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曉楠請了個假，扛著那口箱子，回家拿錢去了。
興沖沖地趕回家來拿錢的劉曉楠沒想到，母親竟然講家里沒咯多錢。唉，咯個家里，總是講沒錢。是的，現在大家都不富裕，要按過闊日子講，是沒錢。可是，自從劉曉楠懂事以來就知道，自己咯個家庭，因為父母兩個都是國家干部，雙雙拿工資，而且父親劉鴻僖又是拿的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比一般的干部要高二十多塊。他們兩個人每個月有一百多塊錢收入，家里五個人，平均每人每月有二十多塊錢的生活費。咯在同學們中間，是家庭經濟狀況很好的了。甚至比班上有著老革命高工資父親的張海南家的條件還好，因為她家里人口多呀，上有爺爺女乃女乃，加上她們四姐弟，一共有八口人，而她父母的工資也只不過比劉曉楠家多二十來塊。
就咯麼好的家庭收入，可劉曉楠在學校里好像是全班家庭最困難的學生。家里從來沒有給他零花錢或者補充的零食不講，穿衣是同學們里面最差的，班上搞活動最拿不出錢的是他。初一那年，老師想在班上組織個樂隊，要同學們各自備一件樂器。人家都是花幾塊錢甚至十幾二十塊錢買回來的好樂器，而劉曉楠只從家里要到兩毛錢，買了一支吹起來聲音泛啞的毛毛糙糙的竹笛子。當時連老師都覺得意外，他講，還以為你家里讀過書的父母會為你買一把最洋氣的小提琴呢。
現在，雖然母親沒有了工資，但按講，應該經濟比以前還寬松些。爹爹一個人每月還是有五十多塊錢的工資，而母親和三兄妹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不需要麼子花費。劉曉楠和哥哥兩兄弟從隊里分回去的東西，全家人都吃不完，還可以到墟場上去換錢，買回來日常所需的油鹽之類東西。咯樣算起來，父親一個月攢下個三十來塊應該是可以的。咯兩三年來，攢下個兩三百塊錢都有可能，完全是個小富裕人家了。
但是，咯個家，不管他們兄弟怎麼拼命掙工分，拼命省儉，卻從來是光光的沒一點余錢，甚至連給兒子們添件衣服的錢都沒有！唉，攤上不會理家的父母，做兒子的哪怕早懂事、早自強，也過不上別人家孩子的寬松日子。
家里沒錢，可箱子是要的。母親也講咯口箱子好，十塊錢值。沒辦法，家里靠不住，還就只有到上林灣隊里去想辦法，那里畢竟是自己勞作的地方和收入的來源地。以前哥哥出去玩，不是也從隊里出納員功書哥手上支過錢嗎？自己現在置點家什，應該也是可以支點錢的。
現在正是冬季農閑時節，劉曉枰隨西洲大隊冬修水利的隊伍到水利工地上去了。听到講，他還在那里臨時負責了食堂的管理和采買工作。是啊，大隊總算對知識青年高看了一眼。咯兩年來，知青劉曉楠在外面沒少給西洲給上林灣掙面子。
趕到上林灣，也才是半上午。果然隊里的人大多都出水利工去了，隊里只留了幾個勞力在家招呼田地里的一些雜事。灣村里走動的大人少了些，顯得比以往冷清了些。
幸好，隊里的出納功書哥沒上水利工地去。他正在家里和保管員功崇哥一起清點隊里的收支和物質，作著年底決算的準備。
劉曉楠向功書哥講明來意，功書哥非但沒有一點為難，還笑嘻嘻地對他講︰「可以，可以，正好我和功崇剛才粗打了一下，估計你們兄弟倆今年決算又會是進錢。不錯，曉楠，你們兩兄弟能做到咯樣，真不錯。一年里分了糧食家伙，包了自己的吃食，年底還可以進點錢過年，不錯。」
劉曉楠只是笑笑，也不好講麼子。是啊，要從飽肚子過日子講，上林灣確實比好多同學下放的那些窮困的地方強多了。迪才和小童他們一年到頭不是連飽飯都掙不到嗎。當然，也有些同學下到了好地方，可自己不努力，也是管不了自己生活的。比如黃沙公社位于來江河灘邊的那個大隊，是全縣條件最好的地方，但那里有幾個縣一中的知青，听到講還要申請上面救濟 。
雖然功書哥好講話，劉曉楠也沒多支領一塊錢，只是要了十塊錢，夠買箱子就行了。雖然他知道，帳上的錢，他支了他就能用，他不支，到年底由哥哥一次支領了，都交到父母那里，又會花個精光。但是，他從來不會與家里分錢、爭錢的。他覺得，自己要的錢能辦成事，夠了，就行了。不能與家里人在錢上生分。
劉功書一邊給劉曉楠拿錢，一邊隨意地講道︰「听大灣里仁知回來講，」
「哦。」劉曉楠順口答應著。
「就是也在路橋上班的那個仁知。」劉曉楠出去做了兩年了，現在，灣村里人都習慣把在路橋民兵團頂勞力任務的，叫做上班了，功書哥也是咯樣講︰「他講，你們在路橋上班的可能會有人轉到工廠里當工人？」
「哦，他哪來的消息？」劉曉楠只知道大伙兒私下傳言的，沒想到仁知卻講得如此明確。
「他還講，轉工人的時候，會有知識青年的專門指標。還講，你一定可以轉工人的。」功書哥笑著講，講得還直像有那麼回事。
「他比我還先曉得？嘿嘿。」劉曉楠自己當然想咯樣，可是，也許只能是想想而已。
「他講，你是在路橋上表現得最好的知青，公社的歐主任，還有區里的麼子教導員，都講你不錯。那只要有知青的指標，肯定是你的了。呵呵，曉楠，到時候要請客啊。」功書哥那口氣，咯事就基本上是那麼回事了。
劉曉楠不好講麼子。他不想以一味的否認打消自己的彩頭，但他也沒辦法確認咯個事。
「其實，我們心里都曉得，你們兩兄弟是知青里表現最好的。只是我們一個大隊就你們兩個人，沒別的知青，讓人沒個比。其實，我們從一些有知青下放的親戚朋友灣村里就曉得，好多地方的知青太不像話，不好好勞動不講，還經常在灣村里惹事生非，偷雞模狗，搞得大家不得安寧。嘿嘿。」當著知青講知青的壞處，功書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盡管他的本意是要講曉楠他們兩兄弟的好。
可劉曉楠心里想，不知功書哥是否知道，越是亂搞的知青，越是家里有紅得發紫的革命背景，而且他們也越是早被招工招生，早離開農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