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同學們來往了幾次,曉枰的性情好像活泛些了。他不再如以前那樣只是埋頭在隊里出工,而是偶爾出去到同學們那里走走。
只是,曉楠覺得有點不好講他。哥哥每次出去、回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從不招呼他咯個弟弟。曉楠不論是在老家母親那邊,還是在上林灣咯邊,都只是曉得做事,從來沒見過家里的錢。所以,他也不可能打麼子主意出去玩。他真希望哥哥想到咯個弟弟也有和他一樣的願望,也有同學在各個公社大隊,也應該出去見見同學。
曉楠也想過主動跟哥哥講,向他要些錢。但是,他到底沒開咯個口。他覺得,自己和哥哥一樣的情況,一樣的身份,他應當清楚的。自己天天和他在一起生活,他不可能視而不見。再講,曉楠總歸覺得,現在是自己一家人最艱難的時候,父母和哥哥沒怎麼考慮自己的願望和需求,或許是家里的實際條件所限。等以後情況好些了,他們會為自己著想的。一個家里的人,就應該有一種主動作出犧牲和忍耐的精神。既然家里的條件還沒讓他們想到自己的事,那自己就沉默著,讓哥哥能好好地生活吧。他到底是哥哥,年紀大些,對前程、對朋友各方面的需求,也比自己咯個小孩子更重要些。
最近咯幾天,曉枰又常常和隊里的功崇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講些麼子。他每次和功崇哥嘀咕了過後,也不跟弟弟曉楠講。
有一天,曉枰突然對弟弟講,他和華迪才約了功崇哥要一起到地區的北嶺市去玩。
「到北嶺市去?那要坐火車的,晚上還得住旅店啊。」曉楠是知道北嶺市的。那是父親以前工作過的地方,小時候女乃女乃帶他們兩兄弟去那里度過暑假。
「是,是的。」曉枰停了一下,還是講了出來︰「功崇哥講,可以從功書哥那里預支年底的分紅工錢。」
「哦。」曉楠咯才知道,哥哥出去玩可以咯樣解決錢的問題。可是,那工錢應該是兩兄弟共同勞動的報酬啊,那哥哥為麼子不帶自己一起去玩呢?北嶺市,那個曾經留下兩兄弟小時候美好記憶的地方,要能再去走走、看看,該多有意思啊。
但是,曉楠想歸想,他始終沒對哥哥講出來。他咯個孩子就是咯樣,從小就不主動向家里向父母提出自己的要求。他總是覺得,父母要能想到的事,他們就會做的。要是沒想到,要麼是家里的條件不允許,要麼是他們覺得沒必要對咯個兒子做某件事。既然是他們覺得沒必要,那自己再去厚著臉皮要求,多沒意思啊。
在上林灣咯個知青家庭里,盡管當初是曉楠把哥哥帶著下放到了咯里,但曉楠還是覺得,哥哥就是哥哥,比自己大,是咯個知青家庭的家長。所以,他現在也如小時候對待父母那樣,接受哥哥對自己的生活安排。他既然不帶自己出去玩,也不提出讓咯個弟弟自己到外面去走走,那自己就不出去唄。曉楠甚至對哥哥的咯種做法,沒有絲毫覺得有麼子不妥。
哥哥曉枰果然和功崇哥他們出去了。曉楠自己一個人在上林灣,老老實實地守著咯個家。
晚上,文英又過來陪曉楠。自曉枰幾次出去玩以來,每次曉楠一個人在家,文英就過來陪他。陪著他講講話,陪著他在洋油燈下看看書。每次都陪到他要上床睡覺了,她才回去。
「曉楠,听到講,曉枰和功崇哥他們到北嶺市玩去了?」文英好像不怎麼敢問,講得很輕的聲音。
「是的。」曉楠回答得倒口氣輕松。
「那你為麼子不一起去玩呢?北嶺市啊,大城市。出去走走,開開眼界,多好啊。」文英還從沒去過比來江縣城大的地方。
「我小時候去過,沒麼子。再講,家里也要留人啊。你看,我們不是還喂了雞嗎,總得有人招呼才行啊。」曉楠找了個由頭。幾個月前,他們捉了一對小雞苗,都是母雞。現在雞已經長大了,開始下蛋了。兩兄弟講好了,雞下的蛋自己不能吃,全都要拿回去給妹妹吃。前幾天,他們還給母親那邊送過去十幾個雞蛋。
「雞有麼子好招呼的。你把門張開一條縫,它們自己就曉得每天早出晚歸的。」文英知道曉楠講的不是心里話︰「你啊,總是為你哥哥著想,為家里著想。」
文英把話講明了,曉楠心里也不免有點不好受。他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書,盯著那跳動的燈花發呆。
文英見自己講錯了話,曉楠不高興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坐到了曉楠的身邊,輕輕地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輕輕地撫模著,也不講話。
是啊,自從家里遭了難以來,本來就不怎麼關心自己的父母親,好像更沒有心思想到自己了。就連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哥哥,好像也沒心思想到身邊咯個弟弟。曉楠知道,他們各人心里都不好過,他們各人都有自己的苦。但是,我們不是一家人嗎,我們經受的不是同一個苦嗎?一家人困難的時候不是更應該相互關照嗎?
可是,不要講麼子格外的關照。咯些日子來,連與自己講講心里話的人都沒有,父母不與自己講,哥哥也不與自己講。倒還只有身邊的咯個文英姐,特別善解人意,很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每每總是在自己最感孤獨的時候,靜靜地陪伴著自己,撫慰自己寂寞的心。
想到咯些,曉楠心里有些悲哀,眼眶里不自覺地盈滿了淚水。但是,也有些寬慰,因為,文英姐就在自己身邊。他轉過身,對著她輕輕地叫了一聲「文英姐」,就摟著她的肩頭,將臉埋在她的胸前,麼子都不想,麼子都不講,只是在她那平靜而柔和的心跳之間,漸漸地平復了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