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媽抱著一疊洗好晾干並且熨燙好的衣服送到陸輕萍的房間。她進屋的時候,陸輕萍正在對鏡理妝,看到韓媽手里的衣服,隨手一指,說道︰「韓媽,你把衣服就放到床上就行了,回頭我自己放到衣櫃里去。」
韓媽把衣服放下,並沒有離開,反而鬼祟的湊到陸輕萍的身邊,討好的笑著,向陸輕萍爆料︰「表姑娘,我听說隔壁的傅太太和依萍姑娘好像因為依萍姑娘工作的問題起了爭執,前幾天不是下了好大的雨嘛,傅太太站在雨里,威逼依萍姑娘將工作辭掉,結果因為淋了雨,生了好大一場病,到現在還沒好呢。其實要我說依萍姑娘的工作不干也罷,每天都工作到大半夜,辛苦不說,而且也不安全。前些日子不知道怎地,被一些流氓混混給攔住了,幸虧她交的那位作記者的男朋友何書桓來的快,不然就出事了。不過雖然逃過一劫,但是人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嘖嘖,也不知道和誰結了這麼大的仇,這擺明是要毀她的容嘛!」
自從依萍上次來找陸輕萍,讓陸輕萍去探望生病的陸振華未果,悻悻而去之後,韓媽從陸輕萍當日的態度看出雖然陸輕萍和依萍和姊妹,但是兩人擺明不和,因此就借著說傅文佩和依萍「八卦」的機會討好陸輕萍。在她看來,陸輕萍應該于看到傅文佩和依萍倒霉。
陸輕萍看出了韓媽的心理,不慣她這個毛病,神色淡淡的說道︰「她們是挨打還是生病,又不是我讓的,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系?韓媽,今後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狗屁倒灶的事情少和我說,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有那個閑工夫,你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倒是正理。」
訓斥了韓媽一句,收拾好的陸輕萍拿起手包,出了門,來到院子中,看到阿娣正在使勁刷著一雙粉白的月牙緞子鞋,上面有兩道非常明顯的黑印。這黑印非常頑固,阿娣刷了半天也不見消掉,忍不住梁嫂抱怨︰「大姑娘這鞋既然穿髒了,換掉後,趁著髒污剛染上就趕緊拿出來,說不定還能刷干淨。這會都不知道放了多久才拿出來,哪里還刷得出來?而且因為是緞面的,我也不敢用太硬的鞋刷,不然,恐怕不等這黑印刷掉,這緞面就被我刷壞了。」
听阿娣這麼說,一旁洗衣服的梁嫂把手上的衣服放下,將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說道︰「拿來給我看看。」阿娣將鞋子遞了過去,梁嫂接了過來,端詳了一番,問道︰「這是拿宋先生那張鞋票給買的吧?」不等阿娣回答,又說道︰「這雙鞋要二十塊,大姑娘穿著她跟著隔壁金少爺家的六姐去金家的親戚家看戲,只穿了那麼一次。所以不管怎樣,都要刷出來,不然這鞋就不能穿了,就這麼丟了惜,被太太知道了,就該生氣了。」
陸輕萍走到院中,將梁嫂的話听了一清二楚,看了一下梁嫂拿在手里的鞋,微不察的皺了一下眉,說道︰「要是實在刷不出來就刷不出來吧。這也不是你們的錯,就算舅媽要怪也怪不到你們的頭上,是清秋不知道愛惜東西,誰知道她跟著人家去看戲跑到哪里去了。」
