰民說,有話不能憋在心里,再說在座的都是一家人,又沒有外人,就算說了又怎麼了?她既然敢做出不要臉的事來,就不要怕人說!」顧老太太看著路清萍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就生氣,因此攔住曼幀,示意杰民不用顧忌,轉頭又對曼幀說︰「曼幀,心腸好也要分對誰,像你這樣不分對象的對人好,小心將來吃虧!你對人家好,人家未必領情,我不是告訴你了嘛,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遠點,免得將來人家把你賣了!」
「女乃女乃……」曼幀蠕動著嘴唇,低聲喊著,想要說什麼,可是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路清萍只當顧家人的話如同耳旁風,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顧埋頭大吃,還別說,顧母為人雖然不怎麼樣,但是燒菜的手藝倒是不錯,這個香干炒肉絲很可口,再吃一點!這個蜜汁雞翅燒的真好吃,再夾一塊!還有,這個菠菜豆腐湯做的也不錯,很清爽,喝一碗!……
路清萍的胃口很好,因為菜燒得很合她的口味,她沒怎麼吃飯,淨吃菜了,看著飯桌上的菜隨著她的筷子而減少,最小的兩個孩子不干了,帶著哭腔喊著顧老太太。「女乃女乃,……」好吃的都快讓大姐給吃光了,他們沒的吃了。
顧老太太看路清萍不理會她的話,低頭猛吃,臉色氣得發青,拿起筷子「啪」的一聲打在路清萍夾糖醋排骨的手上,手臂直直地伸出去,在路清萍的額頭狠狠地戳了幾下,罵道︰「你還有心思吃?大家還沒動筷子,菜都差不多讓你吃光了,你是餓死鬼托生的呀?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整天在外面鬼混,給我們顧家丟臉,我都不稀的說你!現在竟然還和你弟弟妹妹爭嘴吃,你還要不要臉了?啊?看見你我就是氣!你給我滾!滾回你自己屋里吃飯去,這張飯桌上不歡迎你!」
「哼!不知廉恥,丟死人了!」偉民和杰民斜著眼楮,不屑一顧的看著路清萍。偉民嫌棄的撇撇嘴,「有你這這麼個大姐,我們都沒臉見人,干點什麼不好,你就那麼自甘下賤,不學好!我們顧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會有你這樣的家人!」
一雙小的坐在座位上,跟著點頭附和,「就是,就是,是我們顧家倒霉!」
路清萍「 」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目光從顧家人身上一一掠過。「有我這樣的家人倒霉?我怎麼了?我做什麼了,讓你們這麼瞧不起?我是去偷了還是搶了?我不就是吃了點東西嘛,怎麼,我吃不起,還是不配吃?」目光落到引起這場風波的偉民身上,路清萍呸了一聲道︰「家里花錢供你念書,就念出這麼個玩意來?怎麼說我都是你姐姐,你這是什麼態度?都說從讀書中學做人,我雖然不知道你書讀的如何,但是想來也不怎麼樣,因為一看你做人就有著大問題,……」
「曼璐,你少說兩句。」顧母見路清萍越說越不像話,那邊顧老太太氣得要直打哆嗦,偉民也被說的臉色漲紅,雙目瞪得溜圓,怒視著曼璐。她見劍拔弩張,眼看就要起爭執,也不躲在一邊裝死了,趕緊過來勸阻。
曼幀這個時候也出聲勸道︰「是呀,姐,你少說兩句,氣大傷身,而且女乃女乃年紀都那麼大了,偉民杰民他們還不懂事,你別和他們計較。到底是一家人,彼此說幾句就算了吧。我們吃飯,吃飯。」
「一家人?」路清萍從牙齒中擠出這三個字,冷笑連連。誰他媽和你們是一家人?目光從從顧家人身上一一掠過,包括曼幀在內,都沒一個好東西!都說曼幀同情曼璐,最能體諒曼璐,簡直是放狗屁!
顧家其他人對曼璐的態度不是一天兩天了,若是曼幀真的有心,她怎麼不在其中說清楚,反而讓曼璐直至出嫁一直都背負著家人「誤解」?她的體諒不過是有顧家其他狼心狗肺的人襯著,顯得彌足珍貴,看上去很善良,其實她和顧家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都是一丘之貉!
路清萍只覺得胸口發悶,心口發堵,難受得很。不讓我吃,你們也別吃了!路清萍一伸手,拉住桌子的一邊,一使勁,一下子就把桌子給掀翻掉了,上面的杯碗盤碟連同里面的各樣菜肴,湯湯水水稀里嘩啦全都掉落在地。
掀完桌子,路清萍沒有理會因為她的舉動而嚇得目瞪口呆的顧家人,對顧老太太在身後的怒罵更是置之不理,徑自回房。管什麼空間坍塌不坍塌,她寧願死,不回現代去了,也不要和顧家人這幫不要臉的東西在生活在一起了。至于她走了之後,顧家人怎麼辦,餓死活該,管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