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頭提醒了陸輕萍關于拉電的裝設費問題,陸輕萍這才知道原來這時候拉電還是要錢的。工頭給出的裝設費數目從兩三百到千八百,中間彈性非常大,但是哪怕是兩三百,陸輕萍一時半刻也拿不出,這讓她很是發愁。
其實,陸輕萍的月收入不算少,在她被聖瑪利亞女中正是聘請後,薪水漲到四十五塊,再加上她開在西藏路的成衣店和女乃茶店的進賬,每個月手里能支配的金錢一百多塊,但是還是不夠花。她所有的錢,除了維持日常生活開銷,連同從冷太太那里借來的八千塊都讓她投到房子上了。本來陸輕萍以為房子裝修完就沒什麼大花錢的地方了,她哪里知道後面竟然還有這麼一個花錢大項,不然不拘哪里省一筆,她現在也不會這麼為難了。
以陸輕萍店里的收入,如果只是兩三百塊的裝設費,只需要等幾個月湊足錢就可以了,但是這只是估計的最低價格,誰知道找電力局拉電的時候對方會不會漲價?再說,店里接下來的收入還不能付裝設費,因為整修房子工人的工錢還沒有結清,比起前者,顯然後者是要排在前面。
而且,陸輕萍一直說要調養身體,就是因為經濟緊張,所以至今為止都只是一句空話。搬到新家後,她不想再耽擱,身體調養要拿上日程來了。看病吃藥,也是一個「吞金」大項,她的工資未必夠花,說不定還要靠店里的收入支援。還有,借冷太太的八千塊,雖然冷太太不提,但是也不能不放在心上,不過指望陸輕萍上班的薪水來還債恐怕不成,只怕還要著落到她店里的收入上。
說起陸輕萍的店,又是一把辛酸淚。陸輕萍開在西藏路,名為「Beautiful」的成衣店生意雖然並沒有像她一開始所想的那麼火爆,但是還算不錯,只是收入情況卻讓陸輕萍欲哭無淚。究其原因,實在是苛捐雜稅太多。沉重的苛捐雜稅拿走了陸輕萍店里的「肉」,以至于陸輕萍淪落到差不多只能喝湯的地步。
陸輕萍的店除了要正常繳納國稅、地方稅之外,還要繳納名目繁多的附加捐稅。諸如巡防捐、公益捐、中資捐、串捐、農商特捐、公安特捐、福利捐、自衛特捐、保安捐、行渡(港口渡船)捐、保甲捐、碾稻捐、榨油捐、軍警食米捐、軋花捐、給養捐、柴草捐、瓜捐、菜捐、漁業特捐、漁船特捐、黃花魚捐、雜糧捐、茶捐、馬路費、地方軍警補助費、衛生費、招待費等六七十種苛捐雜稅。
更可氣的是,有些名目的捐稅交了還會給你開張票據,有些則干脆沒有,誰知道這錢是真正納捐了,還是被中飽私囊了,但是捐稅官上門,你還不敢不交,不然因為抗稅的罪名封店坐牢可不是說說的。除此之外,還有萬萬不能省下的上海諸多黑幫的份子錢,每個月也是要定額交納的,這又是店里一筆不得不支出的款項。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忙了半天,店里收入大半是在為別人作嫁,陸輕萍就郁悶的要死。
五花八門的捐稅讓陸輕萍應接不暇,而且其中好多捐稅根本就是換個名頭重復收費。這也就罷了,更讓陸輕萍滿心不解的,她是開店做生意的,又不出海打漁,為什麼要交納和漁業相關的捐稅?結果收錢的人問了她一句,你平時吃不吃魚和海鮮?當陸輕萍回答吃的時候,對方告訴她,那這錢就沒交錯了。答案讓陸輕萍哭笑不得,不過有了這個解釋,她對之後的諸如榨油捐、柴草捐、菜捐等名目的捐稅沒有了疑問。
雖然苛捐雜稅沉重,但是這里面是有轉圜的余地的,只是這事到了陸輕萍這里就行不通了。因為剛開業上門納捐的時候,她不明白其中關竅,也沒人提醒她,她也沒討價還價,傻了吧唧的按照要的錢數給的足額。因為她不能整日留在店里,所以就對店員說,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她不在的話,為了避免麻煩,就按照這個例來。
能在上海最繁華的商業街開店的,身後多多少少都有點背景,只有陸輕萍除外。偏陸輕萍在納捐的時候又非常痛快,所以在收稅的那幫人眼里,陸輕萍就是個「肉頭」,因此哪怕她後來知道納捐的時候不僅能夠講價,而且如果給收稅的人一點好處,對方可能就會少上門幾次,或者把納捐數額降下來一點,但是陸輕萍這樣做了,卻沒有半點成效。
這是有原因的,一是因為那些收稅的也有任務定額的要完成。以跑馬廳為中心的商業街街的繁華眾所周知,所以這里的任務最重,但是也最不好完成。因為在這條街上開店的,大多都有背景。作為一個小小的捐稅官可是得罪不起的,所以每次到這條街上納捐都是個「苦差事」,點頭哈腰,跟個三孫子似的,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四處央告。如今好不容易踫到一個沒有後台的陸輕萍,一直是足額納捐,這是他的功績,哪里能讓她降下來!
