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了紅薯,上林灣的農活也就輕松些了。田土里出工的人們,放緩了農忙時節做事的節奏,一個個扶著把鋤頭,不緊不慢地拾掇著。隊長功英也讓大伙兒放松些,不再如農忙時那樣,像個催命鬼一樣,成天催著人快點快點。功書他們講古時不是有個講法,叫做「文武之道,一張一馳」嘛。
果然,咯時候田頭間又是功書最吃香的了,他會講古,姑娘媳婦們,還有大男人們,不忙時都願意听他來一段。「功書,講古啥,講一段呀。」功程的老婆滿崽那婦娘又在喊功書了。
「好啊,講就講一段。」功書一要講古,姑娘媳婦們就往他那邊靠了。曉楠也喜歡听功書哥他們講古。他們講的那封神榜的故事,還有隨唐英雄傳,都是曉楠在學校里讀書時不知道的,可有意思了。曉楠也靠了過去,插在文英姐身邊。
「從前啊,來江河上有個渡口,」功書剛一開講,滿崽就叫起來了︰「哎呀,又是那個麼子癩子劃渡船。听得都膩了,不听,不听。」
「哈哈。」那邊鴻習叔笑了︰「是的,他那個就是麼子一肚懷三個,一個文生,一個武生,還有一個癩子劃渡船,太,太怎麼的了?哦,《紀念白求恩》上講的,太低級趣味了。我給你們講個高,高麼子啊?哦,高尚的,呵呵。」
「講古就講古,扯麼子老三篇上去啊。」政治隊長德勛提醒鴻習。
「是啊,學習老三篇,批判低級趣味啊。哈哈。」鴻習就不在乎你麼子政治不政治的︰「那老三篇上不是講要做高尚的人嗎,我今天就講個高尚的故事。哈哈。」
「哎呀,鴻習叔難得講古的啊。講一個講一個。」華青她們幾個妹崽也起哄,要鴻習叔快點講。
「好,好。我講啊,從前,河邊有一個私塾學堂。」鴻習叔真的開講了︰「是嗎,我一講就是學堂,讀書的地方,高尚嗎?」
「快講羅,講羅,莫講空話啥。」華青等不及了。
「那是的,咯個古,你們咯樣的大姑娘妹崽頭一要听仔細了。嘿嘿。」功書哥詭秘地笑了笑。
鴻習叔繼續講他的古︰「學堂里有一個教書的,叫做先生,有一幫讀書的,叫做同生。」
「讀書的應該叫學生吧?」顯宣插進來一句。
「細伢子莫打岔。現在讀書的,像曉枰曉楠他們,就叫學生,古時候叫同生,曉楠,是嗎?」鴻習叔倒不著急,要把事情交代清楚。
「我不曉得。我們在學校里不讀古書的。」曉楠老實回應著。
「那是的,現在的學校不興讀古書了。其實,那古書上好多好東西。」功書哥講道。曉楠听到文英講過,功書哥收了不少古書,都是前年造反派破四舊時要燒掉的書,他從燒書的火堆邊檢了一擔書回來。功書哥家是世世代代的貧農,造反派不敢對他怎樣。
「麼子好東西啊,封資修的。」德勛不失時機地講著他應講的話。
鴻習不管他們的話,繼續講自己的古︰「河上有一座橋,橋下有一個灣村里姑娘媳婦洗東西的石頭墩子。」
「咯隨便哪個灣村都是咯樣的啊。」顯宣那小子又打岔。
鴻習沒再理睬他︰「那石頭墩子邊經常有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來洗東西。學堂里那幫同生就想去調戲調戲她。」
「死鴻習,你咯也是講痞古啊。」滿崽知道上當了,可也樂意听听,也好樂一樂。只是罵也得罵一句,顯得女人家的味道。不過,咯田頭間開起玩笑罵起人來,就不講麼子輩份了,她也不再先稱一聲「鴻習叔」。
「莫吵。」鴻習繼續講他的︰「咯一天,一幫同生趁那大姑娘又來洗東西,就湊了過去,七嘴八舌地搭上了話︰‘咯位大姐芳齡啊?’