說完,陸輕萍見梁嫂拿起鞋刷試圖在努力一把,她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邁步出門,坐車來到大上海大光明電影院。看著和李浩然約定的時間過去,電影已經開場,陸輕萍看了一下路口,不見李浩然的身影,以為他這回又是有什麼事耽誤了,因此就在電影外的露天茶座坐下等他到來。
叫了一杯西米露和幾樣茶果,陸輕萍正坐在座位上不耐煩的四處張望的時候,一身低胸西洋紅裙的安娜坐到了她對面,笑著和她打招呼︰「遠遠的我看著坐在這里的人像你,走過來一瞧,果然是你。」
陸輕萍看到安娜坐下,將服務生喊過來,幫她叫了一杯香檳後,說道︰「這里除了香檳之外,不提供其它酒類,你就湊合一下吧。」然後又問道︰「怎麼,沒人陪你來,就你一個人過來看電影?」
兩人的交往是瞞著魏光雄的,因此听到陸輕萍這麼問,安娜知道她擔心什麼,笑道︰「放心,我是一個人來的,如果還有其他人,我也不敢過來和你打招呼!怎麼,難道我就非得有人陪,不能一個人來看場電影嗎?是誰規定的看電影必須要結伴的,你不也是一個人嗎?」打量了陸輕萍一眼,猜測道︰「還是,你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在等人?」
陸輕萍笑笑不答。安娜也沒指望從陸輕萍那里得到答案,只要現在左近沒有認識她倆的人就行了。安娜那起叉子,叉了一塊西瓜放入嘴里,問道︰「是你吧?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轉動著放入高腳杯中的吸管,陸輕萍裝傻的反問過去︰「你在說什麼?什麼事是我不是我的?」雙手攤開做出一個無辜的姿態,「到底是什麼事情,你說得不清不楚的,我哪里知道是不是我?」
安娜笑笑,說道︰「本來我只是猜測,有七八分的把握覺得能是你,但是看到你的表現,我確定了,這事就是你做的。是你把琴姐和雄哥的事捅出去的,對不對?」
陸輕萍當然不肯承認,這無關她信不信任安娜的問題,狡猾的笑笑,說道︰「你說是我就是我,證據呢?沒有證據就在那瞎猜疑,給人亂扣罪名,這種行為不好。不過幸好我這個人大度,不和你計較這個,要是換個小肚雞腸的,沒準和你翻臉了。」
安娜當然沒有證據,因此看到陸輕萍這個的得意的樣子,心中不爽,低聲嘀咕了陸輕萍一句「得了便宜還賣乖」,然後說道︰「其實是不是你做的都沒關系了,因為在雄哥和琴姐那里有人幫你背了黑鍋,他倆有了認定的人選,為此雄哥還專門派人教訓了她一頓。」
想到出門的時候韓媽透露的八卦,陸輕萍一下子知道那個人選是誰了。王雪琴不虧是陸豪、如萍和夢萍的媽媽,他們的思路是一樣的,都覺得這事是依萍做的,而沒有懷疑到陸輕萍的身上。不過不同于陸豪他們因為礙于陸振華,再加上因為母親的事,他們在陸振華心里的地位不復以往,所以有所顧忌,不敢對依萍做什麼,王雪琴確定了人選之後,告訴了魏光雄,直接讓他派人狠狠的教訓依萍一頓,以給她出氣。
對于依萍替自己受過,從而遭受無妄之災,陸輕萍並沒有什麼愧疚之心,她把這事放到了一邊,好奇的問道︰「王雪琴回到魏光雄的身邊了,你的日子怎麼樣?會不會不好過?」王雪琴那個人很厲害的!
