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楠從家里回到工地時，正趕上田江當地鎮子上的宣傳隊慰問路橋民兵團。小鎮上沒電，宣傳演出不能晚上搞。民兵營就決定今天下午早點收工，讓大家趁著傍晚天黑前，看一個多小時的演出。
離民兵的駐地半里路遠的地方，是鎮子上最熱鬧的地段。那里有一個傍山坡而建有小戲台子。戲台子正對著跨田江的一個座寬寬石橋，正好可以讓更多的人站在那里看戲。
營連的干部和民兵們都來看演出。劉曉楠在人堆里找到了孫醫生，就傍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演出。
要講起宣傳演出，劉曉楠好像從小就有一種偏好。那是因為小學時，他就是學校里的文藝積極分子，擔任過少先大隊的宣傳委員。後來，在中學里，又參加過上班里組織的文藝活動小組，還在學校的大禮堂里演過節目，上縣里的在劇院的大舞台上主持過「六一」兒童節節目。當時，班主任劉老師還曾建議劉曉楠的家長給孩子買一件好樂器，讓他學一門文藝本事。可是，父母當時沒舍得花錢，只給他買了一支兩錢的竹笛子。那笛子吹出來的那聲音，連不怎麼懂音樂的劉老師听著，也直搖頭。
後來，特殊時期來了，劉曉楠的文藝愛好就沒有了下文。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很會唱歌跳舞，完全可以做兒子的文藝老師。劉曉楠小時候還見過母親在單位上教人們唱革命歌曲。她拿著一個新歌曲，憑著自己識譜，就能一邊自己識唱，一邊教唱。但是，在運動的沖擊下，母親不可能再唱歌了，也根本沒了管教孩子的心思了。更何況，她本來就不怎麼為孩子用心思的，以前也從不教孩子唱歌。
今天的慰問演出，演的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沙家 》。劉曉楠很喜歡京劇那種特別的唱腔，覺得很能抒發人的豪邁情感。咯兩年興起京劇樣板戲以來，他就常常跟著廣播里學唱京劇唱段。有機會看演出時，他也常跟著台上的演出，一邊哼哼著學唱。
咯會兒，台上正演到阿慶嫂與刁德一、胡傳葵斗智的一段。劉曉楠就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起來。
「曉楠，你喜歡唱京劇？」孫醫生笑著問身邊的小弟弟。
「唔，喜歡，京劇，歌，都喜歡唱。」
「怎麼學的呢？」
「跟廣播里，跟別人會唱的人唱啊。」
「會識譜嗎？」
「曉得多來米發稜拉希，但不知道怎麼拼成歌。」
「呵呵，拼成歌？唔，講得好，是拼成歌。你只要曉得拼，就會識譜了。」
「是嗎？」
「是的，等下到我那里去，我教你怎麼用多來米發稜拉希拼歌。」
「好啊，孫姐姐。你怎麼不早講啊。我早就想學學怎麼自己看著本子唱歌了。」
「你啊，你也沒早對我講想學識譜啊。」孫醫生臉上做了個埋怨的樣子，手卻拉住了他的手。其實，她很喜歡咯個好學的小弟弟。
天剛擦黑邊，演出就結束了。孫醫生拉著她的小弟弟到了自己醫務室。她點亮了桌子上的一盞馬燈，從抽屜里翻出了好幾本歌本和戲曲本子。原來，孫醫生也喜歡唱歌。只是，在咯個只有男人的工地上，她沒有合適的機會唱。
孫醫生拿出一本《革命歌曲》集，咯是特殊時期以來第一次集結出版的歌本。翻到第一首歌《東方紅》，講是從最熟悉最簡單的歌曲開始，學習音階和音長。她讓曉楠把頭湊過來，和她一起看著歌本。她用縴細的手指指著上面的歌譜講︰「其實，識咯種簡譜是很容易的，就兩個主要的問題，一是音階，就是音的高低，二是音長，就是一個音唱的時間長短。」
在昏暗的燈光下，劉曉楠將臉湊到孫醫生的耳朵邊，一只手扶在她的後背上，從她的肩後看向歌本。她每講一句，又轉頭看一眼曉楠，腦後的頭發在他的臉上拂來拂去，散發出陣陣清香。他覺得，就如小時候跟媽媽睡覺時，聞到她的身上和床上的那種氣味，讓他心里有一種特別的舒暢。只是，媽媽從不讓小兒子與她睡同一頭，而總是讓他睡在她的腳那一頭，使他不能抱著媽媽入睡。咯會兒，他一邊听著她教歌，一邊感受著她的氣味，那只扶在她後背上的手，就不知不覺地摟到了她的腰上，就如幻想中抱著媽媽入睡一樣，把她抱在了自己懷里。
她任由身後的小弟弟摟著，臉上還現出幸福的笑意。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把「多來米發稜拉希多」的音階唱準。當她覺得他唱得差不多的時候，就轉過身來，要他自己唱幾遍。她在他面前用由低到高地手勢指揮著，還一邊不斷地提醒他「輕點，輕點，時間不早了」。他就放低了聲音，伏在她的肩頭上，輕聲地一連唱了好幾遍。
「好，唱得好。」她高興地摟著他的身子又轉向燈光下的歌本︰「來，我們現在來看本子上是怎麼標示一個音的長短的。」
「哦。」他順從地由她扳動著自己。
「在簡譜里，唱音的長短是用咯些小線段，咯里，咯里，還有咯種小黑點來表示的。」她一邊指點著歌本，一邊講解著。
「哦，哦。」他機械地應答著，象是听懂了，又象是沒听麼子。咯個十六七歲的青年的心思已經開了小差，已經隨著摟抱在懷中的姐姐的愛，母性的愛，女性的愛，浸潤在一種幸福的感受中去了。
夜深了，他向她道別︰「姐姐，不，媽媽姐，我咯麼打擾你，不煩吧。」
「傻孩子，姐怎麼會 。姐唯願你天天晚上來陪姐，省得營部里那些男人來煩我。你在這里，他們就不會來了。呵呵。」她一邊講著，又捧起他的臉蛋，輕輕地親了一口。
「嗯，那我每天晚上來，護著姐，趕跑那些姐不喜歡的人。」他也回親了她一下，就開門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