「‘年方十八。’那姑娘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
「‘那,你的兒子幾歲了?’同生又繼續問那大姑娘」
「你不講那是個大姑娘嗎,怎麼有兒子了?」滿崽那婦娘倒是听得蠻認真。
功書插進來講她了一句︰「蠢婦娘哎,那些同生就是要故意調戲人家姑娘的呀。呵呵。」
鴻習沒管他們繞口舌,繼續往下講古︰「那姑娘還是不含糊,又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我崽今年一十八歲!’
「‘哈哈,大姐年方十八,大姐的兒子也一十八?哈哈,哈哈。’那幫同生笑成了一團。
「‘不錯。咯有麼子奇怪的,同生我崽嘛。呵呵。’那姑娘不緊不慢地講了一句,也輕輕笑了一聲。那幫同生一下明白了過來,羞得趕緊地跑回學堂去了。」
田頭間,姑娘媳婦們也笑了。「還想佔女人的便宜,活該做崽。哈哈,哈哈。」滿崽逢咯種場伙,是非得講一句針對男人的。
鴻習倒是不笑,繼續講他的故事︰「學堂里的先生听到了咯件事,不服氣了,‘一個村姑,還難倒了我學堂里的讀書人。都是你們咯幫家伙平素不好好讀書,到了場伙上就沒話講了。看先生我去如何教訓她。’
「第二天,先生親自出馬,也湊到了正在河邊洗東西的那姑娘旁邊,斯斯文文地作個了揖,開口問話︰‘敢問姐兒芳齡?’
「‘年方十八。’那姑娘又是毫不含糊,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
「‘那,貴公子年庚呢?’先生又問了一句。」
「貴公子是哪個啊?」咯一次丫妹大嫂問了一句。
「那是讀書人講話的客套,意思就是問那個姑娘的崽好大了。」功書哥回答了她的疑問。
鴻習不管咯些問題,繼續講他的古︰「那姑娘還是毫不含糊,又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我崽今年一十九歲!’
「‘姐兒你年方十八,如何生有一十九歲的公子呀?呵呵,呵呵。’那個先生以為難倒了姑娘,得意地笑了。
「‘不錯。咯有麼子奇怪的,先生我崽嘛。呵呵。’那姑娘還是不緊不慢地講了一句,也輕輕笑了一聲。教書先生一下明白了過來,也羞得趕緊地跑回學堂去了。
「那先生想來想去不服氣,怎麼就會斗不過一個村姑呢?他想了個辦法,請來鎮子上馬戲團里的丑角。人們都曉得,馬戲團當丑角的,腦袋瓜子靈活,嘴巴來得快,一定比那村姑強。
「第三天,那個丑角牽來了馬戲團的大公馬,又讓那匹公馬跑得發了雄,連馬肚皮下的雄卵子都長長地掉出來,差不多拖到了地上了。」
「哎呀,死鴻習也講痞的了。哈哈,哈哈。」滿崽那婦娘一邊罵著,一邊笑著。田頭間的男男女女都一起起哄笑起來。
鴻習還是不笑,只管講他的故事︰「丑角把發了雄的公馬牽到橋上,對著在橋下洗東西的姑娘大聲問︰‘哎,那個妹崽,你曉得一匹馬有幾只腳嗎?’
「‘曉得,一匹馬有四只腳。’那姑娘大聲對著橋上答了一句。
「‘不對啊,妹崽你看,我咯匹馬怎麼有五只腳呢?’丑角一邊大聲地講著,還指著那條長長的馬卵子,要姑娘看。
「‘一匹馬只有四只腳,中間那個不是腳。’姑娘也不害羞,還是大聲回答著。
「‘中間那個不是腳?那是麼子呀?’丑角想逼著姑娘講出‘馬卵子’幾個字。
「‘那是個丑角!哈哈,哈哈。’那姑娘大聲講著,大聲笑著,把丑角羞得講不出話來。哈哈,哈哈。」鴻習的故事講完了,自己也笑了兩聲。
「哈哈,哈哈,哈哈。」「咯個死鴻習,哈哈,哈哈。」「要死啊,鴻習你。哈哈,哈哈。」田頭間一片笑聲,勞作的苦累全都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