「哈哈」听了陸輕萍的問話,安娜哈哈大笑起來,好像陸輕萍說了一個什麼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勉強止住笑容,拿起杯子,晃動著里面紅色的香檳,看著里面紅色的液體,似笑非笑的說道︰「陸小姐,你不懂男人。琴姐是保養的不錯,半老徐娘了,還風韻猶存,但是那又怎麼樣?她到底是四個孩子的媽了,青春不在,而我還年輕。如果她和我一樣年輕,我能比不上她的漂亮,未必是她的對手,但是現在嗎?」
語帶不屑的說道︰「我會怕她?若是怕這麼一個老女人,在她的手下敗退下去,那我還怎麼吃這碗飯?」冷笑幾聲,又說道︰「何況,雄哥也不是什麼厚情的人,以前哄著琴姐,那是因為看在她手里陸家錢的份上,還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刺激感。如今嘛,哪怕琴姐已經老了,手里又沒錢,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那又怎樣?以雄哥現在的勢力,找個給他生孩子的女人難嗎?」
嗤笑道︰「我跟了雄哥一段日子,把雄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憐琴姐跟雄哥在一起十幾年,連兒子都替他生了,竟然還傻傻的希望雄哥念著他們當年之間的情義厚待她,真是好笑!是,若是當初沒有琴姐的幫忙,就不會有現在的雄哥,但是雄哥那個人會是記著恩義的人嗎?看著這樣犯傻的琴姐,我都懷疑當年她成了陸振華的第九個老婆,並一路拼殺過來,最終成了被陸振華留在身邊的人是怎麼做到的?該不是對手把陸振華拱手相讓,或者陸振華腦子糊涂了吧?還是她把腦子丟在了陸家沒有帶過來,真是愚不及!蠢的要死!」
听了安娜對王雪琴的評價,雖然安娜沒說王雪琴在魏光雄那里的生活如何,但是陸輕萍從她話里露的口風就能猜出王雪琴在魏光雄那里的生活並不如意。按照劇情,哪怕最後王雪琴在陸家的生活並不好,但是到了魏光雄那里她還是後悔了,因此,在魏光雄被秦五爺出手收拾,被警察抓走後,因為魏光雄的家和她密不分,從掌握了魏光雄諸多事情的王雪琴在警察那里給了魏光雄凶狠一擊。
在她和魏光雄的事情沒有敗露之前,王雪琴這會在陸家以說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所以此刻她的心里一定是追悔莫及。如果魏光雄落入警察的手中,想來王雪琴依舊是不吝于踩上一腳的。因為魏光雄派人打傷依萍的事,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依萍的最大金手指秦五爺應該還會出手收拾他。以秦五爺在上海的勢力,魏光雄和他不過是螞蟻和大象之比,那麼這樣一來,魏光雄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安娜嘆了一口氣,伸出食指來,在陸輕萍眼前晃著,語調低沉而落寞︰「所以陸小姐,你要記住,男人,大都是薄情寡義的家伙,沒幾個好東西!」舉起酒杯,在虛空中踫了一下,喝了一大口,說道︰「像到舞廳里尋歡作的客人都是像魏光雄這樣狼心狗肺的玩意,所以想要在他們身上找真心,那是妄想!我這輩子估計是踫不上好男人了,所以也不就想著從良嫁人了,只想著趁著年輕,多撈一點,攢夠了後半輩子的養老錢然後找個誰也不認識我的清淨地方過日子去。」
听安娜這麼說,陸輕萍想了一下,說道︰「如果你想攢錢的話,或許不用太長時間,只要在魏光雄身上下功夫就行了……」
「陸小姐,你這不是什麼好建議。雄哥不是什麼大方的人,上次我把你提供的消息告訴給他,他五千塊就把我給打了,還是我不依不饒,和他纏了好久,才給我買了個鐲子。」將手腕上帶著差不多有韭菜葉寬的金鐲子給陸輕萍看,示意那就是魏光雄給她買的,安娜嘆道︰「所以想要在他這里攢夠後半輩子養老錢,那是不能的!」
「那沒準。」陸輕萍笑道︰「你也說魏光雄是個多疑的人,他這人既然不相信,那麼在上海,他必然不能只有一處落腳之地。‘狡兔三窟’對混黑的人來說,是正常的事,何況他又是這樣多疑。因此你只要將魏光雄其他藏身之處打听出來……」
「你想我死嗎?」不等陸輕萍說完,安娜大驚失色的打斷陸輕萍,說道︰「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難道我還能把那些東西拿走嗎?我要是拿走的話,雄哥立馬就會翻臉不認人,估計我馬上就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陸輕萍笑笑,說︰「你听我說呀。魏光雄吃相難看,在道上早就結下了不少的敵人,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出了事。一旦他進了局子,他的那些敵人一定會落井下石,絕對不會讓他出來的,那你不就以把他藏在其它地方,預備東山再起或者跑路的財物據為己有了嗎?」