再則,就算陸輕萍給了好處,但是又能給多少?柿子找軟的捏,反正陸輕萍也無力反抗,只要找個名目多來陸輕萍的店鋪一趟,或者將納捐的數額提高一點,名義正當,好處還落到手里的了,而且還不會擔心擔上「受賄」的名聲,這不比從陸輕萍那里收受的那點賄賂要強的多?當然,陸輕萍給的好處他們也不會不要,只是錢照收,但是事情該怎麼來還怎麼來,陸輕萍送出的錢等于打了水漂,不見效果。
面對這種情況,無權無勢,沒有身份背景和後台的陸輕萍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她的成衣店開業之初,因為沒有名氣,銷量上不去,扣除成本,再扣掉了沉重的捐稅負擔,起初根本是倒賠錢,後來,要不是陸輕萍又在店里另闢一角,開了本小利大的女乃茶店,幫著分擔,只怕成衣店就要支撐不下去,關門大吉了。
如今,雖然成衣店的銷售情況不錯,但是這麼大的店開在那,實在是太惹眼,所以它每個月的收益不過和女乃茶店平分秋色。當初陸輕萍還覺得女乃茶的定價太高了,因為成本低。但是在承擔了諸多的苛捐雜稅的情況下,她在心中慶幸,幸好當初把價錢定高了,不然恐怕就要虧本了。
因為女乃茶店不起眼,所以雖然名目差不多,但是征收的苛捐雜稅不如成衣店那麼重,而且雖然店里還有紅豆女乃茶、水果女乃茶等諸多品種,但是都沒有珍珠女乃茶受歡迎,因為現在冷家現在住的地方鍋灶太小的緣故,所以珍珠女乃茶里的珍珠制作受到的限制,這種情況,等搬到新家之後,就會得以改善。想來,到時,女乃茶店的收益則會更上一層樓。而且女乃茶店不引人注意,但是收入卻不菲,所以陸輕萍決定趁著這塊「蛋糕」還沒有吸引人注意的時候把它做大,正琢磨著另尋地點,開分店。
至于成衣店,每個月的銷售額都在穩步增長之中,不需要陸輕萍多操心。不過她一想到成衣店的店鋪的後半間就這麼閑置,每個月還要為此付出那麼多的租金,她就忍不住一陣陣心疼。不過現在陸輕萍有了新想法,她知道在她開店鋪的這條街上差不多每家服裝店都提供服裝現場修改服務,但是因為空間的問題,所以並沒有熨燙這一環節,因此她想把空著的半間店鋪利用起來,不僅現場修改,而且還能現場熨燙。這樣的話,她店里聘請的改動服裝的裁縫和學徒也能忙起來,而且到時就算賺的不多,總比空間空置在那里浪費的好。
其實如果不是陸輕萍估計錯誤,沒想到這個時代竟然有這麼多的苛捐雜稅,以至于她店里的絕大部分收入都被別人拿走,不然冷太太的錢,縱使因為裝修房子耽誤了點時間,她也能在之後迅速還掉。如今因為陸輕萍估計不足,所以債務問題一時之間還不能解決,不過她有信心,只要按照她擬定的店鋪的未來發展計劃走,再加上她的個人收入,一年,至多絕不超過兩年,她應該能把欠冷太太的錢還清。
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盡管陸輕萍對未來作了很好的規劃,她經濟困頓的問題應該很快就能被搞定,但是並不能解決她眼前急需一筆錢解決裝設費的問題。和別人借錢,陸輕萍和同事之間的關系還沒到那個地步;讓她再向冷太太張口,她覺得不好意思。左思右想,束手無策的陸輕萍從懷里拿出一只壞表。
陸輕萍手里的這只懷表,是她十八歲成人禮,家人特地在百達翡麗給她定制的。手動上弦復古款式,18K玫瑰金表身表鏈,白色貝殼表盤,表盤瓖嵌鑽石及黑色珍珠母貝,防眩光藍寶石水晶鏡面。表圈正面涂有藍色琺瑯彩,用以突顯表框上4個羅馬數字和8個齒輪紋。純金指針,表鏈上還掛著一顆小拇指大小,色澤殷紅如血的紅寶石,這是陸輕萍的生辰石。後蓋是一只全手工雕刻的鏤空鳳凰,打開前蓋,里面瓖嵌著一張陸輕萍在現代的全家福,因為要貼合懷表的復古樣式,所以照片被處理成油畫的模樣,周圈用極為精細的雕工,刻著希臘文小字︰「家人將一直與你同在。」
