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書哥樓上那些書里,讀著輕松好玩的「耍書」差不多都讓曉枰曉楠兩兄弟看完了,墊在下面的大多是一些「學問書」。按功書哥的講法,那些學問書難得看,看不懂,他自己就從來沒看過一本。
但是,已經被書本激發出強烈愛好和求知的知青倆,現在每天都離不開書了。不管是麼子書,不管它難不難,懂不懂,慢慢地看下去吧。劉曉楠先把哥哥那時找種植技術書找出來的那本《進化論與倫理學》來看。原來,咯是英國人赫胥黎寫的一本書,是中國人翻譯過來的,按前面的序言里的介紹,以前還被嚴復翻譯為《天演論》。其實,咯不是一本生物學的書,而主要是講的社會學方面的道理。他試著讀了幾頁,覺得一時還真不懂,甚至連書里那些名詞麼子的,幾乎是全新的,沒辦法去理解。
那讀麼子學問書呢?對了,以前不是讀過爹爹給的一本麼子《工農兵學哲學》嗎?哲學咯個學問好像平日里在革命理論宣傳里听到過,還不至于太陌生。那就先讀哲學方面的書。于是,曉楠又去功書哥的樓上翻書。他憑著自己的理解,找出了兩本自認為是哲學方面的書,一本叫《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一本叫《大眾哲學》。
劉曉楠把手上的兩本書翻了翻了,發覺這是兩本講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書,就奇怪了︰「功書哥,咯種書也是你從燒書的火堆邊撿回來的?」
「都是的,咯個櫃子里的書原本都是造反派要燒的。」陪著劉曉楠在樓上選書的功書哥答道。
「咯就有味啦。咯幾本書是講馬克思主義的,是革命理論書,他們都要燒了?呵呵。」劉曉楠覺得特殊時期里的有些事情真是滑稽。
「哦,那,那他們是燒到祖師爺那里去了啊。哈哈,反了,反了,呵呵。」功書哥也覺得好笑。
劉曉楠將兩本書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是大部頭,重重的,不要講看不看得懂,光是捧在手上,要捧上一個晚上,也得把人捧累了。另一本輕多了,也薄多了,那書名上還有「大眾」兩個字,想必咯是一本適合大眾讀的書。那就先從容易的開始吧,就先看咯本《大眾哲學》。
看「耍書」的時候,曉枰曉楠他們常常可以晚上讀書,白天就在出工時與大伙一起講書上的故事。現在看「學問書」了,就不好怎麼與大伙講麼子。
咯一天,隊里的男勞力一起搭一個大柴棚,準備以後隊里燒磚瓦窯用。劉曉楠現在十八歲了,不再與婦女老人一起做事,而是與隊里的男子全勞力一起干活了。要搭的柴棚就一丘五石禾田大,十幾個大男人在一起做事,自然話就多了。
「曉楠,你看的那麼子哲學書,好看嗎?」功書哥還記得劉曉楠最近開始讀的哲學書。
「哦,那本《大眾哲學》還是蠻通俗的,看得懂。」艾思奇寫的咯本哲學書,還真是為大眾而寫,讓只有初中一年級文化、從沒學過哲學的劉曉楠也能讀得懂。
「那里面講了些麼子啊?」功書哥問。
「講起來也就是些很平常的東西,不過是書上安了個哲學名詞而已,象麼子矛盾啊,運動啊,變化啊。呵呵。」曉楠現在已經知道咯些名詞在哲學上的含義了。
「哎呀,看看耍書,講講古還可以,看那些學問書有麼子用啊。」一旁的功程哥不以為然。
「哎,好象也有點用處,可以明白一些道理。其實書上蠻多道理就是我們平日身邊的事情。比如,哲學上講矛盾,整個世界無處沒有矛盾,世界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統一體。」曉楠蠻有興致地講著。
「矛盾?」功程哥疑惑了。
「是啊,用矛盾的思想來認識理解我們身邊的事,不少問題就很好理解了。」曉楠越講越上路。看來,他還真學進去了一些哲學道理。
「學問寫文章可以,當農民做事的就用不上了,干活就只論有沒有力氣,呵呵。」功程哥一邊講著,一邊在身邊找著麼子,最後把目光落在一棵兩三丈長、兩對掌指合圍大的杉木上︰「看,這根木料就橫在地下,要把它立起來,就全得要有力氣。」他講著,還把自己粗壯的手臂晃了晃。
「那,那也不見得全要靠死力氣。要按力氣講,書上用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解釋過矛盾的意思。」曉楠還是在想書上的事。
「矛盾?你用矛盾可以把咯根樹立起來嗎?」功程哥堅持自己的理。
「我?」曉楠沒想到功程哥會咯樣講。
「你咯種身板力氣,肯定立不起來啥。」功程的話里已經有些笑話的味道了。
「那不見得。」曉楠不服氣。他掃了一眼橫在地上的那根大樹,又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放下手里正在打樁坑的鋤頭,一步步地走向那根大樹。
「曉楠,莫霸蠻,莫炸了腰啊。」鴻習叔擔心地喊應曉楠。他知道,要平地立起那麼一棵大樹,非得要他自己咯樣力氣硬的壯漢子才行。
「楠楠。」哥哥曉枰也擔心地喊了他一句。
曉楠不作聲,徑直走到那棵大樹邊。他知道,不能如別人立大樹樁那樣,生硬地把大樹的根部往土里插,然後靠蠻力用雙手壓住大樹的下部,用肩膀撐起大樹,讓它的尾部翹向天空。那樣的話,自己的手勁、腰勁都不足,不但撐不起長長的大樹,自己還可能被大樹長長的尾部那一頭的杠桿作用壓倒在地上。
曉楠看到已經搭了一半的大柴棚,在一人多高的位置上有一圈橫梁。他要把本應由自己的身體與大樹構成的一對受力矛盾,變成那個橫梁與大樹的矛盾。他走到大樹的尾部那一頭,不怎麼費力地搬起樹梢,舉起來,一轉身,把那個樹梢搭在了一人多高的橫梁上。然後,他走到大樹的中部,雙手抱住大樹,一下一下地把整棵大樹往橫梁的上方送上去。樹梢越來越高,而樹根距橫梁的垂直下方越來越近,當樹根到了那根橫梁的正下方時,整棵大樹已經完全直立了起來!
曉楠輕松地拍了拍手上的樹皮屑,看著功程哥笑了。
「咯不算,不算。你使了巧,不是憑力氣立起來的,不算。」功程哥有些急了。
「那怎麼不算呢,人家曉楠咯是用矛盾立起來的,當然算了,哈哈。」功書哥不讓了。
「哈哈,哈哈。」大伙都笑起來了。