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玩笑也好,是打鬧也好,從鄉親們的笑談中,曉楠分明感覺到了,上林灣的人是尊崇文化的。他們並不象城里那里造反的人那樣,把一切有文化的東西都叫做封資修,都一頓砸啊打的,搞得稀巴爛。他們也不象革命道理里講的那樣,覺得沒文化的農民有麼子可高興的可自豪的,而沒有文化的知識分子有麼子可惡的。難怪,功書哥可以在破四舊的紅衛兵的焚書火堆旁挑回來一大擔老書,而並沒有人怎麼為難他。
是啊,是應該多讀些書。要不,不要講長麼子本事,就是應付上林灣鄉親們听故事、論詩句都不行。沒有文化知識,在上林灣不但不會受尊重,還會讓人覺得你不行,讀書不行,人不聰明。知識青年沒文化,那會鄉親們小看的,笑話的。
現在,隊里出工松泛些,正好抽空多看些書,晚上少睡點也無所謂。于是,曉枰曉楠就常常到功書的放書的閣樓上去,借過來幾本書,天天晚上讀一讀。
曉枰還把自己寫毛筆字的家伙整出來,放在了小飯桌靠牆的的里角邊,每日抽空練上幾個字。曉楠就著方便順便也練幾筆。寫著,練著,曉楠對寫毛筆字也來了興趣。哥哥曉枰大多是寫那種適合用來寫宣傳標語的楷書和仿宋字。曉楠不想和他寫一樣的,就喜歡上了隸書。
隸書雖然是由篆書轉化而來的,將小篆的筆劃化圓轉為方折,提高了書寫效率。但隸書相對于眼下寫革命標語的其他流行書體來講,其行筆剛柔相濟,筆速相對較為徐緩。曉楠覺得咯與自己的性格比較相合。隸書寫出來的字,字體莊重,略微寬扁,橫畫長而直畫短,講究「蠶頭雁尾」、「一波三折」。咯更符合曉楠對厚實、渾圓、整齊的愛好。
曉楠練字,最糟糕的是沒有字帖。曉楠也沒想到去買一本。他總覺得咯只不過是自己的勞動之余的一種休息和消遣,不能再為咯種事去花錢。再有,哥哥講了,眼下城里的書店里,楷書、仿宋字帖都好買,還有毛主席的手書臨摹本子,但隸書字帖卻不好買。那就算了吧,不用字帖,照著書上、報紙上的隸書字的樣子寫。
文英姐幫曉楠想了個好辦法。她翻出一大迭舊報紙,把報紙上的隸書標題字都剪下來,粘貼在一個學生作業本上,就成了一本自制的隸書字帖。
兩兄弟的字咯一練,就練到了臘月末,年關邊。家家戶戶又準備著過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曉枰曉楠兩兄弟下放到上林灣,就足足有一年了。一年來苦了累了,也沒少給上林灣的鄉親們添麻煩,也沒少受了上林灣鄉親們的關照和幫助。又要過年了,是應該對叔伯們、哥哥們、嫂嫂們,對鄉親們有所表示。
對了,給每家每戶寫一幅對聯,掛在門口,既增加了過年的喜慶,也表示兩兄弟的一番心意。去年剛來時,他們就發覺上林灣過年,竟然沒有如周圍幾個劉氏灣村那樣,家家戶戶貼上大紅的春聯。後來,曉枰還問過功書哥。功書講,自己灣村里沒有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的人,要到外面去求人寫,一是要花錢,再講,也顯得自己灣村里人沒文化,不好意思去求人。
那,現在好了,兩個知青兄弟就是上林灣的人,又寫得一筆好字。寫啊,給每家每戶都寫上一幅吉慶的好春聯。
功書哥听到講曉枰曉楠要為大伙兒寫春聯,就來提要求了︰「寫春聯寫春聯,就要自己寫,不要抄外面的。現在外面那些抄來抄去的聯子,一個意思,一個腔調,沒意思。」
「自己出對聯寫對聯?那好,我們就自己來動腦筋唄。」曉枰贊同功書哥的主意。
可是,怎麼寫呢,從那些方面去動腦筋呢?咯倒讓曉枰曉楠兩個人犯愁了。現在寫東西,尤其是春聯咯種貼在門口的宣傳品,那是要講政治性的。萬一要寫錯了字,寫錯了意思,或者是寫出的東西里面有可能出現的誤解意思,那可是關乎政治問題的啊。上兩年,城里不就有人因寫錯了字,誤了筆,就遭了牢獄之災嘛。
「不怕 。我們自己灣村里的事,誰也管不著。哪個要在咯件事上找麻煩,那他是與我們上林灣過不去。」隔壁的隊長功英哥听到講要寫春聯的事,也過來了。
「好,那,寫麼子,你們講。」曉枰下決心要寫了。
「我們講?我們講麼啊,斗大的字都不認得一籮筐。還是你們想寫麼子就寫麼子吧。」功英把權力交給知青兩兄弟。
「曉枰曉楠啊,听到講,咯寫詩寫聯,是有麼子藏頭藏尾嗎?」功書哥問。
「是的,是有藏頭詩、藏頭聯。」曉枰講。
「那你們能不能把我的名字藏在春聯里寫出來?那要寫出來,掛在家門口,人家一看,就知道咯是我家了,多好啊。」功書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唔,是可以試試。功書哥,功書,功書。」曉枰講著就想起來了,叨念著,「嗨,有了。立革命新功,讀主席寶書。藏尾的。功書哥,可不可以啊?」
「立革命新功,讀主席寶書。」功書哥跟著念叨了一遍,「好啊,還蠻革命的,誰都不能講空話找麻煩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