這是當初陸輕萍和系統商討的補償之一。雖然民國時代,已經有了手表,但是這對大多數人來說,那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及的。陸輕萍實在受夠了看天猜時辰的日子,但是她又不能花幾百塊甚至上千塊去買一只手表,對她現在的經濟實力來說,不現實。座鐘倒是比手表便宜,但是她不能抱著座鐘上街吧?因此在向系統索取賠償的時候,她第一個要求的就是鐘表,其次就是女孩子每個月都要用的衛生巾。
系統非常大方,答應了陸輕萍的要求,不僅把帶有她全家福,對她來說有非比尋常意義的懷表從現代給她帶來了,而且還幫她開通了類似「淘寶」一樣的服務,使她可以通過系統使用民國的貨幣在現代買東西。
陸輕萍所買物品貨值的百分之二十作為系統的報酬,其中百分之十是系統的中介費,百分之十是幫著陸輕萍把買來的東西變換成不會引起懷疑的民國包裝的勞工費。當然,這是有限制的,就是陸輕萍買回的物品僅限自己使用或者贈予他人,不能用來從事以盈利其目的商業行為。
當時,面對系統的慷慨大方,陸輕萍非常高興。過後她才發現,其實這個「購物補償」對她用處並不大。在民國,除了寥寥幾樣東西沒有之外,現代的各種生活必需品,在上海,只要你有錢,基本上都能搞得到,但是陸輕萍最大的問題就是經濟緊張,錢不夠用。
因為陸輕萍是使用民國貨幣來購買物品的,雖然民國大洋和人民幣的匯率是一比四十,但是她仔細算了算,在生活用品這塊,就算沒有系統抽取的百分之二十佣金,也是現代的貴,所以如果從現代買東西到民國,不劃算。一些小飾品還有手表之類的東西倒是便宜,但是系統已經限制不得「倒賣」,她這邊干正事還缺錢呢,買它們回來做什麼?那不是浪費錢玩嘛!所以陸輕萍除了在裝修房子的時候,因為現在流行的那種歐式漆皮印花紙,亮燦燦的,和屋里的風格不搭,所以通過系統在現代采買了一些復古風格的牆紙回來之外,也就每個月買女孩子要用的東西時用用,其余的時候都是撂在一旁,不予理會。
不能動把現代物品販賣到這個時代的腦筋,陸輕萍把主意打到了她這只懷表的頭上。懷表雖然是現代工藝制造,但是只要不拆開後蓋,去探查里面的構造,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來的,頂多是比這個時代的懷表看起來精致了點,不會引起懷疑。
所以陸輕萍對系統說道︰「喂,‘時空倒爺’我是做不了了,但是我能不能用它去抵押一筆錢?我不是要變賣它,等我緩過來的時候,我會把它贖回來。」這只懷表對陸輕萍的意義重大,無論如何,陸輕萍是不會賣的。拿它去作抵押,陸輕萍也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的。若非迫不得已,陸輕萍絕對不會用它來籌錢。
「不可以!」久未露面的系統跳了出來,板著小臉,非常嚴肅的說︰「不要說送到外面的典當行和押店里抵押,就算你拿它到冷太太那里抵押,借錢都不可以。不管是你是抵押還是售賣,只要由此產生了金錢往來,就會被視為商業行為,所以你的行為不被允許,請另想辦法吧。」
「不行就算了。」陸輕萍難得的沒有和系統辯駁,听它說不行,就把懷表又收了回來。剛才把話說出口的時候,陸輕萍就後悔了,她不想自己和家人的照片被人看見,因此正好借著系統的反對這個台階借坡下驢。
「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既然手頭緊,就等手里有錢的時候再拉電也不遲,頂多兩三個月的事,左右也不差這點時間。」民國時代差不多是整個中國最混亂的時代之一,因此系統對陸輕萍的行為很是不解,好奇的問道︰「你買了房子是因為覺得租房不如買房劃算,這我理解,但是你收拾的那麼盡善盡美干嘛?花了那麼多的錢,你就不怕上海淪陷後全都化為烏有?」
