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場電影散場,密斯月兌唐和陸輕萍隨著人流從大上海電影院出來。陸輕萍站在大道上,不理會跑過來的黃包車,打了個呵欠,舉目四顧,對密斯月兌唐說道︰「似乎沒看到你家的車。」電影都散場了,怎麼你家的車沒來接你?
「應該是有什麼事耽擱了,所以來晚了,它不敢不來接我!」密斯月兌唐不以為意的說道。拉著陸輕萍的一個胳膊,靠在她身上,抱怨道︰「好困!好累!」
自從來到民國,作息一直很正常的陸輕萍往常這個點早已經入睡了,因此此刻她呵欠連連,眼里泛著淚花,听到密斯月兌唐的抱怨,她忍不住道︰「我這還沒說什麼呢,你倒是抱怨起來了。不知道是誰去參加舞會,本來已經玩得夠晚了,舞會結束後卻不肯回去休息,興致上來,非要拉著人來看電影的?這會覺得累了,覺得困了,活該!」
密斯月兌唐伸手輕拍了一下陸輕萍,嗔道︰「討厭!我就是那麼小小的抱怨一下,你竟然這麼說我!該打!」不顧雅不雅觀,站在街面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老土,我這叫隨興而為,灑月兌懂不懂?再說,就算今天玩得晚點怕什麼,明天是周末,正好可以睡了懶覺。」
陪著密斯月兌唐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她家的車來,陸輕萍急了。晚上離家的時候她沒想到會玩到這麼晚,因此沒有預先告知冷太太她們,她這麼晚沒回去恐怕冷太太她們會擔心,偏家里沒有電話沒法通知,因此她往前走了幾步,準備去找黃包車︰「我不和你在這里羅嗦了,我這麼晚還沒回去,家里面該擔心了。你家的車還沒來,我不陪你在這里等了,我到前面找車,先回去了。」
「那好吧。」密斯月兌唐點點頭。看午夜場電影的人並不多,而且這會已經散場好久,該坐車走的都已經走了,所以這會並沒有黃包車到這邊拉客了。她指著斜對面不遠處燈光閃耀的大上海舞廳牌子說︰「你往前走走,到前面的兩三百米處的大上海舞廳前面找車,那有專門給黃包車停靠的地方,找車比較方便。」
陸輕萍揮別了密斯月兌唐,拎著包獨自往前面走,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這條街上燈火輝煌,匯集了整個上海大部分的娛樂場所,提供給人們豐富精彩的夜生活。陸輕萍注意到大上海電影院、大上海戲院和大上海舞廳如同一個三角形坐落在街道兩邊,想到依萍到大上海舞廳求職時提及的大上海娛樂公司,這三家應該和這個公司有一定的聯系吧?
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人就是不禁念叨,陸輕萍這邊剛想起依萍,就踫到了依萍。依萍唱完歌,卸了妝,換完衣服,從大上海舞廳走出來,正準備和李副官匯合的時候,遇到了陸輕萍。
依萍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冷太太走的很近,她曾經因為和陸輕萍的不愉快勸說傅文佩和冷太太保持距離,但是整日悶在家里的傅文佩也是難得在街坊中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哪里是說放棄就放棄的?何況雖然她和依萍曾經和陸輕萍發生爭執,最終不歡而散,但是傅文佩一想到陸輕萍是陸振華的孩子,她就忘記了陸輕萍的過錯,選擇原諒她了,甚至還想著和陸輕萍搞好關系,因此對依萍的勸說充耳不聞。
在依萍和陸輕萍見面之後,她已經把陸輕萍歸咎到「敵人」里面去了,所以對傅文佩所說的和陸輕萍搞好關系的說法嗤之以鼻,不過潑了母親幾盆涼水之後,見母親主意不改,她在感嘆母親的寬厚善良的同時,拿定主意,要是陸輕萍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敢使臉色給母親,她一定讓陸輕萍好看!