安娜眼楮閃了閃,問道︰「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萬一在他厭倦我的時候,他還沒有出事怎麼辦?再說,就算他被抓,你又怎麼能保證他不會從里面出來?」
雖然陸輕萍猜想秦五爺會對魏光雄動手,但是無憑無據的她不能把這事說給安娜听,她放松身體,靠在靠背上,淡淡的說道︰「我什麼都不敢保證,但是你以選擇賭一把。要是賭贏了,你下半輩子的養老錢就有了,你也不用在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間賣笑,以提前去養老了。但是你若是賭輸了,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當然,這要你查探魏光雄藏身之處時行為隱秘點,不要被他現,不然,若是被他現,進而你拿不出個好解釋來,讓他懷疑你有二心,那你就糟了。不過,我想你不會連這點分寸都沒有吧?」
安娜苦笑了一下,說道︰「不否認,你給我畫了一塊誘人的大餅!」如果以,哪個做舞女的不想早日跳出這個泥潭,她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要不要吃,還不是由你?」陸輕萍承認她是誘惑了安娜,但是卻不肯把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為了讓安娜下決定,陸輕萍又添了一把火。「其實就算你不取,那些東西最後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因為魏光雄一旦栽了,除了他的心月復之外,不會有人願意看到他重新站起來的,想他死的人很多。最起碼我就是其中一個,只是我沒有收拾她的能力罷了。」
雖然最後安娜也沒有向陸輕萍吐口這事她是做還是不做,但是陸輕萍覺得這就如同剛開始安娜問她是不是她將王雪琴和魏光雄的奸/情告訴陸振華一樣,能做,但是不能說。就算要說,也不能和陸輕萍說,說到底,兩個人在信任上還差一點。等安娜離開,陸輕萍又在茶座等了好久,連下一場電影都放映完畢了,她確定自己被李浩然放了「鴿子」,也就沒在等下去,打道回府。
走進回家的巷子,陸輕萍看到李正德迎面走來,她估計他應該是來探望生病的傅文佩的。就在陸輕萍想對李正德視而不見,徑自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李正德攔住了她的去路,痛心疾首的說道;「輕萍小姐,我知道你不待見我,而且我說的話也不中听,但是我跟在司令身邊多年,也差不多是看著你長大了,所以還是要倚老賣老的說一句,司令和你到底是親生父女,父女兩個又能有什麼解不開的冤仇,就算司令大人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是他到底是你的父親,你怎麼以……」
「李副官!」又是這些陳詞濫調,他們沒說膩,她都听煩了。陸輕萍不耐煩的打斷李正德,冷冷的看著他,冷笑道︰「你以什麼身份來給我說這話?若是以副官的身份呢?不好意思,這里是上海,不是東北,你的司令大人早就是光桿一個了,所以他已經不需要副官了。若是以長輩的身份,不好意思,你姓李,我姓陸,我們陸家似乎、好像也沒有這麼一個姓李的親戚。所以你這個長輩應該是你自封的吧?但是很惜,我不認!」
「給你幾分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來!你算什麼東西,也跑到我面前來,對我指手畫腳的?說是陸家的副官,不過是陸振華當年養在身邊的一條狗,而且是一條不被主人需要,早已經攆出去的狗!」看到李正德因為被罵而氣惱的樣子,陸輕萍冷笑道︰「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和外面的那些喪家犬有什麼差別,竟然還狗鼻子里插大蔥,裝象裝到我這里來,別人或許會買你的帳,但是我不會!既然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那麼好亂叫什麼,滾回你的狗窩去!」
罵完李正德,也不理會他紅青交加的臉色,陸輕萍穿過他的身邊,徑自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