「我怕。」陸輕萍毫不猶豫的答道。「但是這並不足以成為我不整修房子的理由。你听沒听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人得到一筐隻果,其中一半爛的,一半好的。因為每天規定他只能吃一個,那個人從爛的開始吃起,結果,等他把整筐隻果都吃完,一個好的隻果都沒吃到。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就好比這筐隻果,我不想像我講述的那個人一樣,最後一個好隻果都沒吃到,因此我要從好隻果吃起,不管最後這筐隻果爛了多少,是不是比原來的一半還多,但是我至少吃到過好隻果,我覺得很值。」她來民國雖然不是來享受的,但是也不是來吃苦受罪的。
「既然這樣,那隨便你,你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听了陸輕萍的解釋,系統丟下一句話,又隱身了。
在外面的攤子上隨便用過晚飯,陸輕萍回到冷家,告訴冷太太和宋世卿,新房子那邊都已經收拾妥當,就差人沒住進去了。自從被陸輕萍「邀請」和她們一起住,就一直抻著脖子等消息的宋世卿听了之後,高興非常,笑容滿面的和冷太太商量起搬家的事情來。陸輕萍插不上話,看了一下,見冷清秋沒在家,忙問道︰「舅媽,清秋去哪了?外面天都黑了,她一個女孩子不在家呆著,反而往外跑,多不安全。」
「沒事。」冷太太和宋世卿說話之余分心答道︰「她去我們這條街的前面那條巷子里面的那家文具店去買紙去了,說是寫稿子的紙沒了。我讓她明天白天去買,她不答應,非要這會出去。我想著反正也沒多遠,而且這條路她也是常走的,而且還有路燈,因此也就應下了。去了有一會了,也該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正說著呢,冷清秋抱著一沓稿紙從外面回來。陸輕萍迎了上去,和冷清秋一起鑽進了她的小屋。冷清秋把懷里的稿紙放在桌上,陸輕萍看到那稿紙亂七八糟的疊放著,一點都不整齊,而且還有不少都弄髒了,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麼了?」
「嗨,別說了。」冷清秋非常郁悶的說道︰「我買了稿紙回來,正往回走,身後突然開過來一輛汽車,車燈晃眼,嚇了我一跳,手一松,這稿紙就掉在地上,偏那個時候迎面刮來一陣風,將紙吹得哪都是,有幾張都被那車壓在車底下了,我還是讓那車退後才撿起來的。」
「哦。」陸輕萍了然的點點頭,隨手拿起放在桌面的木頭鎮紙把玩著,看著眼前的冷清秋,心中若有所思,已經和金燕西相遇了?這是不是說關于冷清秋的命運轉輪開始啟動了?金粉的故事要開始了?
「表姐,我有點事,這陣比較忙,所以你的小說我改起來可能慢一點。」冷清秋帶著歉意說道︰「不過你放心,我手里還有前一陣子存在來的稿子,不會耽誤《申報》的交稿的,等我忙過這陣後,就會恢復正常了。」
「啊?」听了冷清秋的話,陸輕萍半晌才反應過來,忙說︰「那個不急,不急,你的事情要緊。」為了讓冷清秋放心,她又補了一句。「其實就算耽誤了也沒關系。」
這是陸輕萍的實在話。對一開始自己突發奇想寫的那部小說,她早已經把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要不是一開始她氣勢如虹的把故事寫了大半,之後因為讓冷清秋幫其潤筆,將文稿拿給冷清秋看,冷清秋被故事情節吸引,惦記著後面的情節,被她催促,陸輕萍根本不會寫完它。寫完後,陸輕萍把稿子往冷清秋這里一丟,就再也沒過問過。
文章在《申報》上發表後,陸輕萍收到不少讀者來信,但是她看都沒看,也沒想著要給讀者回信。要不是想著信封上的郵票將來可能有值錢的,她早把這些信當垃圾丟出去了,不過就算這樣,她也只是隨便找了個箱子,把那些信往箱子里一丟完事。
當初,陸輕萍寫小說,只是頭腦一熱的想法,冷靜下來之後,她就早早的打消這個念頭。雖然之後應冷清秋之情把小說完成,但是對陸輕萍來說,這本小說發表與否,對她來說都已經無所謂。因此,現在這部小說是在報紙上繼續連載,還是半途夭折,她一點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