沒想到陸輕萍對傅文佩和冷太太的來往不置一詞,對傅文佩的態度,不親近,但是也不惡劣,就當普通鄰居看待,這讓積攢了一身氣力,本來以為要和陸輕萍吵鬧一番的依萍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很是郁悶。
依萍也知道母親整日一個人在家的確是孤單寂寞,如今好不容易能有個身份相當,說話投機的對象,確實不易。對陸輕萍對待母親的態度覺得不爽的依萍見母親和冷太太來往之後,心情變好很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雖然心里還是有些不情願,但是選擇了默認。
在面對冷太太和冷清秋時,依萍是笑臉相迎,但是在面對陸輕萍時,因為陸輕萍擺明不想和她們親近的態度,所以兩人如同熟悉的陌生人。在冷太太和傅文佩面前,彼此還會客氣的說上幾句話,沒人的時候,則是一句話不說。
一開始,依萍對陸輕萍還是心生警惕的,總擔心陸輕萍會對她們母女什麼不好的念頭,但是後來,她見到陸輕萍只是當成把她們母女當普通鄰居來對待,一直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了。陸輕萍不想和她們母女走近了,她也不耐煩「熱臉去貼冷屁/股」,所以她覺得彼此之間就這麼保持著淡淡的關系就好。
本來依萍以為陸輕萍和她們母親之間的關系就這樣的,但是她在大上海舞廳門口看到陸輕萍的時候,一下子炸毛了,對陸輕萍怒目而視︰「好呀,我說本來對我和我媽抱有敵意的你,怎麼會突然改變態度,一直按兵不動起來呢,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我呢?你跟蹤我?你打得是什麼主意?是想要向我媽還是福煦路那邊告密?」
不等陸輕萍說話,依萍搶著說道︰「是,我是欺騙了我的媽媽,我並沒有在什麼貿易公司上班,我是在大上海舞廳唱歌,那又怎麼樣?我不管你用什麼骯髒的心態去想我的職業,我活的光明磊落,我潔身自好,依舊是清清白白的,而且至少我沒有伸手再像陸家討飯了,比以前活的高級多了。」
深吸了一口氣,依萍說道︰「輕萍,我知道你對來上海的我們心中有怨,有恨,你來上海的日子已經不算短了,你應該很清楚,我跟我媽早就被趕出陸家大門了。為了向陸家要生活費,我差點沒被陸振華的鞭子給打死,福煦路那邊的人是我的敵人,如果我能夠選擇的話,我寧願不姓這個陸,所以如果你要怨,要恨,要報復的話找錯對象了,不應該找我和我媽,應該去福煦路那邊。」
禍水東引之後,她嘆了一口氣,又說道︰「我媽不知道我在大上海舞廳唱歌,輕萍,如果你心存仁厚的話,就不要告訴我媽,我不想讓她傷心。這個世上,除了我媽之外,我什麼也不在乎,我不想讓我媽為了賺生活費,再餓著肚子,拖著生病的身體幫人家洗衣服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在大上海唱歌的事情告訴我媽。當然,你要是告訴,我也沒辦法,你出招,我接著就是了。至于福煦路那邊,我不在乎他知不知道,所以你願意告訴就告訴去!」
陸輕萍在踫到依萍的時候也很意外,真是好巧,好狗血。她冷笑道︰「陸依萍,你說這麼一大篇子,最終不就是一個目的,就是希望我替你保密嗎?本來一句話的事,至于說這麼多嗎?為了達到你的目的,先是給我扣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罪名,然後又是表白,又是禍水東引,又是訴苦的,……犯得上嗎?」
冷哼了一聲,陸輕萍語帶不屑的說道︰「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我跟蹤你?陸依萍,也太看得起你了,你當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跟蹤你?你是作奸犯科,還是遵紀守法和我有什麼關系?你和你媽是吃糠咽菜還是吃鮑參翅肚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姓陸的丟不丟臉,是餓死,還是去上街討飯,又和我有什麼關系?……」
「依萍小姐,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李正德剛送完一個客人回來接依萍下班,遠遠的見到依萍似乎和什麼人對峙,忙不迭的把車丟到一邊,跑了過來,邊跑邊喊︰「依萍小姐,不用怕,有我李正德在,絕不會讓人欺負……」
來到近前,認出陸輕萍,李副官的話嘎然而止,十分驚訝,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這才神色復雜的和陸輕萍打招呼︰「輕萍小姐,沒想到你也來上海來了?」
在東北的時候,作為陸振華貼身的副官,李正德深受陸振華的信任,所以陸振華的幾位夫人,包括王雪琴在內,對李副官一家都是討好拉攏的,只有冷梅除外。冷梅恨李副官比恨陸振華還深,恨他為虎作倀,所以在東北的時候,只要冷梅出席的場合,遇到李副官一家,雖然知道有陸振華護著,不能怎麼著他們,但是總會想辦法難為難為他們,讓他們不好過。
李副官在陸家的地位尷尬,說是副官,但是他並不涉及陸振華的軍政事務,而是以陸家的管家形式存在,算是自由身的奴僕。在軍隊里,他沒有實權,沒有獨自的勢力,完全是依附陸振華的存在而存在,所以在陸振華逃往上海的時候,他們一家子也都跟了來。
在跟隨陸振華之前,李副官是一個快要餓死的乞兒,陸振華不僅救了他的命,還把他帶到身邊,讓他生活下去,並幫他娶了老婆。在李副官的心里,陸振華就好比神的存在,所以冷梅雖然不受寵,但是畢竟是陸振華的女人,而且冷梅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陽謀」,所以李副官一家對冷梅以及陸輕萍的觀感很是復雜,不比來到上海之後,將他們攆出陸家的王雪琴好多少。
陸輕萍打量著飽經滄桑,頭發斑白,穿的破破爛爛的李副官一眼,點點頭,說道︰「李副官,沒想到我們在上海還能再見面,真是讓人很意外呢。只是再次見面,似乎你的境況很是不好呢,誰能想到當初風光無限,陸家各房夫人爭相討好的你竟然會如此落魄,真是風水輪流轉,你也會有今天,人生的際遇真是不可思議!」
「陸輕萍?」依萍听到陸輕萍對李副官的諷刺,以為李副官是受她的連累才有這次「無妄之災」,所以挺身而出。「你有什麼話就沖著我來好了,不要遷怒到無關的人頭上!」
「無關?」陸輕萍冷笑幾聲,斜掃了李副官一眼。李副官可不是無關人士,他可是她的目標之一,相反,傅文佩和依萍才是真正的無關人員好不好。從李副官剛才見她的反應來看,傅家母女並沒有告訴他們,她的存在。也是,傅文佩也知道李副官一家和她的關系並不好,何況,現在她和傅文佩和依萍的關系只比陌生人強那麼一點,所以她們沒說是正常的。「有沒有關系不是由你說的算的!」
「你——」依萍氣急,投給李副官一個歉意的眼神,向前一步,想要和陸輕萍理論一番。
「嘀嘀——」就在依萍想要什麼的時候,一輛汽車開到她們身邊,並且按響了喇叭,打斷了依萍,吸引了陸輕萍和依萍的注意。
就在陸輕萍把目光投向身邊的汽車的時候,密斯月兌唐的頭從車里探了出來,說道︰「密斯月兌陸,你不是急著回家嗎,怎麼耽擱在這里?要不要上來,我送你回去?」
本來陸輕萍到這邊是要做黃包車回家的,結果踫上了依萍,車沒坐上,反而起了爭執。如今有免費的車可以坐,陸輕萍自然不推辭。「好。」陸輕萍不想浪費時間和唇舌在依萍身上,至于李副官,這才第一次見面,而且又有依萍在一旁虎視眈眈,就算她想做什麼也做不了,以後時間還長著呢,何必在這里耽誤回家的時間。
拉開車門要上車的時候,陸輕萍想了一下,回身,走到依萍跟前,「如果不是覺得麻煩,我早就改成母親的姓氏了,所以陸家人怎麼樣,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是生還是死,對我來說,就和走在這街上的隨便的一個路人一樣,都無所謂。所以你放心,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和你母親說的,至于福煦路那邊,我也不會多這個嘴。當然,你另外被人發現,就不管我的事了。」
說完,陸輕萍不等依萍說什麼,轉身,拉開車門上車。密斯月兌唐指揮著司機往陸輕萍家的方向駛去。
因為陸輕萍上車之後就閉目養神,擺明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而她和依萍說的那一段話,聲音並沒有壓低,所以離得不算遠,在車上的密斯月兌唐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其中別有內情,因此也識趣的沒有說什麼,一言不發,學陸輕萍靠在車座上養神,就這麼一路沉默的把陸輕萍送回了家。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覺得李副官一家的遭遇雖然很悲慘,但是對比他做的事,應該說是報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